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我在小區(qū)后面的空地種了花:梔子花、廣玉蘭、美人蕉、月季。開花的時節(jié),頗為醒目。
前些天,我準備拔去梔子花旁的雜草時,女兒卻說,那是她的花,不讓除去。這哪是花,不就是鴨跖草嗎?田間野地到處都是。我不好拂逆女兒的意,就將它們留了下來。每次去,月季總殷勤地獻上一片絢爛的紅,而鴨跖草矮矮地匍匐在梔子花旁邊,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可憐樣。有幾次,我都想將它拔去,都被女兒護住了。這樣的一棵草,活著不是一種痛苦嗎?還期望它開出花來嗎?
春去秋來,遠遠地望見月季和美人蕉開敗了,梔子花和廣玉蘭也失了嬌艷。來到近前,揉了揉眼睛,是陽光開的玩笑嗎?“我的花開了,我的花開了?!迸畠簹g呼著,雀躍著。
是的,鴨跖草開花了,且已經(jīng)長成了一大片。這是怎樣的花呢?深紫色肥厚的葉片像張開的大手托著花,淺黃的花萼簇擁著粉色的花瓣,在陽光下鼓蕩著乳白的鮮亮?;ㄈ锿ねび窳ⅲt的身材,金黃的柱頭,仿佛是裊娜的舞女。
“爸爸,你碰到我的花啦?!迸畠禾嵝盐?,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向鴨跖草深深地鞠躬,鼻子碰到了鴨跖草的花蕊?!斑€是我的花,漂亮吧!爸爸還硬說是草。”女兒得意地揚著臉。
思緒回到前天。在路上,一個青年突然喊我:“老師,您好!”我呆了呆,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叫不出名字?!拔沂峭踹\來啊!黑皮!”原來是那個小不點兒,長高了,也結(jié)實了,怎么不結(jié)巴了?
那時的黑皮,喜歡在太陽底下摸魚撈蝦,皮膚曬得黝黑,有口吃的毛病,沉默寡言,成績始終不理想。他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看著窗外。一次,他寫了修自行車的父親如何背著他上學(xué),怎樣四處求醫(yī)問藥為他治病。文章寫得樸實無華,情真意切。我把它推薦給學(xué)生雜志,沒有想到還發(fā)表了。我在班上熱情地表揚了他,他低著頭,一聲不吭。我趁著高興,讓他將作文在課堂上朗讀一遍。他的身子微微一顫。我知道讓一個有口吃的學(xué)生讀文章,是很殘忍的。我鼓勵他,他滿臉通紅地站起來,讀了文章,雖然有些吐字不清,但是感情飽滿。教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他深深鞠了一個躬,響亮地說了聲:“謝謝。”
自此之后,他變了一個人,和同學(xué)們一起聊天、做游戲,上課也敢發(fā)言了。只是念完初三之后,因家境貧寒,就輟學(xué)了。沒想到離開學(xué)校后,他獨自去南方闖蕩,學(xué)仿古家具制作,如今有自己的家具行。聽著他的講述,我這個做老師的不禁為他高興。這就是當初的那個學(xué)生??!
只要有愛在,只要給它時間,每一棵草都能成為一朵花。不自慚形穢,不嘆息氣餒,在草鉆出大地懷抱的那一刻,它就在等待盛放的時刻,那一天是草的節(jié)日,是生命的奇跡。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