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濤/本刊特約通訊員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

一路生長似有時
——記北京市大興氏第二小學校長蘭祖軍

張忠濤/本刊特約通訊員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

從農(nóng)村，到鄉(xiāng)鎮(zhèn)，到縣城，到省城，再到首都，五個節(jié)點，連接出一根完美的線條。其他人找工作就是“騎著騾子找馬”，而他則是“甩了騾子找馬”，主動尋求下一個目標，迎接下一個挑戰(zhàn)。

蘭祖軍

這世上有兩種人的成功最為人稱道：一種人，一開始就站在較高的平臺上，“好風憑借力”，養(yǎng)成了縱橫捭闔的恢弘氣度、鎮(zhèn)定自若的大將風范、能謀善斷的超人智慧；另一種人，從最低處起步，層層遞進，逐級邁步，擋不住，壓不倒，朝氣蓬勃，扶搖直上，因而彰顯著一股破竹之勢，深藏著一股春雷之勁，這樣的人生，更能稱得上傳奇。而北京市大興區(qū)第二小學校長蘭祖軍，就是這后一種人。

1988年8月，借著這一串吉祥的數(shù)字，中師畢業(yè)的蘭祖軍被分配回了家鄉(xiāng)——江西省上饒縣鐵山鄉(xiāng)中心小學任教。由于優(yōu)秀的教學成績，剛踏上“教育綠地”不久的蘭祖軍，便“一路躥紅”，先后被任命為教研組長、少先隊總輔導員、團支部書記，并從此揭開了迄今為止教育生涯“五連跳”的序幕。

第一跳：如“根”一般靜默

1991年，蘭祖軍受命擔任一所村完小校長。

200個學生、10個教師、1個校長，構(gòu)成了這所學校的全部。多數(shù)教師“經(jīng)常推著土車，從沒見過火車”，其地處之偏僻可見一斑。就是在這樣的“荒土”上，蘭祖軍堅持種植“玫瑰”。

“普通青年”的身份，不妨礙他有一顆“文藝青年”的心。蘭祖軍發(fā)揮文藝特長，組織全校師生排練了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等十幾個節(jié)目，在春節(jié)期間到全鄉(xiāng)每個村莊去演出。其中有一個節(jié)目，是他用笛子為學生的舞蹈伴奏，一個云游藝人、一個流動舞臺、一段快樂往事、一顆有情的心。

“文明其精神”的同時，蘭祖軍還注重“野蠻其體魄”。蘭祖軍大力提倡并親自帶領(lǐng)學生晨練。那時，村里人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冬日的早晨，天微亮，仍略寒，蘭祖軍一個人站在學校門口，等候并迎接學生們的到來。四五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口號嘹亮，一直到東方既白?！澳菚r候，我們的晨練隊伍成了當?shù)氐囊粋€小風景。”

這段青蔥歲月，在蘭祖軍心中留下了懵懂而又樸素的教育情節(jié)。

第二跳：如“芽”一般破土

1992年，蘭祖軍再次回到鐵山鄉(xiāng)中心小學任副校長，兩年后出任校長，成為當時上饒縣最年輕的鄉(xiāng)鎮(zhèn)中心小學校長。

鐵山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師生是傳統(tǒng)教學方法的信徒和使者。課堂上，教師對待學生“使勁兒灌”；回家后，學生對待作業(yè)“使勁兒練”?？墒?，在全縣三十多所中心小學中，綜合排名倒數(shù)第三的成績，著實令蘭祖軍心里著急。

不平凡的人之所以不平凡，就在于他敢于從平庸中覺醒，勇于向不平庸邁步。鐵山鄉(xiāng)哪怕真是一座鐵山，也擋不住他向外沖的步伐。蘭祖軍不屑于做井底之蛙，幾年時間里，分批帶著教師，坐火車到全國各地聽課，近如江西九江，遠如浙江杭州、上海等地，都留下了這些人的身影。待在家里不知道，走出門去嚇一跳。優(yōu)質(zhì)學校的教學方法、教室設(shè)施、學生素質(zhì)等與自己的學校截然不同，強烈沖擊著他們的大腦。漸漸地，蘭祖軍也在“取經(jīng)”途中寫出了自己的“真經(jīng)”——所謂好課，不是教師包辦一切，而是要激發(fā)學生興趣并引導他們自主學習。

