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周
布里奇和他的小兒子普利斯頓·布里奇
9月13日,澳大利亞電視節(jié)目《60分鐘》報道,2013年,16歲的澳大利亞少年P(guān)reston Bridge服用了合成致幻劑后出現(xiàn)飛翔的幻覺,跳樓身亡。他死后,父親布里奇追溯致幻劑生產(chǎn)商來到中國合肥,以澳大利亞黑幫老大身份“臥底”,暗訪合肥的致幻劑供應商。暗訪的視頻《Undercover-in-China(臥底中國)》在電視臺播出,一時掀起軒然大波。該事件中相關(guān)致幻劑現(xiàn)象也將海淘時代的全球毒品網(wǎng)絡推到風口浪尖。在造成16歲少年的死亡鏈條上,跨國供應商、對于新型致幻劑的監(jiān)管困難、歐美泛濫成災的校園嗑藥文化都是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正如布里奇所說,“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p>
布里奇是澳大利亞一個比較成功的生意人,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2013年,布里奇的小兒子普利斯頓·布里奇(Preston Bridge)16歲。他要去另一個城市的高中上學。這一天他還和母親吻別。當天晚上,他跟一群學生一起開派對慶祝,在派對上,他服用了一些街上買來的合成毒品,叫做25i-NBOMe。隨后,他出現(xiàn)了嚴重的幻覺,覺得自己會飛,從陽臺一躍而下。父母再見到他時,他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兩天后,他離開了這個世界。
承受喪子之痛的父親布里奇向澳大利亞政府部門反映無果后,開始在網(wǎng)上跟生產(chǎn)這類物質(zhì)原料的公司接觸。他號稱自己是黑幫老大,打算進貨。他說,這是一個父親為了孩子而尋找真相的旅程,自己不能看著別的孩子步兒子的后塵,必須要做點什么。
布里奇找到中國合肥的一家致幻劑制造商。他偽裝成一個攜帶巨款急欲采購的毒品販子,和這家制造商取得了聯(lián)系。澳大利亞當?shù)仉娨暸_的制片人協(xié)助他,用眼鏡式攝像頭偷拍下了一段20分鐘的紀錄片。制造商的“工作人員”向布里奇介紹各種致幻劑,包括奪去他兒子生命的25i-NBOMe。
節(jié)目稱,在中國,這些合成致幻劑打著“研究用藥”的旗號,因此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算非法。而一旦一種致幻劑被法律禁止,就會馬上改變化學成分,制造出新的致幻劑逃避法律。實際上,在中國嚴格的毒品控制之下,“所有只要是用于神經(jīng)中樞、產(chǎn)生中樞性變化的、非醫(yī)療性用途的藥,不管其化學結(jié)構(gòu)是什么,都是違法的”。
然而,更現(xiàn)實的問題是,近兩年,在我國每年新發(fā)現(xiàn)的吸毒人員大概有60%至70%都是吸食新型毒品。合成致幻劑最大的危害就是出現(xiàn)幻覺,導致跳樓、暴力等行為。而除了16歲的普利斯頓·布里奇,這類毒品在歐美已經(jīng)奪去了很多青少年的生命。
從中國到澳大利亞,這類毒品是如何瞞天過海遠渡重洋的?
承受喪子之痛的布里奇相當關(guān)心這個問題。澳大利亞海關(guān)很早就用緝毒犬阻止毒品進入,澳大利亞的緝毒犬還出口到了世界各地。然而發(fā)生在布里奇兒子身上的悲劇,讓人對致幻劑是否能通過澳大利亞海關(guān)發(fā)出了疑問。
致幻劑中國供應商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有獨特的方法通過澳大利亞海關(guān)。首先新型合成致幻劑一般能躲避過緝毒犬的檢查,因為它們的訓練一般只能覆蓋傳統(tǒng)毒品的氣味。其次供應商在每個致幻劑的包裝袋中混入不同的物質(zhì),使其有獨特味道,最后他們還將小包的致幻劑置入密封的容器中。只要七天,貨就會從中國送到澳大利亞“你家門口”。致幻劑供應商甚至保證,就算致幻劑真的被澳大利亞海關(guān)查封了,他們可以賠償買方50%的損失。澳方的回應也揭示了目前體制的相應漏洞。澳大利亞司法部長宣布禁止進口所有合成藥品,但合成藥品往往偽裝成浴鹽或其他相似產(chǎn)品入境,緝毒犬也確實很難嗅出合成藥品的存在。
澳大利亞并不是當下電子商務時代唯一的毒品“包郵”目的地。面對日新月異的合成毒品,各國的計劃都沒有變化快。在被鑒定為毒品和列為非法之前,新型合成毒品早已借助國際運輸網(wǎng)絡銷往各個地方,成了年輕人聚會上的“新玩法”。合成致幻劑變化太快導致打擊困難,法律改變的速度遠沒有化學合成的速度快。出現(xiàn)一種致幻劑,管制之后,生產(chǎn)商就會改變其化學結(jié)構(gòu)規(guī)避法律風險。導致布里奇兒子死亡的就是這樣一種新型毒品。
