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熄歌

編輯/小左

飛蛾拼死撲向火堆，那是因為火堆有著黑夜里不可尋覓的溫暖。夏星拼命靠近盛欣，那是因為盛欣有著與眾不同的優(yōu)秀。

小左推薦：

這篇文要獻(xiàn)給所有還不夠自信的女孩們！在成長的旅途上，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只要我們擁有自信，擁有改變的信念，終將能夠擁有屬于自己的隱形的舞鞋。穿上它，你就是最美的。只要你自己不愿低頭，你就從不曾低人一等。

【1】她說：“Grace，我也曾經(jīng)很想要一雙舞鞋?！?/p>

我和別人說起她來，我曾經(jīng)的上司。

我與她唯一一次深談，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在她的辦公室里。我因為忍受不了同事太過優(yōu)秀的壓力去辭職。

當(dāng)時我坐在她對面。

從這個角度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桌面上看似凌亂其實排列有序的文件，以及電腦上顯示著的她剛建好的模型。看得出來她昨晚應(yīng)該是在這里通宵奮戰(zhàn)，然而她面上卻不帶一絲疲憊和焦躁，妝容精致，衣衫整潔。

這是一種很可怕的職業(yè)態(tài)度。

這意味著，面前這個人不僅有著良好的出身，還在奮力奔跑，并且在奔跑的過程里，始終保持冷靜、堅毅。

開頭當(dāng)然是對每一個辭職者的慣例詢問。

“你為什么要辭職？”

我回答了很多理由，專業(yè)基礎(chǔ)知識不夠，能力不足，無法融入圈子……

可是每一個理由，都被她以“可以改”駁回。

直到最后，我不得不無奈笑起來，躊躇著告訴她：“可是，我改變不了我的出身。我與大家最大的差距，是出身?！?/p>

“你們的優(yōu)秀是從頭到尾，而我的優(yōu)秀得重新再來。拖延癥也好，交際也好，這其實都只是我與你們在大學(xué)四年，不，甚至中學(xué)、小學(xué)這么漫長時間中拉開差距的一個體現(xiàn)?！?/p>

“如果世界是個舞臺，那從小你們就有了最好的舞鞋、最好的老師，而我們則是赤腳踩在冰冷的舞臺上，茫然摸索。你們可以輕盈地跳起，而我們每一次跳躍，都要忍受落地時腳板冰涼的痛楚；你們從最開始就知道什么是最美的舞姿，我們卻要等到表演時，看見你們的舞姿，才知道如何學(xué)習(xí)。”

“我也想奮力追趕，”我忍不住紅了眼眶，“可是太難了。”

她沒說話，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鋼筆。許久之后，她突然開口。

她說：“Grace，我也曾經(jīng)很想要一雙舞鞋?！?/p>

【2】她一直以女神為榜樣，希望能成為女神那樣的人。

她說她16歲的時候，是個特別土氣的姑娘，衣服只會穿校服，頭發(fā)只會扎馬尾。她也嘗試過改變，但奈何審美水平有限，偶爾的幾次嘗試均遭到了班上同學(xué)的打擊，甚至連老師都忍不住提醒她：“夏星，我覺得你扎馬尾比較好看?！?/p>

于是她只能保持那土氣的打扮，在班上當(dāng)一個默默無聞的中上游學(xué)生。

她沒有朋友，也很少有人和她說話，常常是獨來獨往，偶爾有人和她說幾句話，她就覺得非常高興。

當(dāng)時班上有一個女神，也就是她最羨慕的女生。

女神名叫盛欣，父親是某醫(yī)院院長，母親是某大學(xué)知名教授，家境優(yōu)越，能歌善舞，長得也格外出眾。這么完美的條件，總要有些缺陷吧，比如同學(xué)嫉妒、成績太差之類的。可偏生女神情商極高，全班無論男女都和她玩得很好，成績也很是拔尖，輕松學(xué)習(xí)，也能考年級前三。

她一直以女神為榜樣，希望能成為女神那樣的人。但是女神周邊粉絲太多，以她負(fù)五百的渣渣戰(zhàn)斗力，根本擠不進(jìn)女神的朋友圈。于是她從來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觀望，直到高二文藝匯演，她終于得到了和女神接近的機會。

