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書

“人也許會變，因為經(jīng)過了時間，聚和散之間，學(xué)會了收藏依戀。偶爾想起你的臉，還嗅到淡淡的傷悲。你好嗎？快樂嗎？當(dāng)你閉上眼，什么感覺。夢里面什么畫面，是否偶爾也想起從前……”

路過音像店門口時聽到了這首歌，讓我硬生生的止住了腳步。側(cè)過頭，我看向了那依舊喧囂的大音響，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紀勝陽那張燦若陽光的笑臉。

又回到A市這座熟悉的城市，我戴著那枚見證了一場痛徹心扉的鉆戒，拖著行李箱，站在車如流水的馬路旁，竟會覺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紀勝陽，若你我并未重遇，這一切是否會不同。

（一）那時：夏日給了我們一個驚喜的重逢

夏天的C市就如同一個蓋著蓋子的大蒸籠，悶熱得令人快要窒息。那時，我便是在這樣的天氣里，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從A市來到這里，氣喘吁吁的走進D大的校園。

剛步入學(xué)校的大門，便有一幫學(xué)長學(xué)姐迎了上來，也許是因為沒有家長陪同的緣故，看著門口熙攘的人們，我有些無措。與此同時，在這堆人里，我聽到了一個熟悉且有些驚訝的聲音叫道，“童念？”

是誰？我下意識的希望這聲音的主人是我想要見到的那個人，卻因為眼前場景和我心中思緒的突然變亂，讓我被這天氣折磨的無力感一下子達到了極點。

我抬頭一看，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真的是他，是紀勝陽，這個比我高了一年級，兩個人不斗個天翻地覆永不休的紀勝陽。我壓下心中多變的復(fù)雜感，騰出一只手沖他揮了揮爪，“喲，陽陽！咱們多久沒見了？”

紀勝陽掃了一眼周圍頻頻側(cè)目的八卦迎新生成員，又看向我，嘴角勾起一絲惡劣的微笑走了過來，這讓我暗道不好。我承認，眼前的這個男生是我喜歡了三年的人，可這并不代表我會因為喜歡而眼瞎的無視他那陰險的個性。

“當(dāng)然是很久了，我說童念，我不在的一年里你是不是特別的想我？瞧瞧這瘦的。”

瞧瞧，這個嘴上毫不留情的男人。

“沒見過你這么自戀的，我分明胖了好不好，見不到你自然會心寬體胖！”我后退半步反駁道，下意識忽略了自己減肥的真正原因，“讓開，別打擾小爺我去報到！”

“哎，我真為你的眼睛感到擔(dān)憂?！奔o勝陽悠然一笑，骨節(jié)分明的右手拿起掛在自己胸前的名牌，在我眼前晃了晃?！氨救怂镜奈恢妹鞔_地告訴了你，我是負責(zé)接待新生的?！?/p>

陽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俊美的讓人有些不敢直視。他便是那種妖孽，干凈的白色短袖襯衫，淺灰色牛仔褲，在炎炎夏日中，他人一身狼狽，此間少年卻如清風(fēng)。

（二）而今：我不會忘記你，永遠

A市街道上，我拖著行李箱慢慢的走著，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紀勝陽最后蒼白嚇人卻依舊英俊的臉。以及，輕得似乎了無痕跡的一聲，“念念……”

那畫面我記得很清楚，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下一瞬所發(fā)生的，是他猛然滑落的手腕，在不甘中閉上的雙眼，以及我止不住的失聲痛哭。

我抬起頭，陽光依舊燦爛，卻似要灼傷我的眼。

“童念？是你嗎？”一個遲疑的男聲從身后傳來，令我頓住腳步，轉(zhuǎn)身看去。

不會再是紀勝陽，那么在A市中，能夠這樣叫出我名字的……

是沈毅，這個一直住在我家對面，大我六歲的大哥。如今的他，剛毅的面孔多了幾分之前從未有過的沉著與穩(wěn)重。

“好巧，我回來了。”

