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拼命三娘”
二十七歲的艾美是一家時尚大刊的編輯總監(jiān),這份工作雖聽起來光鮮耀眼,其中的苦水可是三天三夜也倒不盡。
大學四年級,她從實習編輯做起,跑腿送文件當小碎催,在呼來喚去中像一棵沙漠植物般頑強成長,和各路神仙斗智斗勇,一步步升職加薪,一晃六年就這么過了。艾美回想起來微微有些后怕,但細細思尋,卻不免有幾分得意:一不靠家蔭,二不靠男人,能拿到這份高薪的年輕女子也不是多數(shù)。
看《穿普拉達的女魔頭》時,她只是鄙夷一笑,職場風云多變,哪有電影里演的那么簡單。這些年,她幾乎天天加班,就連年假都不敢休,怕的是被領導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不可缺少。職場如戰(zhàn)場,要是想一輩子做碌碌無為的火頭軍也并非不可以,但艾美更想當沖鋒陷陣的將士。
她這般拼命,和家庭環(huán)境脫不了干系。父親到了中年飛黃騰達,收入劇增,開始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纏來纏去。母親知道后也不提出離婚,只是流著淚喃喃自語,說若是有錢絕不會忍氣吞聲。母親在商場做小店員,月薪不足父親的零頭。
雖然忙得暈頭轉向,艾美還是有個固定男友。老戚是大學師兄,在一家銀行擔任客戶經(jīng)理,收入頗豐。艾美抱怨累時,他會把話題接過去:“覺得累就辭職算了,我來養(yǎng)你,做個主婦也安逸。”
面對這半真半假的求婚,艾美回他一個大白眼,這待遇還算輕的。過去,老戚曾正式提過幾次結婚之事,不是被艾美一頓夾槍帶棒地搶白,就是遭遇到她的冷處理,從此他不敢再提。
艾美并非不婚主義者,只是覺得結婚給女人帶來的性價比太低。現(xiàn)在用人單位的算盤都打得呱呱精,同樣的資歷和才干,寧愿選擇男性而不要女性,因為后者結婚生子會影響工作。已婚女性則夾在事業(yè)和家庭中左右為難,往往是選擇去當相夫教子的好太太,能拼出一番事業(yè)的女人實在屈指可數(shù)。
她的頂頭上司趙姐是有名的女鐵人,生下孩子才出月子就殺回職場,一次聊天時訴苦,說孩子對保姆比對自己還親。
艾美看看外表英姿颯爽、內(nèi)心苦悶的趙姐,就是自己的將來,又看看辦公室里新來的90后小姑娘,個個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她們也不過是自己的過去。女性解放叫了上百年,職業(yè)女性的道路依舊漫長艱辛,她心下有些凄然。
這周六是老戚父母的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老戚知道艾美工作忙,提前一月就打好了招呼,要她千萬按時出席。艾美一口答應,卻不想當天出了岔子。
雜志社約了一位大牌女明星拍封面,原定上午七點拍晨景,攝影師和艾美都是輕車熟路,算算時間,再拖拉也不會耽誤晚上六點的生日宴。不巧的是,女明星頭天晚上心情不好,喝了太多酒,早上任誰叫也不起床,下午兩點才姍姍來遲,一到場便開口:“晨景趕不上了,拍拍夕陽也不錯?!?/p>
艾美雖滿臉堆笑,牙根卻恨得直癢癢。她給老戚發(fā)了短信道歉,說自己會遲些來。對方可能動了氣,只回了短短一個字:“知?!?/p>
她本想多解釋幾句,不想助理一疊聲喚她,只好將此事擱下。待收工已是七點,偏偏屋漏又逢連陰雨,遇上了大堵車。坐在出租車里的艾美心急如焚,給老戚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卻都沒人聽。
趕到飯店時,已是人去樓空。手機響了,打來的人是老戚,她還未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先開了口,語氣相當平靜:“艾美,我想認真考慮下我們的事,這段時間可不可以先別見面?”
