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寂寂

[1]

學(xué)校里的莫小兮是個另類的存在。好事的同學(xué)在背地里悄悄議論，說莫小兮這樣的女生估計家里有錢得很，才會養(yǎng)就這么一副孤僻的瞧不起人的樣子。

是的，莫小兮就像一顆清冷的珠子，眉宇間的倨傲讓人見了就不自覺想避開。

尤其是在藍少面前。才貌兼?zhèn)涞乃{少是班上最受歡迎的男生，沒有之一。但在莫小兮那里，他似乎一點兒都不吃香。莫小兮的眼睛好像從來都不看藍少，每次經(jīng)過藍少身邊，她都比任何時候更像個驕傲的公主一樣，高高地仰著頭，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莫小兮對同學(xué)們的議論感到很滿意，這證明她的偽裝很成功。

從來都不曾是什么公主，莫小兮覺得自己比灰姑娘都還要像灰姑娘。每天一放學(xué)，莫小兮幾乎都是第一個離開教室，走出學(xué)校大門后，再路過幾家七七八八的小店，就到自家的小吃店了。小小的店面，擦得很亮的玻璃，邊上有紅色膠布粘成的幾個大字：粥粉面飯。莫小兮在小吃店面路邊站定腳步，四周圍張望一下，確定沒有熟人了，一閃身就進了巷子，再繞到小吃店的后門進入到廚房。

放學(xué)后的莫小兮，在小吃店的廚房里幫媽媽淘米洗菜切肉，干很多很多的雜碎活，但就是從來都不到店面去。媽媽總是對她說：“小兮呀，總呆在廚房里悶吧，外面來了好多學(xué)生在吃面條，你要不要出去看看是不是你同學(xué)？”莫小兮只顧低頭，熟練而快速地摘揀手中的菜心，好一會兒才淡淡回一句：我就喜歡呆廚房里。

明顯是莫小兮的違心話，把美麗的青春與油膩膩的廚房放在一塊兒，要有多不搭就有多不搭，可莫媽媽卻真的相信了。

[2]

那天，莫小兮蹲在廚房里洗菜，媽媽剛給客人做好了面條，因為忙著接一個電話，就讓莫小兮把面條給客人端出去。莫小兮猶豫了一下，想到是周末應(yīng)該不會碰見熟人，最終還是聽從了媽媽的話，端起面條走出了廚房。

然后她看見了藍少。那碗面條是他叫的。

莫小兮下意識轉(zhuǎn)過身想往回走，可已經(jīng)晚了，藍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男生瞪著明亮的雙眸，驚訝地問：“你怎么在這里？”莫小兮只得硬著頭皮走過來把手中熱氣騰騰的食物放到桌上，她張張嘴想說點什么，卻沒有發(fā)出聲來。正當她窘迫得想要撞墻的當口，講完電話的媽媽走過來，滿臉笑容地說：“這是小兮的同學(xué)嗎，快吃快吃，不夠阿姨再給你添??！”

藍少吃面的時候，莫小兮也被媽媽給塞了一碗云吞并按在旁邊坐著，說是讓她好好和同學(xué)聊聊天。

旁邊是長相清澈的男生，眼前是平時最愛吃的云吞，莫小兮卻坐如針氈、食不知味。就餐的過程兩人低著頭一直沒有說話，主要是莫小兮一副冷漠又緘默的表情把藍少逼得好幾次到了口邊的話硬是又給咽了回去。

藍少飛快地吃完了一碗面條，買單的時候他對著莫媽媽不住地稱贊說面條很好吃。莫媽媽的臉上樂開了花，她一邊用手推擋著藍少遞過來的錢，一邊說：“不要給錢了，你是小兮的同學(xué)，阿姨請你吃啊?！庇谑撬{少捏著錢的手伸過來又被推了回去，推回去又伸了過來，旁邊的莫小兮終于忍不住站起來，默默地接過男生執(zhí)意要給的錢。

送走了客人后，媽媽埋怨莫小兮怎么收了同學(xué)的錢。莫小兮沒好氣地說：“媽你假客套什么，也不怕人家說你虛偽?！眿寢尠櫰鹈碱^：“我是真心不想收他錢的?！?/p>

莫小兮欲言又止，媽媽委屈的樣子硬是讓她把溜到嘴邊的話又給咽回了肚子里去。肚子咽下的話是：“你以為請我同學(xué)吃個面條，人家就看得起我了么，我可是清楚知道自己就連買個蘋果吃都是要挑最便宜的買?！?/p>

[3]

一連好些天，莫小兮都反常地在教室里低著頭走路。一旦有同學(xué)聚在一起說話，她都兔子般警惕地豎起耳朵，她擔心同學(xué)們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秘密。

