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冬琴

“有的領導干部楷書沒寫好，直接奔行草，還敢裱了送人?！保恐醒爰o委書記王岐山在2015年1月13日的十八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分組討論時說的這句話，一經曝光就立即走紅網(wǎng)絡。在風趣幽默的背后，人們更多感受到的是反腐的鋒芒所向。

1月20日，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就刊登了評論：《領導干部應該還文藝一份純粹》。文中指出，意欲行賄者紛紛以購買書畫作品為名進行利益輸送，這實際上是以藝術之名，行“雅賄”之實，既污染了藝術，又敗壞了官德。該文還提出警示：“對領導干部而言，等到反腐利劍懸諸頭上、改革春風掃蕩污穢，再遲遲從藝術家協(xié)會中退出，不亦晚乎？明智之選，就應該從現(xiàn)在開始，自覺急流勇退?！?/p>

中央紀委此番表態(tài)，釋放出什么樣的信號？首先，對于官員任職社會團體現(xiàn)象可能會更嚴格地查處。此外，隨著反腐一步步深入，高壓態(tài)勢下，賄賂可能會從金錢、房產、奢侈品等一些傳統(tǒng)品類轉向更為隱蔽的書畫等藝術品。而中央紀委此番表態(tài)或許在警示：即便蒙著“高雅”的面紗、打著“藝術”的幌子，雅賄也是賄，同樣要嚴打。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據(jù)公開報道不完全統(tǒng)計，近年來，至少有30名落馬官員涉嫌收受“雅賄”。

書畫、攝影、著書、玉石、古玩……從這30名落馬官員涉嫌所收受的“雅賄”來看，他們各有所好。

官員附庸風雅，就用風雅的方式來行賄。相比送金錢、房產，送古董、字畫更為高雅。而更高級的雅賄則是請官員賜“墨寶”，同時奉上一筆可觀的潤筆費。這么一來，官員達成所好、頗有成就感，行賄者又實現(xiàn)了利益輸送。對于這一套，不少貪腐官員很受用。

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上述評論中就指出，“在一些地方，領導干部熱衷于到藝術家協(xié)會謀取一官半職，可以說是‘蔚為風尚’?！薄澳硞€省份的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竟達幾十人之多，令人瞠目結舌?！?/p>

1月17日，人民網(wǎng)發(fā)文稱，中國書協(xié)理事網(wǎng)的全國各省級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團名單顯示，河北、河南、湖北、海南、福建等十多個省級書法家協(xié)會均存在官員任“主席”的現(xiàn)象。

“領導干部能寫會畫，就如同領導干部過去會種莊稼、能開車床一樣具有一技之長而已，但從來沒有人愿意再給自己戴一頂農民、工人的帽子，為何現(xiàn)在卻要給自己安個名位。對于一些人來說，原因很簡單，無非是名正言順地收錢，默許雅賄;人們之所以往書畫協(xié)會擠，尤其個別人作品低劣，卻賣得很火，實際上是利用協(xié)會領導的幌子中飽私囊?！?？2014年12月，陜西省書法家協(xié)會原主席，陜西省政協(xié)原副主席、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原部長周一波在人民日報撰文批駁“雅賄”現(xiàn)象。隨后，周一波辭去了在陜西省書法家協(xié)會的職務。

實際上，捧官員字畫，風險也很高?！皷|也胡，西也胡，洪城（南昌）上下古月胡;南長清，北長清，大街小巷胡長清?！边@個順口溜說的是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熱衷題詞，求字者絡繹不絕。媒體報道，1998年左右，胡長清題字的價格已達每幅3000元至6000元，有一幅字潤筆費竟達9萬元。2000年3月，胡長清因貪污受賄被依法執(zhí)行死刑。南昌城里掀起了一股“鏟字風”。

同樣熱衷于題字的官員還有江西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陳安眾。2013年底， 陳安眾落馬，江西省內許多單位都趕忙撤下陳安眾的題詞。

廣東省政協(xié)原主席陳紹基退休后，自認“安全著陸”，到處題寫“黃花晚節(jié)香”，頗獲好評，出錢拿字的官員如獲至寶。然而，2010年，陳紹基倉皇落馬， “晚節(jié)”不保 。

在眾多喜好舞文弄墨的官員中，不排除個別人達到了較高的藝術造詣，但他們作品中的“權力溢價”顯而易見。官員的“墨寶”，在位時如寶，落馬后如草，便是現(xiàn)實的例證。

2011年10月，湖南長沙監(jiān)獄麓峰監(jiān)區(qū)舉行了一場特殊的書畫拍賣會。郴州原市委書記李大倫、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原局長楊志達等落馬貪官，在監(jiān)獄里經過洗心革面，創(chuàng)作了一批具有警世作用的作品，然而問津者寥寥無幾，全場只拍出5件書畫，總價為6400元。而他們在位時的作品一度上演“洛陽紙貴”。

對于更多的貪官來說，那些高雅的愛好無非就是個幌子，能否換來真金白銀才是實際。

杭州市前副市長許邁永落馬后，辦案人員發(fā)現(xiàn)其家中堪稱一個小型文化博物館，除多種玉器、雞血石之外，還有齊白石、范曾、潘天壽、啟功等名家字畫。溫州市公安局鹿城分局原局長王天義家中藏有書畫作品195件，古代瓷器及西方藝術品27件，郵票、文物、雞血石等1351件。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原副秘書長、法制辦主任武志忠的幾處儲藏室里，除成捆的現(xiàn)鈔、金銀條外，各種珍藏字畫、手表等琳瑯滿目，數(shù)量高達2000多件。