蘭祖軍還意識到，在農(nóng)村地區(qū)，落伍的不僅是學校教育，還有家庭教育。長期以來，家長們教育孩子的方式簡單粗暴，近乎沒有技巧可言，“只有那幾個直勾勾兒，沒有那么多彎道道兒”。于是，他利用每次召開家長會的機會，向家長們介紹正確的家庭教育方式，強調(diào)“家校合力”。那個時候的江西農(nóng)村，大部分人對“家庭教育”、“家校合力”等詞匯聞所未聞，蘭祖軍的聲音，不僅飄揚在簡陋的露天會場，而且沖擊著學生家長們的心靈。

蘭祖軍離開時，鐵山鄉(xiāng)中心小學獲得全縣奧數(shù)競賽團體一等獎，綜合評估排名第八，與三年前的落后局面“揮手拜拜”。

從這段經(jīng)歷，我們似乎明白了為什么蘭祖軍常說一句話——“沒有誰天生就行”。任何人的成長，都需要在學習中錘煉自我，在實踐中反復摸索，在交流中凝結(jié)智慧，包括學校的管理者。

第三跳：如“枝”一般伸展

1997年，作為“上饒縣十大杰出青年”，蘭祖軍被調(diào)派到旭日鎮(zhèn)中心小學（現(xiàn)更名為上饒縣第一小學）任校長。

在當?shù)?，這所學?？梢苑Q得上“教學質(zhì)量最高、硬件設(shè)備最好、師資水平最強”，可是，有一個事實也“最為難啃”：縣城與農(nóng)村不同，學校里很多教職工都有親友在政府部門任職，自認為“大有來頭，深有后臺”，對蘭祖軍這個28歲的毛頭小伙子很是看不上。有埋怨之語：“我們的校長怎么可以是個鄉(xiāng)巴佬？”有質(zhì)疑之聲：“這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甚至有預測之言：“我敢說，這家伙三個月之內(nèi)肯定得走人。”

有時，預言，真的會成真。出任校長第三個月的某一天，二三十位退休教師將蘭祖軍圍堵在操場上，像訓自家小孩一樣訓他，指責他的管理工作“一塌糊涂、十分糟糕”，不時夾雜著幾句臟話。蘭祖軍縱有三頭六臂都無法還手，縱有三寸之舌都無法還口，像一只羔羊般“任人宰割”。一個男人的尊嚴被碾壓殆盡，蘭祖軍的心理防線幾近崩潰。那段時間，已記不清有多少個不眠之夜。那時的蘭祖軍，初為人父所帶來的欣喜已被工作的重壓擠得所剩無幾，體重一度銳減到97斤。他說，“那短短幾分鐘堪稱黑色記憶，讓我一生難忘”。

可是，預言，只對了一半。蘭祖軍并沒有“識趣兒”地“收拾包袱走人”。剛開始，他也想干脆回到農(nóng)村繼續(xù)做農(nóng)村校長，但轉(zhuǎn)念一想，身為堂堂漢子，自己不能辜負教育局領(lǐng)導的信任。他頂住壓力，決心用成績來回應質(zhì)疑。蘭祖軍一手抓調(diào)研，一手抓教學，還進行了一個當?shù)貧v史上從未有過的創(chuàng)新之舉——創(chuàng)辦校園電視臺。學校購買了專業(yè)設(shè)備，自編、自導、自演一系列節(jié)目，得到了學生們的強烈擁護和熱烈歡迎。學校的小記者們，在縣“兩會”期間采訪縣委書記、人大代表，忙得不亦樂乎。此外，多媒體教室、教師電子閱覽室、校園網(wǎng)站……一個個新鮮事物的出現(xiàn)，無不昭示著這所學校緊跟前沿的目光、緊跟時代的步伐。越來越多的教師開始為蘭祖軍的眼光與魄力折服，“這個年輕的校長還真有兩下子”。

蘭祖軍說：“人生就是一條黃河，開始是涓涓細流，后來歷經(jīng)九曲十八彎的跌宕起伏，才終究有所成就?！薄鞍尽保峭懽兊谋赜芍?；熬過來了，便是一片嶄新的天地。曾經(jīng)滄海不懼水，除卻珠峰不謂山。如今工作中的很多困難，在蘭祖軍眼里不過是彈丸小事，根本不妨礙自己閑庭信步。

