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達庸
4月的一天,我飛臨利雅得的哈立德國王國際機場。機場會客廳內有沙特外交部禮賓司負責人迎接。在談話中,這位負責人強調,閣下在向兩個圣地的仆人法赫德國王呈遞國書前,可以同外交部和駐沙特的外交使團來往。遞交國書之后,方可同政府部門打交道。我感謝他的提醒。我以前只知道沙特國家元首是國王,這次為什么前面加上“兩個圣地的仆人”呢,原來是法赫德國王為了表示謙虛和對伊斯蘭創(chuàng)始人默罕默德的尊重而特意加上的。這個稱謂經常在官方和正式場合使用,平時仍稱“法赫德國王陛下”。
在機場會客廳的墻面上,掛著三幅肖像,中間是法赫德國王,左邊是阿卜杜拉王儲(現國王),右邊是國防和航空大臣蘇爾坦親王。在公眾場合,除了開國元勛,也就是這三位的父親阿卜杜勒·阿齊茲之外,只準掛這三個人的肖像。用我們的話說,這是沙特領導班子的核心。
拜會費薩爾外交大臣
外交部禮賓司通知我,6月8日去見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親王,這是我到任后要拜會的第一位親王。是日,費薩爾親王在辦公室接見我,我向他遞交了國書副本。費薩爾親王是沙特第三任國王費薩爾國王的兒子,他身材修長,面目清秀,風度翩翩,是王室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在中沙建交前曾以阿盟代表團團長身份訪華,是沙特第一位高級官員和王室要員踏上中國國土。
同外交大臣會晤之后,沙特外交部的官員帶領我參觀外交部大樓。這座大樓是利雅得著名建筑之一,設計宏偉,體現了國家尊嚴,樓內布局符合現代化辦公的需要。引起我注意的是,這座大樓附設高級外交官員培訓機構,初進部的工作人員和在職的各級外交官在這里定期接受培訓。
在我印象中,沙特的外交官素質和業(yè)務水平相當不錯,外交機構建制和外交官級別是英國式的,官員多在歐美留學,外語交流水平很強。在外交部大樓內照顧到不同生活方式,各樓層都設有專門祈禱的地方,地上鋪著條地毯。另外還放有點心和飲料臺,上面有紅茶、咖啡、糕點,供工作人員休息時享用,這是西方人辦公的派頭。
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駐沙特大使離任時,外交部部級官員以外交大臣的名義在外交部餐廳設宴餞行,并由離任大臣提出名單,邀請十幾名來自各地區(qū)的使節(jié)作陪。餐前有自由活動敘談時間(類似酒會形式,但不上酒類,只有飲料)。席間不講話,作陪的使節(jié)在菜單上簽字送給離任大使留念。外交部給離任大使送一個刻有大使名字的銀盤,以資留念。
遞交國書
向國家元首遞交國書,對到任大使來說,是件大事。在沙特遞交國書有個特點:一是國王分期分批地接見到任大使,如果到任時只有一位大使等待遞交國書,可能要等待一段時間,湊齊幾位大使一道遞交。二是遞交國書的地點不一定在首都,可能要到吉達去,因為吉達有法赫德國王的行宮?,F國王阿卜杜拉任王儲時經常在利雅得主持內閣會議,拜會王儲也經常在利雅得。三是接到遞交國書的通知之后,務必趕緊訂機票。利雅得距吉達949公里,只能乘飛機前往,如果錯過機會,要等下一撥才能遞上。據傳,某位亞洲大使因為錯過了遞交國書的機會,通知了他但他沒有及時趕到去,結果又等了很長時間才再有機會,而遞國書后不久就被調回了,當“任命大使”的時間超過了“駐節(jié)大使”的時間。
1994年7月9日,禮賓司通知我第二天在吉達向國王呈遞國書。我問上午還是下午,回答說,不知道,這事由王室典禮局負責,一切聽從安排。我趕緊落實前往吉達的機票,當天即前往吉達,抵達吉達后住進國賓館(又稱“會議宮”)。次日早餐時,才知道我和同時遞交國書的還有菲律賓、智利、意大利和美國大使,一共五位。
在會議宮,負責典禮的官員交代,大使們要按抵達沙特的時間先后,依次排成一列,跟隨典禮大臣檢閱儀仗隊,然后等候國王接見。大臣特別囑咐,遞交國書時,大使要站在國王面前距離一米遠的地方,不能靠太近。
禮賓官一聲令下,“國王在等候使節(jié)們了”,大使們立即站起,依次進入大廳。只見法赫德國王身著繡金邊的黑色半透明的長袍,頭戴白色方巾,慈眉善目,微笑站在大廳中央。大使們列隊站在一旁。這時典禮大臣趨身走向國王,吻手敬禮,之后引見一位位大使向國王遞交國書。我謹記“距離一米”,可能當時有些緊張,結果距離超過了一米,以至于向國王遞交國書了, 不得不半弓著身子,盡量把手伸長。遞交國書之后,我算是成為“駐節(jié)大使”了。