沈毅笑了笑，我沒看到的是，他眼中的疑惑。“你這是要回家吧，一起走，叔叔阿姨可是一直很想你?！闭Z罷，他從我的手里接過行李箱。

我點點頭，跟上沈毅的腳步，突然想起之前的事，“你，還和肖微在一起嗎？”

聞言，沈毅腳步微頓，苦笑一聲，“其實你當(dāng)初去C市讀大學(xué)后，我和她便分手了。肖微說，她最后所需要的是一個依靠，而不是玩伴?！?/p>

我停下了腳步，從這句話中可以聽得出，沈毅那滿滿的自嘲之意。

“所以現(xiàn)在的你就變成了一個強有力的依靠！”我不由得微微提高了聲音，很是不可置信。曾經(jīng)的沈毅讓當(dāng)時所有認識他的人頭痛，而現(xiàn)在的他，絲毫不見那時肆意的模樣。

“不光是為了肖微。”沈毅淡淡的回道，眸中的神色似灰暗似深沉，“也不僅僅只有我變了?！彼哪抗饴湓谖疑砩?，瞳孔中似映出了我此時糟糕透頂?shù)南菽?。這目光雖不尖銳卻似乎是有實質(zhì)，如針一般讓我下意識的選擇了躲避。他沒有繼續(xù)向前走，停下腳步，等待著我的回答。

車輛照舊在馬路上飛馳，行人依然在繼續(xù)著自己的旅程。我和沈毅便這樣面對面的站著，僵持著，這不到分針旋轉(zhuǎn)一周的時間里，我似乎已經(jīng)度過了一世的蒼狗白衣。

我無法，這種沉默的堅持讓我只有妥協(xié)這一個選項。“沒錯，我也變了，因為一個我永遠忘不了的人?！蔽页读顺蹲旖?，艱澀地重復(fù)道，“永遠?！?/p>

（三）那時：傾心便是你我的情

還記得答應(yīng)與紀勝陽在一起的那天，我早該猜出端倪，平時總是溫文爾雅文質(zhì)彬彬衣冠禽獸的他在那一天露出令所有女生為之傾倒的魅惑微笑。

我禁不止癡漢狀的看著紀勝陽，一點兒都不想管嘴角是不是有在泛濫的口水，心中不住慨嘆，美男就是秀色可餐，簡直比老干媽還要下飯。

“念念？童念！魂歸來兮。”紀勝陽用手托著下巴，他幸災(zāi)樂禍的敲了下我的腦袋，絲毫沒考慮他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被敲的我回過了神，只得捂著腦袋又慚愧又惱怒的低下頭，哎，男色惑人啊，這家伙果然是個男狐貍精！

紀勝陽看著獨自生悶氣的我，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他驀地伸出一只手將我拉入懷中，另一只手再次襲上我的腦袋，“念念，做我女朋友吧?！?/p>

“??？”那句話猶如病毒，讓我的思維暫時成死機狀態(tài)，腦海中的顯示屏上只有三個血紅的大字浮于各種信息的上方，女、朋、友？

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如今真的發(fā)生，如此簡單的發(fā)生了。

（四）而今：已經(jīng)變化的原點

自此，回家的路上，我和沈毅一路無話。

到了家，我剛想敲門，沈毅卻抓住我的手腕。

我被嚇了一跳，“你！怎么了？！”

沈毅嘆了口氣，也許是因為我這一路上時而不在狀態(tài)的樣子。他說，“你這樣，叔叔阿姨會擔(dān)心的?！?/p>

我聽了有些驚訝，微微別過了臉，問，“難道很明顯嗎？”

“笑得很假。”沈毅毫不留情地道，他從灰色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僅是觸了幾下便交給我示意我看。

我接過手機，疑惑的低下頭。

屏幕上，僅有一句話。Never？stop？smiling， not even when you are sad， someone might fall in love with your？smile.