第四跳：如“花”一般絢爛

2004年，以筆試、答辯總分第一名的成績，蘭祖軍被海南省?？谑姓笧楹？谑杏⒉判W校長。

英才小學是新建的重點小學。為了能進該校，一些人托關(guān)系給蘭祖軍送禮，可又都被一一退回。“我的目光可以跟任何一位教師對視，”這是令蘭祖軍最驕傲的事情，“因為我心中無愧無怯”。七年下來，學校里大多數(shù)教師都是他親自招聘來的，但從未收過任何一位教師的一分錢。

那蘭祖軍招人看什么呢？在面試環(huán)節(jié)，他必問應聘者一個問題：“你讀了哪些書？你人生的追求是什么？”英才小學的校訓是“書能讓我們一生快樂”。蘭祖軍嗜書如命。在海南工作期間，他經(jīng)常去熱帶雨林待上幾天，每次去都會帶上一摞書。那里不僅是天然氧吧，更是他的精神氧吧。靜觀藍天白云之色，閑聽飛鳥流水之聲，長誦唐詩宋詞之語，深思諸子百家之說。大自然之美倒映在書本里，書本的智慧映照于人心間，人心的空靈又回歸于大自然。不僅天與人是合一的，而且人與書也是同體的。

你可能難以想到，他能全文背誦《道德經(jīng)》、《論語》、《大學》、《中庸》《孫子兵法》、《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等國學經(jīng)典。僅從《論語》中，他就體悟出當代校長管理智慧中離不開的七個字：志、義、學、正、信、恕、敬。

國學經(jīng)典的智慧，在蘭祖軍這里得以活學活用。他特別強調(diào)要讓教師找到自身職業(yè)的幸福之所在，“很多職業(yè)的幸福感只是屬于當下的，而教師的職業(yè)幸福感是屬于永恒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他每年都認真策劃教師節(jié)的活動，讓教師體會到“教師之為教師”的那份榮耀和尊嚴；開展熱帶雨林徒步穿越等集體活動，增強教師隊伍的凝聚力。

2011年1月21日下午，即將離開英才小學的蘭祖軍，用16分鐘的視頻呈現(xiàn)了自己七年的工作經(jīng)歷，從頭到尾配了四首背景音樂：《感恩的心》、《相逢是首歌》、《相親相愛一家人》和《從頭再來》。在音樂的渲染下，大家各自追憶匆匆往事，視頻播放到一半，很多女教師已眼眶濕潤。在接下來的校長講話環(huán)節(jié)，他的那份真誠，令全校教師都止不住流淚。送別晚宴上，教職工們一個個給蘭祖軍敬酒。一位女教師說：“校長，我就想抱抱您?！比缓笈吭谒绨蛏?，哭了。

來之時，自己從不認識任何一個海南人；走之時，手機通訊錄里存著三百多個聯(lián)系人的號碼。蘭祖軍說：“做事還是先做人?！彼偸菗Q位思考：“如果我做教師，我希望校長怎么對待我？”己所欲，施于人。把自己放到謙卑的位置讓別人得到更大發(fā)展，最終，成就的依然是自己。

第五跳：如“果”一般回甘

2011年，蘭祖軍被北京市大興區(qū)作為名校長引進大興區(qū)第二小學任校長。

為什么選擇來北京？“不是說個人名聲會怎樣、業(yè)績會怎樣，只是覺得，那里應該有更多資源可以運用，有更多機會可以提升自己?！?/p>

來到大興二小，蘭祖軍想到的一個詞是“嫁接”?！白屪约旱慕逃砟钤谶@里生根發(fā)芽、茁壯成長。即便以后不在這里工作了，也能給學校留下一種文化。”

初來乍到，蘭祖軍并沒有急于放“三把火”，而是耐下心、蹲下身來，一年時間里聽了一百多節(jié)課。他發(fā)現(xiàn)，語文課上，教師恨不得把一篇課文掰開了揉碎了來講個透徹，有時用三四個課時都不能完成。改進教學的前提是改進課程。于是，他開發(fā)了大興二小自己的校本教材，把各個版本教材里被割裂的東西再重新整合起來，“先定主題，再分別把‘菜放到不同的‘籃子’里”。在課文的選擇上，注重經(jīng)典性、人文性和時代性?，F(xiàn)在，大興二小的校本教材深有內(nèi)涵、廣受歡迎。

