肖競
2015年1月,中國國家話劇院的《薩勒姆的女巫》以原班人馬再度上演。13年前,《薩勒姆的女巫》作為剛剛成立的中國國家話劇院的開院大戲之一,在當年引起了討論的熱潮。今年1月,這部世界經典劇目再次作為開年大戲在中國國家話劇院重演,也顯示了中國國家話劇院希望確定一批經典保留劇目的決心。
《薩勒姆的女巫》直譯成中文應該叫《嚴峻的考驗》,由美國作家阿瑟·米勒根據17世紀真實的“薩勒姆女巫案”改編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50年代,劇本剛問世時并未得到重視,隨著時間推移,劇本的價值被重新發(fā)現,在世界各地上演,被評論家譽為人類群體意識悲劇的寓言。上世紀70年代末,阿瑟·米勒到中國訪問時,上海人藝創(chuàng)始人之一黃佐臨請米勒推薦一部自己的作品到中國,米勒就推薦了這部戲。1981年,《嚴峻的考驗》中國版在上海人藝上演,并改名為《薩勒姆的女巫》。但在那之后,這出戲一直沒有再在內地演出,直到2002年被王曉鷹搬上舞臺,2005年二輪上演此后不斷地被各個高校的校園劇社排演。
2002年的王曉鷹導演版《薩勒姆的女巫》,主演就是張秋歌。張秋歌將他和王曉鷹的關系形容為好哥們兒,而且“是說真話的”那種好哥們兒。兩人的第一次合作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上演的《魔方》,那時候他們倆都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一個是粗獷帥氣的硬漢式小生,一個是勇于藝術探索的青年導演。王曉鷹和陶駿、王哲東等幾個編劇鼓搗出了九個帶有荒誕色彩的社會情境小段,蘊含著對宇宙、社會、人生的拷問,由一位主持人串場演出。
《魔方》就是那時候的實驗戲劇,在當時引起很大爭議。這次復排《薩勒姆的女巫》時,張秋歌回想起二人一起做過的作品,曾感嘆地對王曉鷹說:“你現在是大師級的了,你拿我當實驗品,實驗了這么多年?!蓖鯐扎椔犕暌残α?。
在這輪演出合成燈光那天,王曉鷹站在舞臺上,面前這些舞美道具在倉庫里待了10年又重見天日。一位舞美師指著側面的樓梯問王曉鷹:“這個是多出來的吧?!蓖鯐扎棓蒯斀罔F地回答:“不是,當年就有。這些都是當年的東西,只可能少,不可能多?!?/p>
10年過去,《薩勒姆的女巫》仍然是那個讓人心驚又感到內容熟悉的劇本,舞美也仍然是在觀眾頭頂高懸一張巨大的面具,絞索從天空中突然垂下。王曉鷹、張秋歌和一眾演員歷經了10年的生活重新把這部戲搬到舞臺上,能看出他們微微泛出的老態(tài),體力上偶爾流露的力不從心。但他們分明對這出戲更有感覺了,原班人馬聚在一起,在重溫舊夢之余,又是一次對人性的拷問。
Q:美國人自己如何看待這部作品?
W:世紀之交的時候美國有一個刊物排了一個二十世紀全世界戲劇創(chuàng)作的排行榜,100年時間,全世界范圍內的前50位,就有《薩勒姆的女巫》。那我們當年排這個戲的時候,香港話劇團在演、日本也在演、美國百老匯也在演。阿瑟·米勒的第一代表作是《推銷員之死》,但是《薩勒姆的女巫》這個戲在世界上上演的次數一點也不低于《推銷員之死》,而且這種跨時代的,跨文化的,對于人的精神層面那種追究甚至是拷問的力量,甚至比《推銷員之死》更嚴酷,所以世界各地都經常演這個戲。
Q:是怎么接觸到《薩勒姆的女巫》這個劇本并決定排演的?還記得第一次讀的感受嗎?