這種名為25i-NBOMe的致幻劑,在中國俗稱“開心紙”,可以隨意買到。但該毒品并沒有列入中國國家食藥監(jiān)總局的易制毒化學品名錄中,原因在于,任何新型化學物只有在人體試驗發(fā)現(xiàn)有害后,政府才會研究決定列入管制目錄。
知識傳播迅速、材料易得和法律滯后,有些暫未被禁的新型毒品動輒打著“新藥”名義被出售。這種做法都是在打法律時間差。在中國,“開心紙”就打著“研究用藥”的旗號在賣。顯然,這是毒品管理的遲滯延后,而這又是個世界性難題,新型毒品與毒品管理和司法打擊使用毒品之間,常常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對毒品的認定以及對販賣使用毒品的定罪定刑方面也是難題多多。
20世紀50年代初期,美國藥理學者亨得森提出了一個概念:Designer drugs,指的是那些合成的或在實驗室內(nèi)可制成的,但又是被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FDA)管制的藥物的類似物,后稱為設計藥物或毒品類似物,也被稱為新型毒品,包括中樞興奮類、致幻劑、兼具興奮和致幻物質(zhì)(搖頭丸)和中樞抑制類物質(zhì)。即便是FDA,也難以對層出不窮的新型毒品進行監(jiān)管。
由于不少國家法律都強調(diào)“法不禁止即許可”,對新型毒品管理難度也在加大。像近幾年來美國流行的新型毒品“浴鹽”,是種卡西酮類衍生物,早在1969年就被人工合成,但到了2004年,它對人的神經(jīng)造成的嚴重傷害才引起重視,之前邁阿密男子尤金襲擊65歲流浪漢并啃食其臉部,就是因服用此物。由于“浴鹽”危害日益嚴重,最先是美國禁毒署(DEA)出面加以禁止,于2011年7月發(fā)布對此類物質(zhì)為期一年的臨時禁制令,爾后FDA才將其列入新型毒品名單。
布里奇目前已經(jīng)回到澳大利亞,但他仍沒放棄對致幻劑售賣的調(diào)查。他認為“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因為這些藥物不僅販賣到澳大利亞,也販賣到世界各地”。布里奇點明了“互聯(lián)網(wǎng)+”和校園毒品問題復合之后的嚴重性。全球化時代下的校園毒品網(wǎng)絡早已超越國界,使得青少年獲取毒品更便利,校園毒品問題也因為便捷的貨源而發(fā)展到令人咂舌的程度。普利斯頓·布里奇的死亡,從因果鏈條上說,中國供貨商只是在最遠的一端。給他“開心紙”的同學,隨意組織毒品派對的校園文化都是罪魁禍首之一。
2012年,俄亥俄州沃倫縣警方逮捕了一名17歲的販毒團伙頭目,此人被指控操縱其手下在兩所中學向?qū)W生兜售高純度大麻。每月可獲利2萬美元。2010年時,人們就在當?shù)匾凰袑W內(nèi)發(fā)現(xiàn)有人販賣高純度大麻,價格為每克13至14美元,而該區(qū)域早先販賣的都是些低純度大麻。警方立即派出臥底探員扮成買家,假意購買大麻,從而順藤摸瓜并最終搗毀了這一校園販毒團伙。
“他居然像企業(yè)家一樣,掌控著這個頗為復雜的團伙?!狈炊酒沸袆有〗M負責人約翰·伯克說,“而且嫌疑人平時看上去就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學生,在學校里既不是運動明星,也絕非調(diào)皮搗蛋的小無賴。他此前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能引起警方懷疑的地方?!本奖硎?,這名17歲的“毒梟”指使手下在三個地方種植大麻,每隔幾周便能收獲一次。而且他們種植的大麻在品質(zhì)上屬于最好的,可以提煉出高純度大麻,平均一株一次的產(chǎn)量就可賣到5200美元。警方還發(fā)現(xiàn),這伙毒販將客戶鎖定在校園里。他們認為,在過去數(shù)年中,這名少年毒販手下有6名在校或已畢業(yè)的學生為其工作,這些人專門向當?shù)貎伤袑W的學生出售毒品。“此人一再嚴令手下不得在校園內(nèi)進行毒品交易,因為如果在那里被當場抓獲的話,面臨的懲罰會比在校外更加嚴重。”當?shù)貦z察官戴維·福恩謝爾表示
17歲的販毒團伙頭目不是孤例子。近些年來,美國吸毒問題開始呈現(xiàn)低齡化傾向,校園毒品問題變得日趨嚴重起來。美國警方2008年5月在加利福尼亞州一所大學的數(shù)個學生聯(lián)誼會內(nèi)繳獲了大量毒品,另起獲數(shù)把槍支和至少6萬美元現(xiàn)金;自加州警方2007年發(fā)起代號為“突然行動”的緝毒活動以來,涉案學生人數(shù)已累計達75名。2014年,費城抓住了兩個大麻毒販,一個25歲,一個18歲,都是費城郊外一個非常昂貴的私立高中畢業(yè)的白人學生。他們販毒的對象就是郊區(qū)中高階層的富裕白人學生,原因是他們自己經(jīng)歷了“找不到大麻的日子,想要為高中生辦一點實事”。這話雖說聽起來很滑稽,但他們確實是做了“實事”。他們建立了一整個系統(tǒng),保證周邊所有私立學校都有接頭,而且給他們下面的學生販子下指令,一周必須要賣出多少。
