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卡通
生活并不會因為你背后多了鏡頭的窺探而改變它的冷漠,哪怕一子從一個消極的失敗者變成了積極的失敗者。你自以為逆天的左勾拳,在生活的臉上可能連個烙印都無法刻下。
失敗者、拳擊、逆襲……若只提煉關鍵詞,《百元之戀》怕是也未逃離類型的窠臼。然而影片卻能讓你慢慢放下類型期待的成見,什么拯救,什么價值,統(tǒng)統(tǒng)扔到腦后,你就是鏡頭后的偷窺者,窺伺著一個廢柴的人生。
近乎沒有鋪墊,影片開場直接切入了主人公一子無可救藥的生命。大齡、肥胖、無業(yè)、懶惰、邋遢……世俗目光中一切失敗者的標簽都貼在了一子的背上,連揭下標簽的欲求似乎都沒有,她只是偶爾伸手過去撓撓癢,抓出一地皮屑。影片根本不屑于交代前因,別問為什么,幾段長鏡近乎自然主義的表現(xiàn)已將創(chuàng)作者的心態(tài)明確:你看到的就已經(jīng)是她的全部,不要指望一個凄涼的前史為后面的絕地反擊埋線,命運女神壓根兒就看不到她,更談不上為她的“天降大任”明槍暗箭,因為她微不足道以至于連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鏡頭的態(tài)度不只是真實——又不是獨立紀錄片——在看似冷眼旁觀之余,不失幽默地使上幾個小伎倆,比如主創(chuàng)姓名都貼合著畫面用廣告或是價格標簽的形式打出。不同于以喜寫悲的《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這種幽默感被嚴格地降溫并低調處理,至少此刻,你不僅看不到絲毫的同情,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殘忍。就連一子遭遇強暴這種冷酷犯罪,也在施暴者的油嘴滑舌與受害人的漠然反應中處理得低調冷酷。大量的生活細節(jié)通過冷幽默釋放出來,超脫出情節(jié),成了支持觀賞的動力。
此刻,一子人生是黯淡無望的。影片的情緒被壓得死死的,每當看到一絲可能的轉機,比如離家,比如工作,比如約會——如果兩人在同一個場景以較小的間距并排而立吃冰淇淋就能稱為約會的話——無聊得讓人絕望的氛圍就立刻將它們吞沒,一子就像《女人四十》開頭那條脫水的魚,翻著白眼,連撲騰的力氣都沒有。鏡頭不會同情一條瀕死的魚,它就像阿娥一樣,盤算著在它剛咽氣時出個到位的好價錢。
不過,一根蘆葦有了思想,就能成人,何況一條魚。一子的轉機不在前史,而在她的性格:與妹妹二三子的一場混戰(zhàn)也許只是源自她被嘮叨得很煩,但也能看出這條快死的魚居然有幾分自尊——當然,戰(zhàn)斗天賦這時還未顯山露水;工作盡管卑微,她還是認真去干;違背上司告誡,給瘋婆送飯,像撿條小貓一樣,從垃圾堆里拾回了前拳擊手狩野,更是顯露了她骨子里最珍貴的一面——善良。她雖不是什么精英楷模,但至少人不壞。雖然這些還暫時看不出有什么用。
開場一子玩拳擊游戲和駐足拳擊館的暗示,終于在睡了前拳擊手之后得到印證:一子正式投身拳擊。按照慣常拍法,已經(jīng)對一子產(chǎn)生情感投射的觀眾憋了一大半的情緒似乎終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因為這似乎都標志著生活進入了正軌,接下來似乎進入了從訓練蒙太奇直接跳到人生意義大發(fā)現(xiàn)狀態(tài)了??蓪а菀琅f壓著情緒告訴你:別高興得太早,生活不是你想變就能變。似乎找到了人生的目標,但這目標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并且從這自然主義的調調看,也沒有奇跡出現(xiàn)的可能。影片更是直接用拳擊教練的話調侃:你們有些人就想用拳擊來找尋人生意義,你們到底把拳擊當成啥了?直接把文藝青年的意淫解構了一地。而戀愛生活也談不上多少溫馨,一子只是試圖當自己在戀愛,盡管兩人更像是偶爾上床的室友。
這種收束感十足的調調哪怕經(jīng)歷了拍得不失火爆的比賽高潮段落,到了結尾,還是始終如一。生活并不會因為你背后多了鏡頭的窺探而改變它的冷漠,哪怕一子已經(jīng)從一個消極的失敗者變成了積極的失敗者。生活擊倒了一子,你自以為逆天的左勾拳,在生活的臉上連個烙印都無法刻下。但生活終于注意到了你,還抱了抱你,拍了拍你的肩。
影片改編自足立紳的原著,導演武正晴大刀闊斧對原著進行了修改,比如二三子單親媽媽的身份,原本設定是在一子身上的,一子的關注點也不在拳擊,而在狩野本身。調整了這些過于戲劇化的部分,再加上安藤櫻出神入化的演繹,一子的生命不再被故事限制,影片更像是截取了一段她的生活。相較于高潮稍稍回歸傳統(tǒng)的放,影片貫穿始終的收斂更令人著迷。因為,這么做既不拒斥無常反復,又不忽視每一個值得放大珍視的瞬間。生活就那副死樣,它不會在乎你的態(tài)度是否誠懇,但怎樣面對的選擇是由你自己做出的。不必以“她已經(jīng)贏了”、“贏了自己也是贏”的說法為一子的失敗強行找補,輸了就是輸了。一子也曾逃避過,但她已經(jīng)敢于直面,并且也想去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