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志誠
E.T.,《世界大戰(zhàn)》中的火星人,《星河戰(zhàn)隊》中的蟲族,鐵血戰(zhàn)士與異形,《阿凡達》中的六足動物體系……科幻創(chuàng)作者們竭盡所能,將琳瑯滿目的假想生物展現(xiàn)于熒幕之上。然而細細辨識,卻也不難發(fā)現(xiàn)這些意圖標新立異的設想依然難以擺脫“已知決定未知”的宿命。
影視作品中,外星生物大多都具備功能完備的頭部,眼、耳、口、鼻一應俱全;用節(jié)段分明的肢體行走;存在一個形狀與布局都與地球脊椎動物相似的大腦。
誠然,眼、耳、口、鼻作為感受電磁波、機械波、化學分子的探測器,為各種宇宙生物體普遍擁有未嘗不可;不論水陸,使用杠桿原理行動也普適絕大部分動物;存在一個發(fā)達集成化的大腦似乎更是必不可少的趨勢。但若就此以為生命存在形式僅限此套路,那也太小看包羅萬象的宇宙了。
科幻發(fā)展至今,不妨將創(chuàng)作的模板原型從已知而熟悉的地球脊椎動物身上移開一下。
1 沼洋領主
黝黑的“海洋”一望無際。腐敗植物翻騰著咕嚕嚕的氣泡,掀起渾濁的液體。此地水奇淺,甚至無法覆蓋整片洋底。更多的地方是混合著沙壤的裸露淤泥,承載著星羅棋布的死水灣,構成了獨特的沼洋地貌。
在這顆星球上,造山運動早已停止。不論高山平原,在長年累月的風化作用下,日益隨著流水融入大海。漸漸地,陸地與海洋的邊界消失了,絕大部分的星球表面成了混為一體的大沼澤。魚類放棄了垂直側扁的體型,轉而長出水平寬扁的大腦袋與圓桶狀的身軀。無數(shù)的甲殼生物攀附于植物的根莖部,警惕地濾食著懸浮于水中的有機碎屑。
一坨龐大肥碩的軀體蠕動而過,驚擾得沼淵居民紛紛四散而逃。泥漿在它的身下攪動著、飛濺著,竟也卷起層層波瀾。
沼洋領主,這片沼澤之洋中名副其實的霸主,此刻正如一艘萬噸航母,巡視著它的領地。它是如此的巨大,三十公尺的高度,百余米的身長,讓它看起來宛如一條橫斷天際的大毛蟲。它周身沒有一根骨頭,蚯蚓似的環(huán)節(jié)狀身軀里塞滿了彈性十足的結實肌肉,因此它可將驚人的體重均勻地分攤于每一個受力面,形同投身于沙發(fā),將自己舒舒服服地半埋于泥沼之中。
八十一對粗短的腕足分布于身體的兩側,末端形似水蛭的口器。這些腕足兼具運動與進食功用。每當沼洋領主向前劃動,身下的淤泥因攪動而變得松軟,腕足末端的口器趁機吸入大量的泥漿,連同泥沙中的植物、小動物、腐爛的尸骸一起,匯聚進了沼洋領主龐大的消化腔。面對如此巨型的食客,可不要指望它遵循細嚼慢咽的餐桌禮儀。囫圇吞棗地吃盡身邊的一切,再將消化不了的殘渣從尾部高壓水炮般地噴向遠方。此般吃相縱然難看,卻也高效便捷。
沼洋領主沒有眼睛,長年累月將大半身子埋沒淤泥中的它并不依賴視覺。腕足的周邊分布著敏感的嗅孔,捕捉著彌散在泥漿中的氣味。此外,沼洋領主還可如鯊魚一般感知泥沙之中的電場變化,以便它搜尋底棲生物最為富饒的區(qū)域。背上的兩排氣孔是它的呼吸通道,也可用作與同伴的交流工具。隨著不同氣孔的張開與閉合,沼洋領主能如汽笛般鳴唱出不同音高交替組合的旋律,成為沼澤之洋中嘹亮的號子。
2 荒巖居士
這顆星球很荒涼,狹長的橢圓形公轉軌道讓其年復一年承受著寒冰與烈焰的交替折磨。放眼望去,盡是茫茫巖漠。嶙峋怪石散布于廣袤的沙海平原,潛藏在深邃的峽谷裂溝。荒涼與死寂似乎是這顆星球永恒的主旋律。
這是沒有生命的國度。首次探訪的高等文明或許會如是說。
但……
“咕嚕,咕?!彪[藏于呼嘯的荒漠風,并不清晰的滾動聲隱約傳來。幾塊顱骨般大小的巖石鬼使神差般地翻滾前進著??油莶还さ谋砻孀屗鼈儩L得并不順暢,步履蹣跚的石球們在沙地上畫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遷徙路線。大石球們身后,陸續(xù)追隨著大小不一的跟班,從網(wǎng)球尺寸到豌豆體積不盡相同。由于半徑差異,滾動速度自然也是天差地別。當大家伙們沖鋒帶頭一路狂滾之時,小身材的石子們只得狼狽地落在了隊伍最末尾,由此拉出了一列綿延數(shù)十公里的遷徙縱隊。