W:2001年第一次讀到這個劇本,是因為當時香港話劇團排了這個戲,我看過之后就找香港話劇團的朋友要了這個劇本。剛好那年我去美國訪問,就請人看能不能聯系到阿瑟·米勒,征求他同意去排。
第一次讀劇本的印象簡直太深刻了,當時是差不多凌晨兩點,讀完以后真是頭疼欲裂,里面的人把人逼到精神的絕境,當然也是生命的絕境,要求一個人去做選擇,讓你決定自己的生死,自己的尊嚴,自己還有沒有資格以一個誠實的人的名義去面對死亡。把這些戲寫的非常極端,非常有震撼力,于是決定排。當時我寫導演闡述時的標題都叫“當絞索高懸在頭頂”,讀劇本就是這印象。
ZH:第一次讀《薩勒姆的女巫》,讀了兩遍沒看懂,真沒看懂,不知道什么意思。演員有時候在文化層次和修養(yǎng)上確實有欠缺,文化準備少。曉鷹第一次看覺得腦袋有被撕裂了的那種疼痛,他的文化儲備比我們多。后來我就給自己定下了每次讀劇本的最高任務,第一次看解決什么,第二次看解決什么,等看過幾遍,導演再給我講,我才真正發(fā)現這個劇本真的是太好了,演起來又那么過癮。然后總結一下20多年演過的話劇,覺得這個戲確實是不錯。
Q:《薩勒姆的女巫》能在國內引起共鳴,是不是某種程度上也切中了我們自己的生存體驗?
W:2002年和2005年,很多觀眾,包括一些戲劇前輩,看的時候都驚嘆于舞臺上強烈的演出效果和震撼力,會讓他們想起中國歷史上的一些階段。里面有外界對人的壓力,人給人制造的莫須有罪名,導致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荒謬的變化,把人的內心的自私、陰暗甚至殘忍的東西都給擠榨出來,這些確實跟我們的某些歷史很像。
很有意思的是,阿瑟·米勒寫這個也是根據自身經歷,麥卡錫主義期間阿瑟·米勒被要求去指證別人,他拒絕了,然后被判藐視國會罪。他在劇本里面的意思就是我無權去指控別人,因為我沒長那個舌頭。他沒有直接寫當時的美國,而是去找1693年的美洲大陸,在宗教文化背景下,殖民地發(fā)生的事情。
殖民地、阿瑟·米勒所處的美國和我們的歷史,三個不同的社會、政治、文化背景有類似的感受,說明這個戲確實挖到一些人性本質的東西。
ZH:這個戲當時有很多人看過很多遍,其中有一個題目是世界性的,就是告訴人類這種悲劇不能再重演了。里面的內容會聯系到人類有共性的東西,我們會聯想到我們曾經有過的風暴,可能會聯想到自己,觀眾看時也會感受到這種拷問。
Q:10年后再排,覺得彼此有什么變化?
W:當年他就已經演到非常好的程度,那個時候,他的能力、他的演技都到了很高的水準了。過了這么多年,他對于生活,對人的理解,對藝術的那種感悟,肯定都有成長。他的這種成長會細致地微妙地體現在表演里。但是沒有大的影響,因為當年不管是全局還是他這個人物其實已經演繹的淋漓盡致了,他只會演的比當年更好。
ZH:我和曉鷹有生命的默契,他對我特別放心,整個劇組都特別齊心。曉鷹在劇組像一個大專家,號脈特別準,我現在越來越佩服他。我們倆也會吵,會說真話,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我向他靠近,彼此之間的依賴還是有的。
曉鷹已經進入創(chuàng)作的最旺盛階段,他排的《紅色》其實也是在我們這個戲的恢復階段,精力特別足。你說他有變化嘛,其實沒有。
Q:對張秋歌來說,《薩勒姆的女巫》是否有特別的意義?因為在這個戲首次排演的2002年之后,你的重心一度轉向了影視。
ZH:一個戲里,10個以上的角色完成度很完美的情況是很少見的。我原來在創(chuàng)作角色的時候,永遠感覺自己是老大,牛的不得了。后來有人看我的戲說,哎呦,這戲如果你不演就沒法看。我一度很沾沾自喜,這讓我犯了一個巨大的創(chuàng)作錯誤,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整個一部戲的。當你碰到非常強的對手,雙方互相對弈的時候是很漂亮的。當年從《薩勒姆的女巫》這部戲,我真正明白了我們是一個創(chuàng)作集體,需要演員、舞美、燈光等一些手段來共同完成,自己孤芳自賞自己演沒有任何意義。彼此之間應該是相互友愛的,自己不保留的,直到今天我們仍然是這個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