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茂
一般來說,新鄉(xiāng)土詩的實踐者們大都珍視本土文化,自覺地把現代派中的探索精神吸收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來,鄉(xiāng)土的“陌生化”、尋找精神家園、營建理想鄉(xiāng)土、追尋終極價值、關注鄉(xiāng)土現實,等等,這些成為新鄉(xiāng)土詩的基本審美特征。
某種意義上,新鄉(xiāng)土詩真正的意義體現其實就在于“鄉(xiāng)土精神的新”。這是一種既反傳統又認同傳統,既想尋求超脫又自覺不自覺地在尋根中尋找思想依托的文化心態(tài)。在新鄉(xiāng)土詩創(chuàng)作者如江堤、彭國粱、陳惠芳和胡述斌等人的文本中,鄉(xiāng)愁的背后明顯裹著一層文人意味,被稱之為鄉(xiāng)愁,它主要體現在一大批“兩棲人”身上。所謂“兩棲人”是指宗族血緣出生地及整個少年時代都在鄉(xiāng)村土地上泡過而后上學就業(yè)居住于城市,他們精神心理就在鄉(xiāng)村與都市之間游走,日益淡化的農民意識和日益隔閡的城市意識,在他們心靈深入發(fā)生激烈沖突,甚至糾結、磨擦與對撞,形成一種極為復雜的心里情結。這就是文化鄉(xiāng)愁。自然血緣的先天眷戀維系與后天生存環(huán)境改變造成的駁離,傳統生活方式的積淀習性和現代意識突入后的張惶或無措,本土精神的遠方呼喚與背離故土的陌生力量互為制摯,成為一種深入血液、骨髓的劇疼,一種痛得叫不出聲的時代憂郁病。
這種劇疼或憂郁病在我細細品讀完述斌兄的詩集《南方大雪》后有了極為強烈的感受。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詩人的內心矛盾,以及積壓的情感如汩汩奔涌的快感。在述斌兄的文本中,我努力讓自己和作者的心靈進行真正的碰撞和交融,努力去感受作者真實而豐饒的內心世界。我首先讀出的,是詩人感性而真摯心之投影,那種化都化不開的對故土的愛戀、對都市生活的不適無處不在。在這感性投影的后面,我也因此看到作者詩歌的風骨與精神質地,誠如述斌兄自己所言:“站在自然的‘家園上,遙望、追求‘精神的家園。”這是一種典型的新鄉(xiāng)土詩創(chuàng)作者的審美追求。
述斌兄是湖北武漢人,年輕的時候入伍從軍,后來當過文字編輯,并與人合伙辦過詩報,現今居住長沙。作為一名公務員,每天忙得不可開交,為城市的發(fā)展貢獻著自己的汗水和智慧。述斌兄的詩歌,語調平淡中有真實,抒情中有謳歌,文字講究質地和美感,有著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作為新鄉(xiāng)土詩派的發(fā)起者之一,多年來,他總是執(zhí)著于自己的詩情,癡迷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雖然生活在都市,但思想和精神的棲息地卻是在那片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因此,我形容他是都市生活中的鄉(xiāng)村候鳥,應該是比較恰當的。無論是湖北的“云夢澤國”“龜山黃鶴”,還是湖南的“三湘四水”“洞庭流波”,都賦予了述斌兄骨子里豐厚的精神世界和文化內涵。湖南湖北的關系原本就是一衣帶水南連北,兩湖忘斷揚子江。然而,能夠“忘斷”嗎?述斌兄在《返城》一詩中給了回答:“放心吧,我的親娘/如果我再受傷/我又回到您的床頭?!惫枢l(xiāng)不僅僅是精神上的安撫地,更是在外面打拼受傷后的生命驛站。
這本詩集《南方大雪》共四輯:分別為《楚之風》《國之魂》《愛之戀》和《雪之詠》?!冻L》,古時湖南湖北合稱為“楚”,現今人們仍用“荊楚大地”來稱呼湖南湖北,岳麓書院門口懸掛的對聯“惟楚有才,于斯為盛”便是個很好的例子。提到楚,我們不得不說到“汨羅江”和“屈原”,還有偉大的“離騷”。作為近乎于楚文化標志的屈原和圖騰的汨羅江,述斌兄在《楚之風》一輯中給了有力的贊美和歌頌。在《端午讀〈離騷〉》一詩中,詩人動情地寫道:“一卷《離騷》/萬古長嘆/兩千多年的水路修遠漫漫/長袖上的淚珠濺濕兩岸的青衫/將杜蘅和香芷/遍種于我們荒蕪已久的心頭/我在燈紅酒綠中讀《離騷》/讀一天燦爛的星斗?!倍凇痘貧w故里》中,他又感慨:“烏篷船的炊煙/把你送上河岸/做了半輩子陸地的行客/上岸時,臍帶掉于河中/你注定要回來尋找?!弊x這樣的詩句,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機智敏銳和真情流露。的確,“臍帶掉于河中”,一頭系著作者,那情牽于另一頭的則是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楚文化,是作者魂縈夢繞的故土鄉(xiāng)風,小橋流水,更是作者“新鄉(xiāng)土詩”創(chuàng)作的源源不斷的靈感與精神歸宿。
