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治創(chuàng)

臨近春節(jié)，在外漂泊的億萬年輕人即將踏上歸鄉(xiāng)的旅途。對大多數異鄉(xiāng)人而言，“回家”既讓人感到溫暖，同時也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相對于家人的熱切期待，“沒臉回家”是在外打拼者的普遍心態(tài)。據統(tǒng)計，2014年大學畢業(yè)生總數再創(chuàng)歷史新高，達到727萬人，是10年前的2.6倍。大學畢業(yè)留在城市做白領，是學生家長普遍的美好愿景。然而，大多數職場新人由于缺少資金、信息、人脈等社會資源，即便找了份工作，為數可憐的工資也都用在了租房、水電費、乘車等七七八八的日常支出里了。過年回家，免不了要給親朋好友帶些禮物，可是看著比臉還干凈的錢包，很多職場新人不得不感慨：“年關難過啊，求學十數載，何時才能衣錦還鄉(xiāng)呢？”

奮發(fā)圖強只為被認可

中國人都好面子，正所謂：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愛面子算不上什么壞事，但因“功未成名不就”導致想回家而不敢回的心態(tài)，卻困擾著越來越多的“漂一族”，歷史上著名的“漂一族”當屬蘇秦和項羽了。蘇秦出身農家，少年時隨鬼谷子學習縱橫捭闔之術，可謂是名牌大學的畢業(yè)生。畢業(yè)后的蘇秦躊躇滿志，力求在職場上有一番大作為。他利用自己所學的合縱專業(yè)，來到秦國勸說秦王，可是一連十幾封求職信投遞上去都沒有結果。一家不成，又轉投別家——游說六國聯(lián)合抗秦。幾年過去了，他仍然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錢財用完了，衣服也穿破了，只好獨自背著書箱，挑著行李，一臉羞愧之色地回到家里。父母原以為在外求學打拼的兒子能換來仕途的發(fā)展，謀得一官半職，誰知竟如此窮困潦倒，都罵他是個沒有出息的敗家子兒，連妻子也裝作沒看見他。向嫂子要點飯吃，嫂子卻說家中沒有可燒的菜，拒絕給他做飯。

蘇秦飽嘗了人間冷暖，決定發(fā)奮讀書。夜晚為了使自己的頭腦清醒，用錐子刺入自己的大腿，學成之后，再次告別父母去游說各國，終于取得六國的信任，接受了他的合縱主張。當蘇秦去游說楚王、路過家鄉(xiāng)洛陽時，父母聽到消息，趕緊收拾房屋，打掃街道，準備酒席，到三十里外的郊野去迎接。妻子不敢正面看他，側著耳朵聽他說話。嫂子像蛇一樣在地上匍匐，再三再四地跪拜謝罪。蘇秦問：“嫂子為什么過去那么趾高氣揚，而現(xiàn)在又如此卑躬屈膝呢？”嫂子答道：“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贝艘蝗酥?，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十年寒窗，豈能因為仕途不得意而遭受親人冷眼？想必不只是蘇秦，在職場中也有很多人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散千金以賜宗族朋友”吧。蘇秦衣錦還鄉(xiāng)也算是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但是在他的心中，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合縱抗秦。

據《史記》記載，蘇秦回到洛陽老家也只是“路過”而已。而項羽這位老兄卻是特意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向江東父老顯擺一下自己已功成名就。

