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LIE+MARRIAGE
剛才一幕正在我腦海反覆重演。就比喻或字面上,我目前的情況都可謂泥足深陷。威爾士英國拉力賽第一特殊賽段的第一個彎,已叫我明白何謂貪多嚼不爛。第一個彎就糗了,原因多的是,但肯定與緊張無關。事實上我此刻心情和剛才一樣平靜,失手只怪地形太惡劣。
這是決賽前夕,我們剛剛在康威(Conwy)完成了象征性的起步禮,開車登上起步斜臺向群眾揮手致意,我甚至偷偷溜進禮堂,趁著所有人一窩蜂擁往隔壁打量Peta Oavendish時運筆如飛,為他們代簽了好些WRC車手名信片,返回60多公里外的維修區(qū)途中卻遇上交流發(fā)電機失靈。
開戰(zhàn)第二天,我被發(fā)夾彎連番陷害,在Sweet Lamb賽段至關重要的發(fā)夾彎更吃了一個大虧。由于事發(fā)當時正在沖上山坡,加上彎勢來得太急,我根本看不見彎外原來有一道淺溝,結果一頭栽了進去,結結實實捱了一記撞擊,事后有勞近十位現(xiàn)場觀眾仗義幫忙才擺脫困境,最終損失了四分鐘和油底殼護板。
有一個車手正在揮動OK板(表示意外發(fā)生后人員無恙)。我認得他,賽車編號是259。他顯然受驚過度,但既然高舉OK板,我們只好頭也不回呼嘯而過。我們此刻已進入Aberhirnant賽段,沿著升高了的采石場堤道穿越風光宛如修羅場的背景,膽怯之下專注力驟降,幾乎在數(shù)個彎后的地方?jīng)_出賽道。
領航員Jack不曾錄進導航筆記的用語實例:“放松,不要心急”;“留意這里相當滑,很滑”;“踏踏實實應付這一關”;“都是你害的”。
天氣出乎意料,陽光普照。由于泥漿堵塞了擋風窗噴水器,雨刷只能令擋風窗越發(fā)模煳一片,結果我們以五擋油門到底的狀態(tài)一頭沖進刺眼陽光中。
我們四個人合力抬著一幅大鋼板走過維修區(qū)來到玻璃和鋼鐵搭建的現(xiàn)代WRC大本營。這幅鋼板重有80Kg,我們的角向磨光機只能乖乖認輸。我在厚厚地毯上擦掉鞋底泥巴,把鐵屑濺得滿是斑點的手肘擱在花瓶旁邊的案上,然后很客氣地說:“你們也許可以幫我一個忙……”
星期日下午,我站在終點斜臺上,有入頒了一個獎杯給我,分量出乎意料沉甸甸,上面刻有“2014威爾土英國越野賽國內組別冠軍”的字樣。
好一個童話般的結局,簡直令我開心得熱淚盈眶。這三天的越野過程,就像威爾士英國拉力賽的特殊賽段一樣充滿起伏,但這番體驗就拉力賽而言其實只是家常便飯。天?。∵@玩意真是叫我欲罷不能。
好,就讓我從頭說起吧。2014年11月13日星期四,大會假座某科技學院驗收參賽車輛。TG戰(zhàn)車看起來威猛無敵,我們卻憂心忡忡,擔心那張尺寸夸張的WRC尾翼有違賽例,何況我們自知這輛賽車絕非一般粗糙,而是非常粗糙。結果我們輕輕松松便過了關,尾翼證明并未違例(僅管它的擾流效果基本上損人不利己),用電鉆草草開了幾個洞的排氣消音器經(jīng)量度后音量剛好達到99.9分貝,大伙兒不禁互遞眼色頷首稱善。
迪賽德(Deeside)那邊的主維修區(qū)就設于豐田廠房旁邊的荒地上,是名副其實荒蕪一片的空地。星期五早上,我們的布篷在狂風大雨中紛紛投奔自由,死命拉著防水布的機械師Pedders彷拂隨時化作風箏沖浪手,Jack和我則站在手推千斤頂上,避開一波叉一波防潮布的洪水席卷。拉力賽就該有這種天氣。
然而在裝了保護架的罐頭車廂中熬了100km后,我們卻在燦爛陽光中踏上第一個特殊賽段,Gartheiniog。300多頁的導航筆記,第一頁第一段寫著“發(fā)夾左彎”,好得很。怪只怪我百密一疏,未曾想過WRC賽車怎樣對待特殊賽段,答案簡單地說就是“刨泥”。所以等到我們抵達特殊賽段時,地面早已被差不多100輛車摧殘至亂七八糟,第一個發(fā)夾彎也變成一片碎石泥沼。面對全長14km的第一特殊賽段,我頓時覺得自己被打回原形,得從菜鳥水平重新開始。