石頭無風自動,實乃堪稱一奇!但這并非此星球的怪異物理現(xiàn)象所致。若是剖開這些石球,我們便可從其橫截面觀測到這奇異生物的內(nèi)部構造。在堅硬厚實的巖殼所保護的核心地帶,是幾簇鮮嫩多汁肌漿飽滿的鰓瓣肉。每當石球內(nèi)部的肌肉將大量的體液擠壓到身體的一側,改變重心分布,它便會朝著指定方向翻滾。
在這暑寒極端的星球,荒巖居士不得不采取塑造石質(zhì)外殼的策略,以保護脆弱的有機組織。堅固的外殼保護著它們免受風沙傷害,而蓬松多孔的內(nèi)殼則阻隔惡劣的極端氣溫。然而縱使如此,石球們也不會仗著一身的“護甲”,硬扛狂暴的大自然。遷徙是它們生命中最重要的行為。伴隨星球公轉軌道位的變化與自身自轉,星球表面適溫帶的范圍也不斷游走著。隨節(jié)氣變化選擇滾進陰涼的峽谷躲避毒辣的炙烤,迎著晨風追趕霧露,或抱團簇擁在向陽坡熬過凜冽的寒冬,早已是刻錄在基因中的本能。
它們一生大部分時間就這樣奔走著?!帮w沙走石”這個形容狂野沙塵暴的詞匯,在這星球上卻是生機勃勃的體現(xiàn)。
雨季是短暫的。僅當星球邁入那狹窄的軌道適宜區(qū)間之時,液態(tài)的水資源才會逐漸形成,凝聚為湖泊池塘,匯聚在低洼處。石球們抓住時機生長繁衍。平日里堅不可破的外壁此時布滿了龜裂,軟組織放心大膽地填充著這些裂紋,快速將自身體積撐大一圈。待到下個惡劣節(jié)氣來到,這些新生的組織便已重新覆蓋上巖石鎧甲。然而,這種并不均勻的生長模式所帶來的副作用便是球體的表面長滿各色“疤痕”,因而你永遠無法尋覓到一個外觀圓整的石球生命體。
與此同時,生命的種子順著裂縫流淌噴射而出。細沙般的原生細胞沉淀在湖泊的底部,開始了新一輪的生命周期。這些“沙?!鄙L迅速,偶爾也會選擇相互結合,發(fā)育成“多核”模式。待到水源干涸,沙粒們成長為小石子,便可以追隨它們父輩的軌道,滾上路了。
3 星云隱者
飛船穿越星云,在這天體死后的尸骸中打撈塵埃樣本。稀薄的區(qū)域是冰冷的,雖然遠遠望去,縹緲的星云是如此夢幻絢麗,可一旦置身其中卻也不過是空茫無形,比起漫游真空的孤寂多不了幾分充實。
但令人驚喜的是,在這宇宙墳冢之中,依然有著簡單結構的生命存在。采集到的星塵樣本中,考察隊員們驚異地篩分出了數(shù)百種星際微生物。在電子顯微鏡下,它們或如皺了皮的綠西瓜,或像禿圓了刺的金榴蓮,抑或形同棱角參差的白楊桃……形形色色的太空菌種構成了一個龐大的菌落生態(tài)。
比起地球微生物,這些星云菌種的體積普遍偏大,好似一個個身形肥碩的大胖子,貯存著更多的養(yǎng)分。飽滿的細胞核區(qū),復雜龐大的多重DNA鏈將小家伙塞得滿滿當當。它們生長繁衍得無比緩慢,絕大多數(shù)時間處于休眠狀態(tài)。即便偶爾有兩個略活潑的,也多半是在進行著自身細胞修復工作。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慢慢有些出乎意料。為了節(jié)省存放空間,采集到的星云菌種被安置在了濃縮后的星塵樣本里。容器中的星塵逐漸液化,形成了一片原始的海洋。微生物們猶如久旱逢甘露,從未接觸過如此高密度富饒資源的它們瘋狂繁殖起來。短短數(shù)日,樣本已然成為一罐醇厚的“菌湯”。
接著,不可思議的情況發(fā)生了。菌種們開始異變,朝著多細胞生物的模式發(fā)育。不同種類的微生物分別顯示出了另一重面貌。有似大麗菊般延伸多重瓣膜的水母,也有蜿蜒細長、分支無數(shù)的“葉海龍”。每種微生物都演化出了特定的高等形態(tài)。地球物種動輒百萬年的進化史,在短短數(shù)小時內(nèi)便被重現(xiàn)。
但事實上,這些星云菌種并非單純的原生生物。當初恒星滅亡之際,曾圍繞其發(fā)展而出的繁盛物種紛紛啟動了留種計劃。各種高等生命的基因被存儲于“巨型微生物”體內(nèi),成為多重DNA的攜帶體。這些背負著重建文明希望的星云隱者飄蕩于浩淼星云中,以最簡約最低能耗的方式潛伏著,等待著下一次繁盛的機遇。
或許十幾億年之后,某顆掠過星云的彗星會成為這些生命種子重新萌發(fā)的溫床;或者,來自其他星域的高等文明艦隊途經(jīng)此地,成為它們的諾亞方舟。
待到這些菌種遠征他鄉(xiāng),梅開二度,不知它們的子孫是否會意識到——當下文明的演化不過是歷史文件的解壓,而它們賴以生存的家園,卻并非孕育源頭的故鄉(xiāng)。
【責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