可是好像真沒有，大家一直都沒什么異樣，莫小兮總算放下了心來。

莫小兮恢復(fù)了高傲的偽裝，只是迎面碰見藍少時候，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少了些以往的冷冰冰意味。藍少會笑著跟她打招呼，莫小兮雖然沒有熱情回應(yīng)，但臉上的線條明顯緩和了些許。她偶爾會有股沖動，想和藍少說說話，但她總是開不了口，像是有塊什么東西塞住了喉嚨，往往在她試圖努力一下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jīng)擦肩而過了。所以莫小兮只能在日記里寫藍少溫和的笑，像是能夠暖到人的心里去。

只不過，像藍少這樣明媚的少年，又怎么會喜歡和沉默而乖戾的自己交朋友呢。莫小兮蹲在廚房里，一邊刷水里的碗筷一邊想。

剛給客人端了一碗面條出去的莫媽媽把頭探進來：“小兮出來一下，有人找你。”

莫小兮愣了一下，站起身將信將疑地走出廚房，然后看見藍少捧著個綠意盎然的盆栽正笑瞇瞇地看著她。莫小兮的臉一下子燙起來——自己身上還系著舊圍裙，雙手還沾著洗潔精的泡沫……“是不是打擾你干活了？”藍少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莫小兮趕緊搖頭，她只是太驚訝了，眼前的男生好像并不是來吃東西的。

藍少兩只胳膊往前一伸，把手上的盆栽送到了莫小兮面前。

“這是綠蘿，很好養(yǎng)的，我看你們這也沒個綠色植物，就順便買多一盆送你，可以給屋子增加點生氣噢！”

莫小兮接過名叫綠蘿的盆栽，明明想說點什么，可最后卻只擠出一句硬邦邦的“謝謝”來。

“我家里有一盆一樣的，兩個月后我們來比比看誰養(yǎng)得好！”微笑的藍少盯著莫小兮，眼睛里是熱忱的期待。莫小兮只好點點頭，算是應(yīng)允了這個約定。

藍少離開后，莫小兮悄悄掉了顆眼淚。

[4]

綠蘿盆栽被莫小兮擺到了收銀臺邊上，這是小吃店里最顯眼的位置，一進店門就可以看到?？蓜e說，這小小的一叢綠色還真猶如點睛之筆，讓整個店面環(huán)境鮮活了不少。就連放學(xué)后的莫小兮都常常忍不住從廚房里跑出來，看一下摸一下那翠綠的葉子。

而在學(xué)校里，莫小兮開始和藍少說話了，很自然地就能開口，雖然來來去去也就簡單的幾句，但已經(jīng)能讓她內(nèi)心歡喜不少。

只是有一天，媽媽心情大好地對莫小兮說了一句：“最近店里生意好了很多，你們學(xué)校好多學(xué)生來我們家吃東西呢！”聽了媽媽的話，莫小兮卻高興不起來，她隱隱約約覺得像是哪里不對的樣子。

果然，莫小兮第二天就在自家小吃店里迎面碰上了一群自己班上的同學(xué)。

同學(xué)們驚訝地和莫小兮打著招呼：“原來這是你家的店啊，莫小兮，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們??！”尷尬的莫小兮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轉(zhuǎn)身逃回廚房。

但開心的莫媽媽吩咐女兒：“小兮啊，既然都是你的同學(xué)，你就幫媽媽到外面招呼他們吧?！蹦≠獗灸艿叵胍芙^媽媽的要求，可她一扭頭就看見媽媽圍著灶臺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身影，她只好把那句已到了嘴邊的“不要”吞了回去。莫小兮默默地拿上干凈的餐具，走出了廚房。

小店里坐滿了穿著校服的同齡人，有莫小兮認識的，也有莫小兮不認識的。莫小兮低著頭，一邊為大家擺上碗筷和接受點餐，一邊努力地想讓自己表現(xiàn)得自然點。

沒有人知道，此刻，她心里卑微到了極點。

打烊后，莫小兮把收銀臺上的那盆綠蘿搬進廚房去，隨手就塞在雜物架底下的黑暗角落里。她不想再看到這盆植物了，她不要領(lǐng)藍少的情。就這樣輕易把她給出賣了，算什么朋友呢，莫小兮有點悲哀地想，在藍少的心里其實也是瞧不起自己這種窮家境的女生吧。

[5]