蘭祖軍自己的孩子，四歲的時候就識字過兩千，擁有海量閱讀。他認為，語言是思維的工具，學習語文的最佳途徑，就是閱讀。為了擴大孩子們的閱讀量，他實施了一項計劃——“把圖書館放到教室里”。每個教室擺放一百本書，一個月一換。沒錯，對于書而言，你把它翻爛，是對它最大的尊重；你把它束之高閣，精心存放，是對它最大的侮辱。

蘭祖軍篤定“教師第一”，“管理者的教育思想最終雖然要回歸學生，但必須要通過教師來完成”，“教育需要靈性，解放學生在于先解放教師，提升學生在于先提升教師”。大興二小的教師年齡普遍偏大，常年按部就班的工作，很多教師產(chǎn)生了懈怠情緒。蘭祖軍說：“你，是學生人生中的貴人。高原現(xiàn)象，就是死亡之谷?！彼捎媒o本校教師辦教學思想研討會等方式，重新點燃教師的教育熱情。每天上午，學校會給每位教師發(fā)水果，讓他們感受到學校的關(guān)心和尊重。

蘭祖軍說：“我們辦活動，是為孩子辦活動，不是為領(lǐng)導辦活動；是為教育辦活動，不是為辦活動而辦活動。”策劃活動，要站在孩子發(fā)展的高度，保持與孩子視野的平行。“當一個孩子成長到80歲的時候，白發(fā)蒼蒼，如果他還能回憶起小學時參加的某個活動，如昨日之事般歷歷在目，那么我們這個活動就是成功的?！?/p>

大興二小將“價值教育”作為一種辦學理念，因為在蘭祖軍看來，教育指向人的生存目的，使人認識到人自身存在的目的和存在價值，使人的生活充滿著價值和意義，價值教育要培養(yǎng)的是直面生活、具有價值感和充滿意義的人，是立足現(xiàn)實、不斷追求自我超越的人，是真善美的人。大興二小的校訓，決不是從別處“團購”而來，而是以一個可愛的孩子的口吻道來：“讓我們拉拉手吧?！崩郑馕吨献?。不懂得合作的人，可以走得很快，但注定不能走遠。“讓我們拉拉手吧”，涵蓋的范圍是很廣的，包括領(lǐng)導班子之間、班子和教師之間、教師和教師之間、教師和學生之間、學生和學生之間、學校和家長之間、學校和社區(qū)之間，等等，都需要這種“拉手”的情懷、“拉手”的智慧。

蘭祖軍說，一個人被框得太多，就成了“囚”。“學校管理者如果對教師能少一些制度約束，我相信教師們也將還給學校更多精彩?！?蘭祖軍規(guī)定，大興二小一個月只開一次會，一次會只開一小時，精簡內(nèi)容，準時散會。學校規(guī)定，只要學生們都放學走完了，完成工作的教師就可以離開學校，而不必在那里“磨洋工”。

長期的辦學實踐中，蘭祖軍提煉出管理的四字箴言：誠、正、賞、寬。“誠”，校長與教師的交往應當以心換心，以情動情；“正”，校長自身要思想純正、行為端正；“賞”，校長要勤于為教師喝彩，為教師鼓掌；“寬”，校長要有寬廣的胸襟去寬容和諒解他人的過失。

從農(nóng)村，到鄉(xiāng)鎮(zhèn)，到縣城，到省城，再到首都，五個節(jié)點，連接出一根完美的線條。其他人找工作就是“騎著騾子找馬”，而他則是“甩了騾子找馬”，主動尋求下一個目標，迎接下一個挑戰(zhàn)。每到一所新學校，由于環(huán)境不一樣，面臨的挑戰(zhàn)也不一樣，可蘭祖軍總能化腐朽為神奇，把客場變主場。

蘭祖軍認為，一個優(yōu)秀的校長應該有三種智慧：人生的智慧、教育的智慧和領(lǐng)導的智慧。人生幾十年到底為了什么？對蘭祖軍來說，讓一段路程走得更充實、更富于情感、更充滿智慧，才是心之神往、情之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