話說項羽進入咸陽后，火燒秦王宮，掠寶物美女后欲回江東，有人勸說，關中富饒，可以成千秋之業(yè)?？身椨饏s說：“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于是他返回江東，自立為西楚霸王，封劉邦等十八人為諸侯王。結果四年之后，劉邦平定三秦，雄踞關中，最終統(tǒng)一天下。且不說項羽是如何力拔山兮氣蓋世，但憑這一句“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來看，這位西楚霸王的胸襟較之出身農家的劉邦還是差很大一截。盡管劉邦平定天下后在《大風歌》中也唱出了“威加海內兮歸故鄉(xiāng)”，但是最后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才真正表達出其一統(tǒng)天下的雄心壯志，又豈是項羽之輩可比？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人都希望得到大家的認可，尤其是一些在外地求學工作的寒門驕子，他們身上背負著家鄉(xiāng)的寄托和關注。但只是為了衣錦而還鄉(xiāng)，刻意裝腔，過分表現(xiàn)自我，就會造成心理壓力，成為一種追求虛榮的性格缺陷。這種過分的虛榮心理是人們?yōu)榱巳〉脴s譽和引起普遍關注而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不正常的社會情感，是人們對自身的外表、學識、財產或成就表現(xiàn)出的妄自尊大，對認可或贊美極度渴求的不健康心態(tài)。于是，表面的虛榮與內心深處的心虛總是不斷地斗爭著?；丶冶臼且粋€讓人暫時擺脫職場壓力的好去處，如果被這種矛盾心理所折磨，即使親人團聚也不會有幸福可言。

達須兼濟天下

在福建省有一個著名的旅游景點“衣錦坊”，最早的名字叫“通潮巷”。這個巷不斷有人出人頭地，得享錦衣玉食，并贏取外界無數艷羨的目光。觥籌交錯、彈冠相慶時，最易激發(fā)的是雁過留聲的雅興。于是先有該巷榮歸的春風中人，改為“祿錦坊”或“棣錦坊”，后有更得意的主兒，易其名為現(xiàn)在的“衣錦坊”?？梢?，衣錦還鄉(xiāng)是每個在外打拼者的心愿。正如蘇秦和項羽這兩位“漂一族”，他們衣錦還鄉(xiāng)著實令人羨慕，但只因衣錦而還鄉(xiāng)也未免有些小家子氣。儒家向來倡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像蘇秦和項羽這樣的職場精英更應該以天下社稷為己任。然而遺憾的是，在他們的身上更多體現(xiàn)的是個人英雄主義。相比之下，宋朝丞相韓琦的境界卻更高一籌。史料記載：“韓琦既長，能自立，有大志氣。”北宋至和年間，韓琦“歸判”相州。按照唐宋兩朝的官制，以高官兼較低職位的官稱為“判”，“歸判”即被“判”到自己的家鄉(xiāng)為官，這被視為一種特殊的榮耀，因為它可以很好地滿足一般人所謂的衣錦還鄉(xiāng)的心理。而韓琦卻建了一座晝錦堂，提醒自己不要墮入普通人“衣錦還鄉(xiāng)”的庸俗思想之中，“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要不斷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以服務蒼生和社稷為己任。韓琦一生，歷經北宋仁宗、英宗和神宗三朝，親身經歷和參加了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如抵御西夏、慶歷新政等。在他的仕途生涯中，無論在朝中為相，還是在地方任職，都為北宋的繁榮發(fā)展做出了貢獻。在朝中，他運籌帷幄，使“朝遷清明，天下樂業(yè)”;在地方，他沒有受到衣錦還鄉(xiāng)這一狹隘思想的限制，而是忠于職守，勤政愛民，是封建社會難得的官僚楷模。

2014年8月份，某村五位外出鄉(xiāng)賢受聘成為當地發(fā)展顧問，這些鄉(xiāng)賢中有退休的處、科級干部，也有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能人。他們功成身退后受聘擔任家鄉(xiāng)發(fā)展顧問，有的更是直接回鄉(xiāng)擔任村干部，與群眾一起建設家鄉(xiāng)、報效父老鄉(xiāng)親。情系桑梓，反哺家鄉(xiāng)，此舉值得點贊。

在我國，有很多建設得好的鄉(xiāng)村都是鄉(xiāng)賢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他們熟悉村中的情況，對村莊的規(guī)劃、建設都能提出很好的建議。這些成功的鄉(xiāng)賢已有一定的財富積累，對于村里的設施建設需要投入資金，他們都能帶頭捐資，而且不會貪圖小利，占群眾的便宜，回鄉(xiāng)的目的很純粹，就是為了回報家鄉(xiāng)。是衣錦還鄉(xiāng)還是反哺家鄉(xiāng)，后者顯然更令人佩服。衣錦還鄉(xiāng)秀的是自己的富足、顯擺的是自己的虛榮，換來的也許是大家的羨慕和“眼紅”;而反哺家鄉(xiāng)、報效家鄉(xiāng)，得到的卻是鄉(xiāng)親的贊揚、大伙的信賴，更是給家鄉(xiāng)帶來變化而產生的欣慰和精神上的富足。