我愣住了，從未想過沈毅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慰我。如此隱晦，卻令人溫暖，真的是越長大越溫柔了嗎？可這溫柔的下面是多少對離合的悲傷與對現(xiàn)實的難以置信所堆積起來的呢？

永遠都不要停止微笑，即使是在你難過的時候，說不定有人因為你的笑容而愛上你。

回到家，看著爸媽驚喜的表情，我的心情一下子猶如卸下了一塊巨石。一切都在變化著，這是唯一的絕對，無論人或事。父母的滄桑，我的思念，沈毅的成熟，還有……肖微。

“念念，寶貝??！你回來居然不是第一個讓我知道的，我會心痛的啊！”在我打開家門的那一刻，肖微很不自覺的撲到了我身上。

我向后退了一步，我推了推依舊扒在我身上的某人，“咱們出去說吧?！?/p>

COSTA COFFEE中，暖暖的奶香拿鐵并不能溫暖我此刻的心?？粗谖覍γ嬉簧砻髌G的肖微，我忽然有種想要說出一切的沖動。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平淡的道，“這次回來，我不走了。因為，他死了。”

肖微嫣紅的唇角上揚了下，在聽到下一句時卻忽地僵在了那里，看向我的目光溢滿了擔(dān)憂。

（五）留不住你我的紀念

我靜靜地靠著窗邊，看著肖微離開的背影，身側(cè)桌子上放著的是沈毅剛剛送來的espresso。

在紀勝陽還在時，我曾和他抱怨過，“這種又貴又難喝的東西怎么會有人喜歡呢？”那時，他只是溫柔的笑著不說話。

見他不說話，我晃了晃他的胳膊說，“我喜歡拿鐵。”

紀勝陽的笑意更濃，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道，“我喜歡你?！?/p>

現(xiàn)在回想起那時的歲月，就如濃郁的espresso，苦澀卻充滿了芳香，放任自己沉浸其中欲罷不能。

三小時前的COSTA COFFEE中，我只是如同發(fā)泄一般的說著，說著那些即便是去回憶心都會痛得使我快要發(fā)狂的記憶。

他真的很像陽光，卻殘忍的在他死后帶走了我世界中的所有陽光。我想要恨他，恨他食言，恨他離開……可我做不到。每一次思念都如潮水般，使我險些窒息。

肖微靜靜的聽我說著，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她知道我和紀勝陽的所有記憶，然而，她并沒有看到，桌下，我的左手上，六個細細的銀色手鐲隱藏了手腕間的猙獰。

那是我沒有告訴肖微的，紀勝陽是在準備向我求婚時出了車禍。唯一的兒子離開了人世，他的父母恨透了我，甚至在葬禮上，不讓我見紀勝陽最后一面。

沒錯，我有過逃避一切的沖動，以為或許自己可以一命抵一命，甚至用一把水果刀付出了行動。然而我失敗了，也清醒了，這代價是手腕上難以消退的猙獰傷疤。

沒錯，愛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當(dāng)它曾經(jīng)充斥在一個人全部的生活中卻突然消失時，生活中的死寂，我想換做是誰都受不了。

掛在胸前的鉆戒，奪目的光亮刺痛我的眼，提醒著我那段剛剛消逝的從前。

那是我和他，唯一的紀念。

（六）后記

五年后，C市。

女子一身黑衣，面色平靜。她的手，撫著面前冰冷得似乎刺骨的墓碑。半晌，才靜靜地彎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吶，如果不是肖微提醒著，我都快要忘記，五年了，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p>

“你還好嗎？”

“你一定會奇怪這一年我為什么沒有在之前的那一天來看你吧?！?/p>

“因為我這一次是來告訴你一件事?！?/p>

“我要結(jié)婚了，相親對象，挺普通的一個人，以后的生活也會平平常常的度過吧。”

“我以后不能夠每年都會來這里，因為責(zé)任?！?/p>

女子碰了碰自己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接著道，“如果你在，一定會氣得跳腳吧。我戴上了別的戒指，而你的那枚……”她抬起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處，“在這里?！?/p>

清風(fēng)揚起童念如瀑的黑發(fā)，她用手認真的刻畫著墓碑上心愛之人的名字，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