辦案人員指出，行賄人與受賄官員對“雅好”、“收藏”的價值心知肚明，“好的玉石、玉器遠比其他錢財更安全，也更有價值和意義”。

而且，對于受賄官員來說，古玩、字畫等不像現(xiàn)金那么“燙手”，也不像房產、汽車那么“惹眼”，且真?zhèn)坞y分辨、價值有彈性。即便有一日東窗事發(fā)，落馬了，價格的模糊也可以成為很好的搪塞理由?！吨袊洕芸酚浾咴诰暗骆?zhèn)采訪時曾了解到，紀委的辦案人員就某位官員受賄的瓷器專門到景德鎮(zhèn)找作者本人核實。根據(jù)這位作者的市場行情，官員收受的瓷器價格已經飆升到了500萬元。但瓷器作者回復紀委說，這瓷器也就值5000元吧。之后，只能不了了之，事實也無法求證。

重慶市司法局原局長文強案審理中，爭議最大的一個焦點問題就是，曾被鑒定為價值364萬余元的張大千“青綠山水”畫，文強當庭否認該畫為真品。后經國家文物局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對該畫鑒定后，結論為：該畫為一般仿品。

貪官收受的行賄物品中，假字畫、假文玩不乏案例。是貪官“看走眼”了嗎？或許不是。贗品背后隱藏著更多的“貓膩”。貪官也許并不在乎字畫、文玩的真假，因為它們本不過就是為貪腐搭橋的工具。

在拍賣場上就有“以假為真”的戲法。送拍者送來一幅名家大作，真?zhèn)文?，但隨即就有神秘買家高價拍了去。送拍者真金白銀收入囊中。

當然，也有“以真為假”的時候。行賄者拿一件乾隆的花瓶，擺在某個不起眼的文玩市場，官員花1萬元買了去，其實它值100萬元。

事實上，中央紀委早有規(guī)定：官員不得收取古玩字畫、不得收取潤筆費等等。但是，對于貪腐官員來說，“變通”的方式仍有很多。多名紀檢干部、專家建議，官員財產申報時應增加專門項目如收藏品，發(fā)現(xiàn)瞞報及時追究。

古人云：“好船者溺，好騎者墮，君子各以所好為禍?！苯陙?，官員玩物喪志、被愛好所害的案例屢屢見諸報端。其中個別官員對自己所好的領域還自覺頗有造詣，投身其中堪稱“如癡如醉”。

2014年1月6日，《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刊登的 《貪婪擊退恐懼——安徽原副省長倪發(fā)科違紀違法案件剖析》一文中就描述了倪發(fā)科的“愛玉成癡”：在賞玉、玩玉的需求感和滿足感的驅使下，倪發(fā)科不能自已：看電視、看書，玉不離手;穿得多時，脖子上還要戴上一個玉石掛件;每到周末，把喜歡的玉石玉器鋪開，一件一件欣賞;每隔兩周，給精品玉石玉器逐一打蠟、上油……

倪發(fā)科還喜歡“斗玉”，常約上幾個玩家，各帶幾塊好玉，一起欣賞，比比誰的玉好?！按藭r的倪發(fā)科，已全然忘了自己是高級領導干部的身份和該有的自我警醒、自我約束。漸漸地，倪發(fā)科玩得越來越出格，越來越放縱?！鄙鲜鑫恼轮姓f道。

及至落馬，令倪發(fā)科癡迷的玉石，成了他受賄的鐵證。2013年6月，經中央批準，中央紀委對安徽省原副省長倪發(fā)科立案檢查。經過兩個多月的調查，中央紀委查實了倪發(fā)科的受賄問題，其收受的大量玉石占受賄總額近八成。

？“主要收受玉石，倪發(fā)科案典型地代表了腐敗形式的新變化?！卑不帐〖o委一名辦案人員介紹，近年來，貪官受賄物品歷經了從現(xiàn)金、房產到珍奇古玩的“三變”，玉石、字畫、瓷器、古董、郵票等，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受賄清單中。

浙江省臨海市文化廣電出版局原局長周華清癡迷蘭花，人稱“蘭花局長”，2009年因貪腐落馬。他在懺悔書里寫道：“正是自己養(yǎng)蘭、愛蘭，讓別有用心的人有機可乘，最終被蘭花俘虜。”

2014年9月21日，河南省人大常委會原黨組書記、副主任秦玉海落馬。秦玉海曾擔任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理事、河南省攝影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等職，作品曾獲中國攝影界最高獎項“金像獎”。而攝影是一門“燒錢”的愛好。秦玉海動輒上百萬元的攝影器材均系企業(yè)贊助。

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官員們在書畫、攝影等方面的才情本無可厚非，但倘若抵擋不住行賄者的明槍暗箭，就會成為賄賂的重要通道。

廈門遠華走私案主角賴昌星有一句話：“不怕領導講原則，就怕領導沒愛好?！睋?jù)媒體報道，在遠華走私案中落馬的廈門海關原副關長兼緝私局局長接培勇，一開始并不買賴昌星的賬。但賴昌星了解到接培勇酷愛書畫，花重金邀請國內九位知名書畫家聯(lián)合創(chuàng)作了一幅《牡丹圖》送給他，還請他為遠華牌香煙題寫煙名……終于一步步把他拉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