莫以成敗論英雄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成功，更多的職場人只是平凡的員工，默默無聞地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可是這些平凡的人也有思念的親人和濃濃的鄉(xiāng)愁，每到佳節(jié)來臨，也希望家人團聚。曾經在網上瘋傳一封一個漂泊在外的應屆畢業(yè)生寫給農民工父親的懺悔信，其中的一句話：“爸，我是真的不敢說，其實我

現(xiàn)在銀行卡里只有四百多塊錢，三百塊的房租還沒交，桌上只有幾袋方便面?！笨春笞屓诵乃??！捌鋵?，并不一定要成功才能證明自己。”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顧駿說：“關鍵是‘恐歸族’要弄清自己想要什么，通過努力有沒有希望實現(xiàn)。用平常心看待自己的學歷、經歷、努力以及結果，既然選擇了，就要學會坦然面對‘尚未成功’的現(xiàn)狀。高學歷、好成績不是成功的必然保證，學會接受自己當下的‘不成功’，才會使自己的人生不那么尷尬。”

調查發(fā)現(xiàn)，在恐歸族中，農村出來的大學生占有很大的比例，其處于“夾心層”的特征非常明顯，在就業(yè)上面臨“高不成、低不就”的窘境，生活中同時面臨在城市立足難和家庭期望值高的雙重壓力。

在隨機走訪中發(fā)現(xiàn)，供職于天津蘇寧電器售后維修中心的張林無奈地說：“老家在山西農村，大學畢業(yè)三年了，每個月的工資能供應上日常支出就不錯了。一個人在外地，還是很想念父母的，可是又很害怕過年。過年回家之前，父母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叮囑我什么都不要買，就怕我亂花錢。可是我知道，哪怕給他們買一包糖果，他們都會很開心。所以年底一定要多干點兒活，掙點加班費。至于其他親人，自己也沒混出個名堂，能不見的就不見了?！?/p>

恐歸族是對在外地工作、不愿意回家過節(jié)人群的統(tǒng)稱。在常人甚至父母眼里，這些人有那么一點冷血，不念舊，甚至還常常被冠以不孝之名，事實上，他們“恐歸”的背后藏著許多無奈，是在“衣錦還鄉(xiāng)”的傳統(tǒng)觀念下的一種本能反應?！皼]臉回家”不是個別現(xiàn)象，它反映出中國當下社會階層逐漸固化、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越來越難;反映出特大城市畸形膨脹、小城鎮(zhèn)與鄉(xiāng)村資源匱乏……然而，單純以貧富論英雄，只會歪曲英雄的意義?！坝绣X沒錢，我們都應該回家過年”，中國春節(jié)的價值就在于提醒人們超越距離與世俗，投入家人的懷抱。

此外，在外地供職的員工也不要急于成功，特別是家境貧寒的大學畢業(yè)生不要抱怨未生在“帝王將相家”，要丟掉“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業(yè)觀，從點滴累積，不做“即開中獎”的黃粱夢，要經得起挫折的磨礪，建立強大的內心。如此，“笑臉回家”成常態(tài)，“衣錦還鄉(xiāng)”會有時。

宋朝蘇東坡被一次次貶官、下放，在這個過程中他一次次地感受到歷史上那些爭名奪利的徒勞，體會到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人生。他堅信，美是一個自我的循環(huán)。美到最后，不論是富貴，或是貧窮，重要的是完善自我，沒有完善的自我就沒有美可言。經歷過酸、甜、苦、辣，才能知道淡的可貴。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懷揣一個“淡”字，無論你在職場中如何風光或如何平凡，要知道親人永遠是親人。正如歌曲中所唱：“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一輩子不容易就圖個團團圓圓?！笨謿w族，您又何必等到衣錦才還鄉(xiāng)呢？ ?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