大使們遞交完國書,國王示意大家坐在他面前的沙發(fā)上。國王沒有談雙邊關系,而是縱論天下事,說話無拘無束,像同朋友談天。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法赫德國王。第一次是在1990年海灣戰(zhàn)爭前夕,錢其琛外長出訪海灣時拜會過法赫德國王,我隨行。這次近距離接觸,從國王言談話語中看出,這是位受到國民擁戴,學識淵博,治國有方的開明君主。
法赫德國王與中國
我在沙特任職期間,不斷加深對于沙特國王法赫德的認識。對于沙特同中國建交,法赫德國王功不可沒。他任國王不久,中沙接觸增多。1989年下半年,西方大國對中國實施制裁,我國國際境遇面臨一些困難。沙特堅持原則,信守諾言,于1990年7月21日與我國建立正式外交關系。1991年法赫德國王熱情接待李鵬總理訪問沙特,這在當時,對我國領導人走出國門活動與擴大國際交往空間,起了不容忽視的積極作用。
1999年江澤民主席訪問沙特,法赫德國王坐在輪椅上親往機場迎接江主席,坐在輪椅上同江主席握手,并說自己腿不好,不便站立迎接,對客人很講禮節(jié)。法赫德國王的兒子阿齊茲親王邀請江主席到他的沙漠里的莊園過夜,欣賞月光下的沙漠風情。這次訪問強有力地推動了兩國關系的發(fā)展。
法赫德國王在登基四年之后,在對他的稱謂上作出一項重大改革,即決定取消對他“陛下”尊稱,保留國王名義,將“陛下”改為“兩大圣寺的仆人”。兩大圣寺指麥加和麥地那兩大圣城的清真寺。此舉提高了他在伊斯蘭教的領袖地位。在宗教學者和虔誠的穆斯林眼中,沙特國王更具政教合一領袖的色彩。1995年國王患中風,加上其它病患,雖然經美國醫(yī)療小組及時精心治療,但元氣大傷,管理國家的重擔落在其弟阿卜杜拉王儲身上。但國家大事,法赫德國王仍起拍板作用。1996年元月,法赫德收回對王儲理政的委托,復出料理國事,“法赫德時代結束”的傳言不攻自破。
向法赫德國王辭行
1997年8月我奉調回國,行前我向法赫德國王辭行,再次來到吉達“和平宮”。宮廷大臣囑咐我談話只能15分鐘。我走進大廳,國王坐在沙發(fā)椅上,椅子旁邊放著一只手杖。我走到國王面前同他握手,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膝蓋不好,不便站起來?!笨祻秃蟮膰酰袆雍驼f話的節(jié)奏顯然慢于過去了。我感謝國王接見我,隨即轉達江主席和李總理對他的問候,并將兩位領導人對國王的訪華邀請函交給國王。國王看了以后很高興,要我轉達對江主席和李總理的問候。我根據國內指示,向國王說明“中國高度評價沙特國王、王儲和國防大臣對中沙關系的發(fā)展給予的支持和關懷,真誠希望兩國關系進一步發(fā)展,建立面向21世紀的長期互利合作關系,以造福于兩國人民?!?/p>
國王對此頻頻點頭表示完全贊同。國王十分關注中沙能源合作,盼有長足發(fā)展。因為我是用阿拉伯語同國王交談,國王很感興趣,問我在哪里學的阿拉伯語。我回答說在北京大學學的,老師都是在埃及艾資哈爾大學學習的穆斯林,我是中國著名阿拉伯語言文學學者馬堅教授的學生。國王說,在我們這里的外國大使會說阿語的很少,你們學習阿語,是對我們民族的尊重。他還說,我們直接用阿語交談,不用通過翻譯,說話時間多了一倍。
我告訴國王,自己干了三十多年外交工作,年輕時學習阿語,一直向往到阿拉伯民族發(fā)祥地沙特看看,學阿語不來沙特是令人遺憾的,自己最后一任能愛沙特當大使,是我的幸運。我說,自己雖然老了,但今后還會為中沙兩國做些力所能及的友好工作。
國王聽了我的談話,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并驚訝地說,“你怎么說你老了呢?你才五十多歲嘛?!蔽艺f,“過六十歲了?!眹跽f,“人只有過了五十歲才真正有了知識、經驗和才干,是工作的真正開始?!?/p>
談話時間不短了,我乘大家高興之機,向國王贈送了中國傳統手工藝品,一副蘇州雙面繡“仙鶴拜壽圖”,以表達中國政府和人民對國王早日康復和長壽的良好祝愿。國王感謝贈品和祝福,我起身告辭,國王親切地舉手示意送行。沒想到,此行拜會竟如此輕松愉快,時間大大超過15分鐘。
令我遺憾的是,法赫德國王于2005年8月病逝,生前未能實現中國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