《國之魂》中收錄的是述斌兄彰顯時代主題的詩歌?;蚣で榕炫龋盗鳚摬?;或時代英模,平凡世人;或直抒胸臆,低回溫婉,在詩人的筆下他們都是共和國壯麗騰飛的助推的燃料,是共和國和諧美好的不可或缺的拼圖。這里有“風雨如開荒的利鎬/把你的青春一塊塊削蝕/肥了瘦土/綠了荒山”的《中國老農》,也有“我魂輕如風/雙腳卻深陷龜山岳麓/黃色的血性/在光榮中誕生”的人民子弟兵。在那個特殊而難忘的二○○八年,述斌兄站在年關,感慨無限,大聲高唱“2008,我們一起走過/分擔你的苦難/2008,我們一起走過/享受你的榮光”。作為詩人,作為時代的歌者,述斌兄不僅僅抒發(fā)個人“小我”的鄉(xiāng)愁或風花雪月,他更愿意用飽含深情的筆調履行著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享受著幸福與榮光。把祖國和人民這樣的宏大話語放進新鄉(xiāng)土詩的主題中,拓寬了詩歌的意境,祖國如同鄉(xiāng)村中的故土,人民猶如鄉(xiāng)村中的母親,這是一種“大我”,所體現的當代就是一種“大愛”。而這種“大我”和“大愛”,給新鄉(xiāng)土詩注入強大的生命活力。
與此同時,述斌兄用這樣一句詩來做《愛之戀》的開輯語———“斑竹一枝情為證,帝子騎鶴夢里回。”瀟湘是一方愛情故事流傳四溢的大地,“湘女多情”“娥皇女英”“湘西苗女”等等把人世間種種愛情演繹到了極致。述斌兄寫了一首題為《少女》的詩:“推開春天的門窗/迫不及待地/把裹得緊緊的季節(jié)丟進衣櫥/青春在蟬翼下悄悄萌動/男人,手搭涼篷走來/讀你滿身的詩?!弊x罷此詩,讓我想起了戴望舒《雨巷》里的“丁香姑娘”,那個“投下太息一般目光”的“丁香姑娘”多么令人懷念和向往。述斌兄寫“我?guī)ё吣愕倪甸T人/敲門聲卻越來越重”給自己的岳父,寫下“一個女孩的名字,總在清晨/被你翻來覆去”給自己的岳母,還寫了“收拾行囊吧,親愛的/咱們去看沿路的風景”給妻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述斌兄感情是細膩的,也是真摯的。從這樣的詩句里,我們仿佛可以看到一個“為人婿、為人夫、為人子”的男人的博大的襟懷和強烈的責任。這樣的詩歌,能不動人,能不觸及讀者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嗎?
詩集的骨力部分來自《雪之詠》,在這一輯里,詩人主要描寫的是二○○八年年初南方各省遭遇百年罕見的大雪災時,各行各業(yè)所發(fā)生的感人肺腑的故事。我想,我們很多人對那個冬天至今仍記憶猶新。嚴酷的天氣、癱瘓的交通、擁堵的人群、歸家的渴望,在迫近年關的那一刻,把億萬華夏兒女的心都凝聚在了一起?!氨娭境沙恰薄叭f眾一心”等成了那個冬天的精神圖騰?!盃恐愕氖?牽著我的手/大手牽小手/炎黃子孫手拉手/雪有多大/情就有多濃/我的中國心永遠不會冰凍”,述斌兄也在祈禱,也在吶喊,為了災難中的人們,也為了國家的強盛。這個時候,詩人寫的主題看起來是巨型話語,其內心彰顯的其實還是對故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村的一份關注、一份牽掛、一份疼痛。
值得一提的是,從一九八三年開始寫詩,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創(chuàng)辦《詩歌導報》,將近三十年過去了,無論世道如何變化,無論詩歌如何“沒落”,述斌兄仍然堅守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陣地里,像一條癡情的硬漢,默默地,執(zhí)著地愛著。只是因為愛,而不去問愛得多艱難,愛的代價有多大?!皭劬蛺哿?,再愛何妨?”我相信,在新鄉(xiāng)土詩創(chuàng)作的園地中開出過奇葩的述斌兄還會執(zhí)著地“愛”下去,為了都市的那一份霓虹,為了鄉(xiāng)村的那一抹月光,為了遠方的那一縷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