不愧每天和客戶打交道,分手都這么婉轉。艾美掛了電話,難受之余竟有松口氣的感覺。過去怕影響工作一直不愿結婚,卻不想此刻以這種方式做了了斷。她也索性來個干脆,將老戚的一切聯(lián)系方式拉黑,又刪掉兩人合影,辦完這些事后,她想哭,卻又想笑。
面包和愛情
恢復單身,日子變得更簡單,下班回家后倒頭就睡,既不用提起精神和男友約會,也無需擔憂小三出現(xiàn)。沒人和自己道晚安,沒人叮囑加班時記得吃飯,似乎有些寂寞,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兩全之事。很多時候,她覺得和老戚的事不過是一場大夢。夢醒了,自有其他該做的事,而工作忙起來又哪有空追憶風花雪月。
老戚,相處這些年,連你也不了解我。她偶爾感慨幾句,但愁緒永遠只放在心里,外表還是精精神神的職場女人。
女友們見艾美似乎對戀愛喪失興趣,紛紛來勸,有的說工作不過是謀生工具,女人終究還是要為愛而活;有的說居里夫人也是結了婚的,“工作哪能陪你一輩子?”
其中有位女友,大學一畢業(yè)就嫁了,因連著生了兩個孩子,干脆在家當全職太太,對艾美一副指點江山的語氣:“女博士和女文盲,還不一樣都要結婚生子,倒不如早早嫁人,什么年紀就要做什么年紀的事。”
艾美雖在職場中修煉得八面玲瓏,也忍不住回嘴:“早婚早育也不見得是好事,婚姻有著不確定性,女人一旦結婚,就要隨時做好離婚和離婚后過得幸福的準備。自己沒有事業(yè)和金錢,哪來的保證?”
這女友吸著氣:“幾天不見,你成了女權主義者?”
艾美拂袖而去。和男友分手后,竟被女友逼婚,這世界要瘋了。
她想到念書時,同學們愛爭論要面包還是要愛情的情景。金錢、房子、車子,這些物質財富都屬于必不可少的面包,而愛情不過是件奢侈品,空著肚子哪有力氣說情話?當年大多數(shù)同學都贊成先要面包再要愛情,自己如今正為面包努力打拼,怎么大家又回過頭希望她選擇愛情?
分手一個月后,她在一家咖啡館遇見了老戚。兩人都是單身出行,也不是意氣用事的小孩子,自然客客氣氣打起了招呼,雖說只是普通寒暄,她卻見老戚兩眼不住盯著自己看。
艾美不笨,知道對方余情未了,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最近很忙,下周要去日本拍片,下月還要做雜志周年慶的專題,已連續(xù)一個多月不見周末。”言下之意是,我還是那個拼命三娘,不會為任何一個人作絲毫改變。話一出口,她又后悔,這豈不是變相承認自己尚在空窗期?
她原以為老戚會向自己傾訴相思之苦,不料對方說的第一句話竟和浪漫差了十萬八千里:“櫥柜第二個抽屜里的蛋白粉本月底過期,你不要糊里糊涂繼續(xù)吃?!?/p>
艾美嘴里的咖啡差點噴出來。她一面咳嗽,一面打量老戚,只見他未見消瘦,甚至穿起從不上身的Polo衫,不由動怒。未見消瘦證明他對分手并不上心,穿上過去拒絕的Polo衫也許是多了一位異性服裝參謀。
甩了自己又這么快找到新歡,還對自己眉來眼去?艾美本以為職場已將自己修煉到了無欲無喜的境界,這一刻還是破了功,她差點把咖啡勺掰碎了。
“工作累,要多注意身體?!崩掀菘纯此f完后竟告辭而去,留下艾美不知所措。
難怪有情感專家提出,分手后的男女再見面,最理想的結局是幾十年后,大家都是白發(fā)蒼蒼,也都能容下萬物,可以泯然一笑化恩仇,不比年輕人,能為一句話語毛躁起來,又能為一個動作勾起念想。
工作不能陪你終老
分手后,艾美第一次因失戀而睡不著。平心而論,這幾年老戚對自己真心不錯,但為宴會遲到而提出分手,又未免過于小肚雞腸,莫非是早已另結新歡,才順水推舟?