不夸張地說,美國大多數(shù)大學和高中都有自己的毒品經(jīng)銷網(wǎng)絡。一個或者幾個“學生毒販”組織起自己的一幫人馬,從網(wǎng)上或者其他人手里獲得貨源,然后在校園里分銷。一個學期下來能獲利不菲,而且還能形成自己的熟客系統(tǒng)。學生之間,對這類“學生毒販”也是心照不宣,因為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用到他們。
學生消費毒品大多在派對上,而學生之間的買賣大多發(fā)生在自習課。因此,自習課時,美國老師被訓練和要求確定每位學生的行蹤,還必須在30秒內(nèi)做到觀、聽、聞。觀學生的神情,聽他們的聲音,聞他們的口氣,目的就是分辨學生是否有喝酒、抽煙等反常行為,一旦學生語無倫次或口齒不清,老師就會多問幾個問題,多聊幾句話,他們就會露餡。
十年前,一款和阿德林非常接近的藥物在美國校園風靡起來,成了考試周的必備品——當然是除了咖啡、紅牛和扎大腿的趕錐以外的必備品。在幾個校園的調(diào)查顯示,差不多有20%的大學學生習慣性使用阿德林來長時間學習或者考試。美國緝毒署發(fā)現(xiàn)從1992年到2003年,把處方藥當毒品的年輕人數(shù)量翻了三倍,遠遠超過在美國其他人群中的增長量。毋庸置疑,這和在體育賽事中使用興奮劑一樣。
不過美國學生并不感覺服用阿德林是一個大不了的事情,甚至有人直說:服用阿德林其實就是一種很酷的,解決你學業(yè)問題的方法。這就回到了美國大學生活的真諦:“社交——睡眠——學業(yè)”形成了一個三角的三個頂點,任何凡人都只能選擇其中兩個頂點,放棄另外一個。而不愿意放棄社交和學業(yè)的酷孩子們,只能放棄睡眠,用各種亂七八糟的藥物在沒有睡眠的情況下維持社交和學業(yè)。于是,濫用藥品的校園文化使得各種藥片之間的界限在孩子們心中模糊起來,癮品和毒品之間的切換對于這幫學生來說“也沒什么大不了”。在美國競爭極為激烈的一些大學里,含有安非他命的藥物已經(jīng)成了好成績的必備品。不過,它們并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毒品——畢竟,學生可以在美國大學的診所里,用低廉的價格買到它們——它們僅僅是治療多動癥(ADHD),增強大腦專注力的處方藥。
有些專家表示,這種對于藥物的開放態(tài)度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幫助了一些有多動癥的孩子獲得學業(yè)上的成功——起碼,他們可以不受歧視地使用這些藥物,并且過上和一般孩子一樣的生活。比如,一位在馬里蘭州立大學的校園醫(yī)生表示,他經(jīng)常能看見有些多動癥的孩子通過服用這些藥物,大大改善了生活,而他也認為這是好的。但是這位駐校醫(yī)生表示,他幾乎不能分辨那些假裝自己有ADHD多動癥的學生,和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學生——而當阿德林這類藥物逐漸失效或者不過癮時,孩子們很快就會轉(zhuǎn)向大麻或者其他毒品,因為嗑藥在校園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和文化。學生們互相交換和交流各種藥品和毒品的信息,完全“干凈”的孩子反而是異類。另外,嗑藥逐漸成了“酷”本身。學生們基本都會嘗試大麻,而大麻對于未成年人的影響其實是很大的,很多研究表示它會使得未成年人的智商明顯下降,并且讓他們上癮。尤其是到了大學里,家長和學校都放寬了對大麻的限制,吸大麻也沒有在高中時那種叛逆和酷的標簽,更多是一種對于大學文化的隨波逐流。
在當今美國、澳大利亞等發(fā)達國家,大多數(shù)人把所謂的“軟”毒品和“硬”毒品明確地區(qū)分開,前者雖然非法,卻受到某些人的容忍,而后者同樣非法,卻被認為是極其危險的。最有名的軟毒品是大麻,不過,其他屬于軟毒品的藥物諸如搖頭丸和K粉,常被用在狂歡派對上,它們由此被稱作“派對毒品”。在酒精毒品派對已經(jīng)成為校園文化的今天,很多青年恣意使用“派對毒品”讓自己嗨起來。這樣的派對也是社交的重要部分。在這樣的文化下,16歲的普利斯頓·布里奇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因此失去生命的孩子。痛失愛子的布里奇也深知這點,他創(chuàng)建了一個組織,名為Sideeffect(副作用),專門教育澳大利亞的年輕人,讓他們知曉合成藥品的危害,同時,也在征集藥品走私的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