抓地力似乎總是呼之不來,揮之不去。加上高低落差和路況變化極端,我們彷砩一直用油底殼護板滑過地面。但我反復告訴自己,其他人何嘗不是這樣。我后來才知道我們僅以五秒之差落后于Jimmy McRae的V8 VauxhallFirenza,并以些微距離領先另一位好漢的Metro 6R4,比賽期間卻覺得自己跑得很慢,一直驚訝于后方車手為何沒有超前而去。
到了第三特殊賽段,我終于覺得自己的技術有所改進,開始掌握到節(jié)奏。時機正好,因為這是赫赫有名的Hafren-Sweet Lamb賽段,我就算拼了老命也得在此爭一口氣。由于求勝心切,我不理三七二十一便開盡油門沖進前文提及的發(fā)夾彎……
結果當場擱淺,回過神來找到倒車擋時,JackB爬上車頭施展彈弓腿,嘗試令車頭脫離淺溝,并呼吁在場觀眾“別再拍照,開車的又不是Jeremy”,懇請他們伸出援手。與此同時,我但覺在此爭一口氣的拉力夢漸漸化為泡影,不禁無名火起反復自責。
咒罵之際,我突然覺得賽車重拾牽引力;好個天不亡我?!扒懊嬉炎兊靡凰瓮?,我們這次麻煩大了?!盝ack剛剛說完這番話,便催促我全速沖過水坑;好個有勇無謀的領航員。拜這一沖所賜,車底開始傳來拖曳聲,但我仍然狠下心盡力加速躍過特殊賽段結束前的斜坡。三擋盡油一躍,車底的拖曳聲頓告消失無蹤。
拖曳聲不再,皆因油盤保護板已完全脫落。進入第四和最后特殊賽段之前,我們匆匆點算損失,其他損傷有散熱器支架折斷(事關重要),其中一盞前燈白眼朝天(怪哉),車頭保險杠基本上體無完膚,不過最大問題始終是油底殼護板。缺了這張護甲,我們就得冒上極大風險,要是油底殼直接撞上石頭撞出一個洞,這一仗恐怕只能中途退出。所以在Maesnant賽段,我們只能用平常一半速度慢慢爬,每次聽到車底發(fā)出碰撞聲都急得肝腸寸斷。
抵達通宵維修區(qū)時,天色已漆黑一片。大概因為發(fā)生了一點口角,這一程大致上沉默無語,耳根清靜,不過到達終點時心情已豁然開朗,因為我們有一支臨危不亂的隊伍,隊員趁著我倆戰(zhàn)斗期間居然找到門路,從一家金屬加工廠買來一幅好像坦克裝甲般的5mm厚大鋼板。留下Pedders在帳內揮舞鐵錘剝皮拆骨,我們把大鋼板拖往現(xiàn)代WRC車隊大本營,后者第一時間誤會我們的來意,打算從后備零件中抽出一張油底殼護板送給我們。盡管那塊保護板看起來好像用鈦合金之類的矜貴材料制造,但我們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低技術方案?!安环吝@樣看吧?!睓C械師Bert趁著焊槍吞吐火舌之間的空檔跟我說,“至少,轉向不足今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
星期六,我終于找到適合自己的節(jié)奏。對于星期五的分段時間和名次,我并非十分介懷,但此刻總算覺得自己有點本事。這一天進度相當穩(wěn)定,途中只有一次因為倒車擋拒絕合作而需要現(xiàn)場觀眾幫忙,這一切只怪我叉在發(fā)夾彎重蹈覆轍。
賽車操縱起來可謂得心應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一邊聽取指示,一邊作出反應,就算在起伏不定的特殊賽段也能夠輕松控制油門和方向盤,甚至有時間贊嘆這輛賽車消化嚴刑拷打和寬大處理我所犯錯誤的本領。
現(xiàn)場觀眾既已傾巢而出,我當然應該大開油門答謝知音。Jack看出我有點樂極忘形,開始念念有辭叫我“放松”,“踏踏實實”。難怪嘛,管理賽車和車手狀態(tài)可是領航員的工作。平心而論,Aberhlrnant賽段本來就驚心動魄,不必提點我也會放慢速度,何況我有點擔心變速器在完成Clocaenoq East賽段后,換擋反應變得異常僵硬。后來我們又結結實實撞上一塊大石頭,排氣聲浪頓時倍增。根據(jù)早前收到的可靠情報,場上比我們更嘈雜的對手就只有一輛Lancia Stratos,現(xiàn)在卻可以肯定那根草草鉆孔排氣管已榮登第一,心情竟為之興奮莫名。