她想得心煩頭疼,最后斷定自己是得了分手后遺癥,起床吞下一片安眠藥,蒙頭就睡。第二天還得采訪一位名人,不養(yǎng)足精神可不行。
采訪地點是某酒店的咖啡廳,艾美覺得有些眼熟,這不是老戚父母辦結婚周年宴的酒店嗎?時隔多日重返故地,她百感交集。
采訪結束后,艾美從咖啡廳搭乘電梯去大堂,正巧遇見兩個服務生聊天。一個說:“今天中午的婚禮真花心思,新郎還弄了求婚動畫。”另一個有幾分不屑:“這算什么,三個月前,有位先生準備在他父母的結婚紀念日上求婚,鮮花都準備了,可惜女朋友沒來,真煞風景?!?/p>
艾美心里咯噔一下。
她第一次翹了班,沖到老戚辦公樓下,堵住下班的他劈頭就問:“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為什么沒有瘦?”“為什么穿你最討厭的Polo衫?”她終于還是全問了。
老戚忍不住抗議:“喂喂,你究竟是拷問犯人還是做深度采訪?”他望一眼怒目圓睜的艾美,反問:“我為什么要變瘦?”
“分手后還真心寬。”艾美瞪他。他莫名其妙:“我?guī)讜r說分手?”接著努力回憶著當天的情景:“我那天是動了氣,但只是和你說暫時不要見面。可你把我電話號碼拉黑,郵件屏蔽,我哪里聯(lián)系得上你?托你的朋友傳話,個個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你已斬斷情根,軟硬不吃。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氣,哪敢去你家找你?”
艾美細細想,老戚似乎真未提分手一事,自己卻瞬間腦補成被甩,莫非潛意識里一直希望和他分開?她又想了想,覺得自己排斥的不是老戚,而是婚姻。
“那天我遲到你生了氣?”她想起飯店服務生的對話。老戚不答,只是反問:“就這么不想結婚?”
她老老實實點頭。老戚又問:“怕什么?怕生孩子,怕婆媳關系,還是怕婚后生活把你變成黃臉婆?”
“都有些怕,但最害怕的還是沒有面包?!崩掀菀汇叮靼琢耍骸拔业腻X就是你的錢,分什么彼此。”“花別人的錢不痛快。”她揚揚頭,“女人要有骨氣?!?/p>
老戚哭笑不得:“這些年了,你怎么還是一根筋?”他看她一眼,嘆口氣:“那天,我打算向你求婚,可你還是沒按時來。我問自己,在你心里,工作和我哪個更重要一點?”
艾美心里有些暖,也有些感傷,她原以為自己能無怨無悔地和工作終老,和老戚分開一個月后,她發(fā)覺,還是希望這個人陪在身旁。
“那你的答案是——”她試探著問,很害怕聽見不想聽的話。
“我想,如果你真的那么愛工作,我會一輩子支持你。”他停了一會兒,補充一句:“艾美,公司缺了你還會運轉,婚姻少了你可不成立?!?/p>
真好,他終究還是了解自己的。艾美笑了,卻又搖搖頭:“但現(xiàn)在可不可以不談結婚?”
他答得爽快:“好,那你覺得何時合適?”艾美狡黠地閉上眼睛,故作深沉:“至少等我當上主編?!?/p>
“再進一步,成為總編如何?”“那時我都四十了吧!”笑鬧中,艾美回過神來,一把揪住老戚的領子:“還沒說Polo衫的事!”
他做個鬼臉:“饒了我吧,這衣服是單位的獎品,洗衣機壞了沒時間修,干凈衣服都穿完了,只好翻出這件湊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