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榮杰
記得第一次到溫州出差,住在市區(qū)某賓館。晚上十點半左右,門鈴聲響起,打斷我的備課思路。驚訝之中開門,居然是兩名賓館服務員,男性,手拿一份名單,要求我自報姓名,以確認和登記入住者是否屬于同一人。多年來,我倒是第一次在酒店遇到這種要求,不滿之情溢于言表。服務員頗顯無奈,一邊表達歉意一邊解釋說,這是當地公安局的硬性規(guī)定,要求各賓館必須在晚9點后逐一查房,確保每個入住者都在前臺經過登記。
第二天下樓,我注意到電梯口有一個告示,內容即為前述公安機關的要求。同住該賓館的還有廈門大學三位老師,其中一位女老師抱怨說,昨晚11點左右,她已入睡,結果有自稱賓館服務員的男性反復敲門,要求進門核實身份。她既怒且疑,始終未予開門。
誠然,單純的前臺登記確有漏洞,可能給不法分子可趁之機。有人假借他人身份證件登記入住,有人登記一人入住多人,有人甚至偽造身份信息入住。鑒于賓館往往是犯罪分子——尤其是流竄犯——的落腳場所,確保登記信息準確當能助治安管理一臂之力。尤其在溫州這個相對特殊的城市,外來人口多而雜,經濟活動頻繁,治安情況較為復雜,公安機關對各個賓館重點監(jiān)控,不僅在情理之中,甚至應該大加贊賞。
然而,相信入住溫州各酒店的客人都和我一樣,對于深夜的打擾極其不滿。對單身女性而言,惱怒之外肯定還有幾分恐懼。再說現實一點,若有情侶入住,晚上九十點鐘的入室核查可能更加尷尬。至于對習慣早睡者或者深夜工作者,這種打擾也是苦不堪言。不僅如此,對于執(zhí)行該規(guī)定的賓館來說,多半也是一肚子火。一方面是警方的壓力,另一方面是客人的不滿,服務員只好一路敲門一路賠不是。如此惱了客人,苦了服務員,實際收效又如何呢?
我沒有任何具體的數據,無法統(tǒng)計這種入室核查究竟發(fā)現多少違法犯罪線索。但從所住賓館的核查手段觀之,其收效大概不會太好。其一,服務員并不真正進入房間,僅在門口核實姓名。若有客人確未登記,只要不露面,服務員基本難以發(fā)現。其二,服務員僅要求客人自報姓名即可,并不要求核實身份證件;若是真有作奸犯科之人,只要記住登記時的姓名即可蒙混過關。當然,可想而知的是,如果服務員要求進入房間仔細搜查,并一一核實屋內人員的身份證件,肯定會導致更多的抵觸、沖突甚至直接因此引發(fā)治安糾紛或刑事案件。
由此可見,溫州警方要求賓館入室核查客人身份的特殊規(guī)定,一方面成本極其高昂,不僅嚴重打擾旅客生活,也給賓館帶來諸多麻煩,甚至可能直接引發(fā)更多糾紛。另一方面,這一規(guī)定可能并無多大效果,作奸犯科者多半可以輕松過關。即使偶爾發(fā)現個別不良分子,可能也是因為對方不夠聰明。如此一條興師動眾的規(guī)定,所獲收益如此不值一提,是否真有存在的必要?
公安機關肩負保衛(wèi)公共安全之重任,采取必要的管理手段原本無可厚非??墒侨魏我豁椛婕跋拗乒駲嗬墓芾泶胧?,都應該仔細權衡其成本和收益。具體的權衡手段,公認的是包含三大標準的比例原則:一是適當性,即之所以采取限制公民權利的手段,目的是實現某種正當目的;手段和目的不能背道而馳。二是必要性,即對公民權利的限制屬于必要,并無其他合理的替代手段,而且沒有超過實現正當目的所需的最小限度。三是相當比例,即侵害程度和社會收益之間存在合適的比例。換言之,所謂比例原則就是不能用高射炮打蚊子,要講究行使公權力的尺度和分寸。如果是馬加爵、鄒克華等人逃竄至溫州,警方如此勞師動眾逐一核查,自然屬于必要且適當。但在日常情況下,警方一刀切地要求賓館在深夜時入室核查,即便目的正當,其手段也過于簡單粗暴,成本也過高,且過多干涉旅客的正常生活,既屬不當也無必要。
公安機關的職責是保衛(wèi)公共安全,可是安全的根本目的是社會的正常運轉,是保證每個人、每個企業(yè)都按照市場規(guī)律盡量發(fā)揮自我稟賦,都在自我的角色和工作中做得更好,進而也就讓整個社會變得更好。由是之故,除非面臨現實的公共安全威脅,治安管理措施不應強求個人或企業(yè)逆其本性而行之,因為這違背了治安管理之所以存在的根本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