Dvfnant森林賽段同樣叫我喜出望外,因為某些原因使然,一直走在我們前面的WRC賽車臨時取消了Dyfnant賽段,換言之我們這些國內組別的拉力賽車可以獨占這片樂園。接下來是20.3km的痛快喜悅,翩翩舞過林間平滑如初的封閉賽道時,我更第一次生出水火既濟的感覺。駕駛拉力賽車談何容易,車手仔細聽取導航指示的同一時間還得盡快穿越森林,所要求的多功作業(yè)通常遠非在下的腦袋所能企及,可是這一刻卻如有神助,可以平穩(wěn)自然飛越坡頂,大開大合攻陷盲彎。
星期六賽事以Chlrk Castle圍繞鄉(xiāng)村別墅的一公里多長袖珍柏油賽段畫上句號。在這個謔稱米老鼠的特殊賽段,我們自然做出了參賽以來最好的成績,總成績排名28,在前驅車中排第四,足以令我們從昨天B2組(1.6L兩輪驅動)的第五名一舉跳升至第二。而且我們顯然備受觀眾愛戴,原因并不限于聲浪過人,還因為我每次四輪騰空,整個車底都會火光熊熊。對呀!火光正是來自那根鈷孔排氣管。所以返回維修區(qū)時,我仍然不愿錯過每一次躍飛半空的機會。
返抵大本營后,我們發(fā)現(xiàn)變速器動作僵硬,原來是發(fā)動機支架裂開所致,Clocaenog賽段之顛簸程度可見一斑。
星期日賽事由穿越Kinmel Park的兩輪短跑拉開序幕,是另一個投觀眾所好的輕松賽段。話說等候上場時,我們聽到一陣發(fā)動機咳嗽和機件撞擊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即將上場的227號車,車手在我們所屬組別暫居第一。Jack和我不期然交換了一個眼色,因為此君一旦機件故障退出,我們便會升上組別第一名。不過這個領先地位只有兩分鐘優(yōu)勢,何況我們后面三位車手皆以福特R200出戰(zhàn),功率最少比我們多了37kW,其中一位車手更是前英格蘭板球運動員Graeme Swann。不過我們已下定決心,最少也要擋著Graeme的去路。
由于松軟泥土已被先行車輛刨光,我們在Kinmel賽段實際上只是鉆進壕溝內打滾,但過程總算干脆俐落。接下來就是這場大賽的尾聲,Alwen和Breniq賽段。這兩段賽道的情況像戰(zhàn)場多于拉力擂臺,四周煙雨凄迷,觀眾紛紛聳著肩瑟縮顫抖,加上連日觀戰(zhàn)耗盡精力,賽車掩至前的場面已不像前幾天那么熱鬧,氣氛明顯冷了一截。
我也不知道這一程是怎樣熬過去的。Breniq就像爛泥、陰毒石頭、陰森松樹林和高原沼地溷合而成的一大片灰綠色土豆泥,崎嶇程度堪稱災難性。作為整項賽事的最后一程,它本該很容易應付,我卻先后發(fā)現(xiàn)五輛賽車化作當?shù)孛麆佟N以诮K點前不到兩公里便幾乎加入了它們的行列。事發(fā)一刻我如常轉向進彎,換來的卻非前輪抓地力和車尾款擺,而是末期轉向不足,賽車只管筆直沖出路面。遇上這種情況,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釘死剎車,祈求上蒼大發(fā)慈悲。幸好我們運氣不俗,賽車只是輕微沖出賽道范圍,不過沖過最后幾米時,我真的心膽俱裂。所以飛快掠過終點的計時器時,我只知道松了一口氣,就像放下了心頭大石。
我們剛越過終點線便按例除下頭盔匆匆大喝幾杯,信手查看地圖和檢查賽車,不過兩個人這一次倒是意氣高昂,僅管一身邋遢篷頭垢面,卻笑得好像大傻瓜?,F(xiàn)在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開往45km外的蘭迪德諾(Llandudno),沒料到走了不過幾公里,便發(fā)現(xiàn)CarlTuer編號227的MG ZR在路邊拋錨。假設他未能完成這一程,我們又成功阻擋其他對手,組別冠軍便會成為我倆囊中物。
回程只剩一半時,我的手機收到一則短訊。這則短訊呀,我這輩子也不會刪掉,因為它證明了我倆以總成績第42名完成威爾士英國拉力賽,并且奪得B2組別冠軍。不過出于紳士應有的涵養(yǎng),Jack和我只是握一握手互相道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