讓人最意料不到的是，莫小兮家的小吃店在學(xué)校里出了名。

走在校園里，常常會有認識或不認識的同學(xué)笑著跟莫小兮打招呼，他們朝莫小兮豎起大拇指說你家的東西真好吃，天天吃都不膩。

大家的友好讓莫小兮很是不習(xí)慣，每次她都是低著頭匆匆就走過。在學(xué)校里尚可如此，但在小吃店遇上就不行了。每天放學(xué)后的時間，穿著藍白校服的年輕客人紛沓而至，把小吃店擠得滿滿當當，莫小兮不得不從廚房里走出來幫著媽媽忙活。剛開始時莫小兮還扭扭捏捏地覺得難堪，可看到大家都不以為意，并且還對她揚著一張張真誠的笑臉，甚至在她忙不過來時主動幫忙擦桌子搬凳子拿碗筷加佐料……莫小兮也就坦然起來了。

到了月底一結(jié)算，小吃店的利潤足足翻了兩倍！生意這么好，媽媽臉上自然笑開了花，莫小兮在心里也跟著有點歡喜了起來。但是一想到藍少，她的好心情立馬消失無蹤，所以后來在店里再見到藍少，莫小兮就沒有好臉色給他看了。

那天藍少來到小吃店吃面條，剛坐下來就問莫小兮：“你的綠蘿養(yǎng)得怎么樣啦？”

莫小兮沒搭理他，放下餐具轉(zhuǎn)身走了。

摸不著頭腦的藍少有點郁悶，沒等吃完面條他就忍不住跑到收銀臺去付錢。莫小兮像不認識他一樣，面無表情地默默低頭去找零錢了。藍少小心翼翼地問她：“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見莫小兮沒有反應(yīng)，藍少只好有點尷尬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們店今天生意好像不錯，很多顧客都是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耶，該不會是你在學(xué)校里登小廣告了吧？！”

莫小兮一邊把零錢塞進少年的手里一邊白了他一眼，心里想，裝什么裝，這些顧客還不都是你給拉來的。

自討沒趣的藍少終于放棄搭訕莫小兮，一臉納悶地離開了小吃店。

但晚上回家后媽媽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讓莫小兮意識到自己似乎錯怪了藍少?！靶≠庋?，有機會你得好好謝謝那個叫果果的女生，聽說最開始是她在你們學(xué)校網(wǎng)站上發(fā)了帖子，大家才知道我們東西好吃的?！痹瓉碚嫦嗍沁@個樣子，莫小兮有點懊惱。

[6]

第二天一早莫小兮就跑到了小吃店里。本來是周末，學(xué)校邊上的店都不著急開門的，但莫小兮想要看看自己丟在廚房里的綠蘿盆栽怎么樣了。

可是摸遍了雜物架底下的空隙，莫小兮都沒有摸著藍少送的那盆小植物。

莫小兮很內(nèi)疚，她猜想被遺棄在黑暗角落的綠蘿一定是死了，然后媽媽把它當垃圾一樣給扔掉了。這下怎么跟藍少解釋呢，好不容易才交得這么個朋友，莫小兮悔死了。莫小兮想去花卉市場買一盆綠蘿回來，可是媽媽叫住了她。

“今天可能會有很多客人，小兮你得在店里幫我忙才行?！蹦≠獠幻靼琢?，明明周末學(xué)校放假，哪里會來很多客人。

但媽媽沒說錯，果然很快就來了很多客人。

雖然沒穿校服，但莫小兮還是認出了他們都是跟自己同一個學(xué)校的。這些年輕的客人嘻嘻哈哈地圍了莫小兮一圈，忽然異口同聲地唱起生日歌來。莫小兮一愣，好像今天是自己生日，怎么一點都沒想起來，不過，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莫小兮還來不及作出反應(yīng)，唱完生日歌的大家又紛紛掏出小禮物來塞給她，然后呼啦啦地散坐到旁邊的桌子邊上。

媽媽走過來輕輕地擁抱了莫小兮，“好孩子，是媽媽讓人在你們學(xué)校網(wǎng)站上發(fā)帖請大家過來給你過生日的，你要開心點。”

莫小兮想對媽媽笑笑，可是她才剛牽動嘴角，眼淚就先滑落下來了。

莫小兮度過了一個很特別的生日。這一天里，她收獲了很多愛，來自友情，來自親情，甚至，來自綠蘿盆栽。那盆莫小兮以為徹底消失了的綠蘿，媽媽變戲法一樣把它端了出來。被擺到陽光下養(yǎng)了半個月，它不但沒有死掉，反而長得更蔥郁更旺盛了。

生日那天藍少也來了，他給莫小兮帶來的禮物是另一盆小綠蘿。藍少告訴莫小兮，綠蘿秉性難得，土能栽，水能養(yǎng)，加一點陽光就更加蓬勃生長。他希望莫小兮在往后的人生能如這綠蘿一樣頑強隨性、堅韌善良。

莫小兮暗暗決定，從此她也要做一株向陽的綠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