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 南方周末記者 劉悠翔
口述 張譯(演員)
“閱兵結束了才可以講述幕后的故事?!?015年9月6日,演員張譯在微博上曬出他探訪閱兵村的老照片。1999年,在部隊服役的張譯因為身高“只有”1米78,只好看著其他1米8以上的戰(zhàn)友申請參加閱兵方陣?!?015年的身高標準好像漲到1米85了?!?006年退伍的張譯仍念念不忘。
張譯是受閱官兵之外最熟悉閱兵村的人之一。他是2015年探訪閱兵村的唯一一位演員。1999年、2009年兩次探訪閱兵村,為1999年50周年國慶閱兵紀錄片《國慶五十周年大閱兵》配音解說。
(以下為張譯自述)
“袁大嗓”還在嗎
1999年我在北京軍區(qū)政治部戰(zhàn)友話劇團。歷年來的大閱兵總指揮部都在北京軍區(qū)。像1984年閱兵,所有人都知道向鄧小平匯報的那個人,是當時北京軍區(qū)司令員秦基偉。
北京軍區(qū)的記者站,要負責向央視一套和軍事頻道輸送紀錄片。1999年,導演渠陸軍找到我們單位,說有沒有小伙子可以做配音解說的,我就被派去了。7月到9月,我隨渠導駐扎在閱兵村。我配了四五期的節(jié)目,一期節(jié)目叫《陸航雄風》,說的是參加50周年大閱兵的陸航團。
我們當時采訪了“袁大嗓”,相當于閱兵總口令官。當時他40歲左右,口令聲特別大,上萬人受閱部隊可以同時聽見他的聲音。他本名袁大慶,每早4點鐘起來練聲、練嗓子、練氣息。沒有專業(yè)老師指導,他就找很多書,研究聲樂、美聲甚至戲曲的發(fā)音,琢磨怎么讓聲音打得特別遠。
袁大嗓是幕后英雄。他屬于場外喊口令的人員,10月1日那天走天安門的時候,他是不參加受閱部隊的。
2009年,60周年大閱兵,我專門跟渠導提到他,他說袁大嗓今年還在這。我們后來真見到了,還拍了一張合影。2015年我又問渠導,他說袁大嗓已經到年頭退休了。
2006年我拍完《士兵突擊》,轉業(yè)報告得到審批。2009年60周年國慶閱兵,渠導說閱兵村很多戰(zhàn)士都特別喜歡《士兵突擊》。如果你想來,我們就再在一起做紀錄片。因為我沒有正式軍人身份,就用一天走完了北京方隊、儀仗兵大隊、特種兵大隊,主要工作是各種合影。
2015年7月,我接到老渠的電話,他又邀請我探訪閱兵村做紀錄片。那一天,我探訪了武警摩托車禮賓方隊、三軍儀仗大隊和女子軍樂團。我對他們說:2009年閱兵當天,我在河北涿州的一家賓館,看著他們通過天安門,淚流滿面。今年,等你們圓滿完成任務,如果有空閑,就想一下我吧,我一定會在某個角落淚流滿面地看著你們。
解說時完全像在解說外語
我當了十年兵。如果給我一年的訓練期是可以達到閱兵要求的,但身高達不到。入選閱兵村的身高標準好像是以中國人民解放軍儀仗大隊的身高為基準,每年往上長,2009年是1米82,2015年好像是1米85。
站軍姿是所有受閱部隊的基礎訓練,包括在卡車上站立的女衛(wèi)生兵、在坦克里坐著的士兵。首先要通過站軍姿來矯正你的身體,盡量保持一致的直線,這是軍人姿態(tài)。其次是意志力。精神和體力的意志力。受閱士兵必須在室外接受訓練,日照時間非常長。大部分受閱部隊,一開始基礎訓練都穿膠鞋。他們在原地拔軍姿的時候,方圓一尺左右都是濕的,全是汗。后背背著木十字架,幫助矯正肩形。領子上扎針,手指頭上夾撲克牌。這些方法我們當兵時都沒有。我們站軍姿,一般一小時或兩小時一休息,他們一站得四五個小時,有很多戰(zhàn)士暈倒。
每次受閱,所有受閱部隊都要在首長檢閱部隊之前,站立在天安門廣場長安街沿線。2015年的檢閱從十點鐘正式開始,我所知是四點之前他們已經到位了。如果體力達不到,還沒等正式開始的時候,你已經開暈了。
真正的儀仗大隊訓練中,有非常多聽不懂的術語,我解說的時候,完全像在解說外語。我現(xiàn)在唯一能記住的詞叫“匹槍踵”。指齊步走到天安門華表的時候換正步,手中的槍也要從斜挎里有一個擲出去的動作。擲出去的時候會用力去擊打槍托。
用大數(shù)據(jù)考核,一秒鐘都不能差
閱兵村每天都有考核,每周根據(jù)考核把分數(shù)低的人放到預備方隊。
2015年通過天安門的受閱部隊是1.2萬人。我猜測,每個方隊會有10%或20%的人是預備方隊。護旗手這樣的重要崗位,正式成員三人,備用的隊員是兩人,比例蠻高的。
過去靠有經驗的班長或者方隊長用肉眼看,誰走得好,誰走得不齊。2015年開始,用了正規(guī)的大數(shù)據(jù)。
2015年南口閱兵村我探訪的部隊之一是禮賓護衛(wèi)隊。通過天安門的第一個方隊是老兵方隊。護衛(wèi)老兵的那些白色摩托車,就是武警的禮賓護衛(wèi)隊。嚴格意義上講,第一個通過天安門的,實際上是禮賓護衛(wèi)隊打頭陣騎摩托車的隊員。
禮賓護衛(wèi)隊的方隊長給我們簡單介紹了他們的考核。除了騎摩托車速度的穩(wěn)定性,晃動的幅度也有規(guī)定。摩托車非常緩慢地通過天安門時,是會晃的。他們會設立一些障礙,兩邊都是放好的輪胎或隔離桶,摩托從中通過,距兩邊各只有十厘米。通過的時間,一秒都不可以差。
他們會用嚴格的量化標準,給每個戰(zhàn)士打分。再畫成績曲線。他們能根據(jù)這個曲線分析受閱戰(zhàn)士的心理素質。比如第一周,曲線都是亂的,今天特別好,明天特別不好,后天又好了。但越往后,曲線幾乎是平的,也就說心理素質過關了。
有時他們也會故意把一些成績特別好的戰(zhàn)士,刷到備用方隊。再看他們的成績是穩(wěn)定上升,還是一落千丈。如果一落千丈,說明心理素質不好,這個人就要被刷掉。
2009年,我安撫過因為身高變了而不能參加受閱的女兵。大家都在十八九歲,經過幾個月的訓練有的人會長個。結果很殘酷,她們一旦高出來,連預備方隊都留不下。
有一個訓練成績非常好的摩托車騎手,在地面做疏導工作的時候,因為戰(zhàn)友的車速度太快,把他撞飛了。這個人整個肩關節(jié)骨折了。2015年我去探訪的時候,這個戰(zhàn)士以非常平靜的語調給我講述了他受傷的整個過程,一點沒有怨恨、沒有痛苦。但他已經沒有資格參加閱兵了。
閱兵這件事,對于軍人來說有種天然的自豪感。雖然在閱兵場上大概只有1.2萬人,但背后代表著兩百多萬指戰(zhàn)員??傆X得他們在上面走,我們也在上面走。再加上這些人是我采訪過、拍攝過、解說過的人,我認得他們。我知道他們私下里的笑是什么樣子的,說話是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