文藝匯演是學(xué)校極其重視的活動，獲得優(yōu)秀班級的班主任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獎金，于是班主任下了硬性指標(biāo)，強求全班女生一定要奮斗努力，拿下文藝匯演前三名。

為什么是全班女生奮斗呢？

因為這個可憐的理科班一共只有九個女生。

好在本班有女神盛欣，打小學(xué)習(xí)舞蹈的女神當(dāng)著班主任的面信誓旦旦承諾，一定會拿下文藝匯演第一名！

聽到這豪言壯語，全班同學(xué)都屏住了呼吸，而女神渾然不覺不妥，在七十多片“綠葉”中掃向那另外八朵“金花”，目光里全是信任道：“我相信我們班雖然女生少，但質(zhì)量很高！”

這是夏星第一次被夸為質(zhì)量高的女生，雖然有渾水摸魚之嫌。

【3】我如果跳得好，她就給我買一雙很漂亮的舞鞋。

當(dāng)天下午，盛欣就將所有女生召集開會，并下達(dá)了命令，要求每個女生都去買一雙紅色的高跟鞋，練習(xí)華爾茲。

女生們嘰嘰喳喳開始議論哪家舞鞋質(zhì)量好、哪家舞鞋好看，唯有夏星，下意識便開口：“多少錢？”

說完這句話，夏星立刻察覺不對，沉默下來，緊緊抿住唇，沒有再開口。

其他女生渾然不覺夏星的憂慮，滿不在意道：“不要太在意價格啦，高跟鞋一定要買好的，不然容易崴腳?！?/p>

夏星唯唯諾諾稱是，只有盛欣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她：“你不方便嗎？”

“哦不，”夏星下意識撒謊，“方便的，是一起買還是各自買各自的？”

“大家自己買吧，”盛欣點點頭，“不想買的可以跟我說?！?/p>

當(dāng)然沒有人會在此刻說不想買，這是一個融入集體的機會，誰也不想當(dāng)一個異類。

于夏星而言，這個機會太難得了，所以她更不會放棄。

當(dāng)天回家，她立刻和母親說想買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參加演出。當(dāng)時她母親正在一旁做菜。她的家很小，廚房、臥室、客廳，都由這二十平方米承擔(dān)。她母親在一旁炒菜的時候，她坐在從小學(xué)用到現(xiàn)在的書桌前，可以看到母親鍋里翻炒的豆子。

聽到她的話，她母親愣了愣，隨后立刻拒絕：“不行，你好好讀書就好，不要參加這些活動了?！?/p>

“可是這是全班女生都要參加的！”夏星繼續(xù)爭辯。母親頭也不回，直接拒絕：“那你就說家里買不起，你不參加?！?/p>

“你就是舍不得錢！”

夏星惱怒出聲，母親身子一僵，猛地用勺子將鍋一敲，高吼出聲：“對啊，我就是舍不得錢。錢很好賺啊？天上掉下來啊？有本事你自己買?。]有公主命就別得公主病，你爸走這么多年，一分錢都沒留給我，我把你養(yǎng)大很容易??？”

夏星不敢說話，但慢慢紅了眼眶。母親關(guān)掉火，一面盛菜一面絮叨：“咱們家什么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就別跟著鬧了，懂事點。”

“可是……”夏星還想說什么，卻又覺得說出來的理由似乎在母親眼里都不值一提，但她還是鼓足了勇氣，“我想?yún)⒓樱蚁牒推渌瑢W(xué)一樣……我怕他們瞧不起我。”

“那你買了高跟鞋，別人就又瞧得起你了嗎？”

母親將盤子放在她面前，一錘定音：“兩個世界的差距，不是一雙高跟鞋能彌補的。好好讀書，等你考上好大學(xué)賺錢了，別人就不會瞧不起你了。”

夏星沒說話，她抿緊了唇。

第二天去上學(xué)的時候，盛欣特意來找了她：“你媽準(zhǔn)你買高跟鞋嗎？”

那個“不準(zhǔn)”二字正想說出口，旁邊女生就笑了起來：“高跟鞋也不貴啊，為什么不準(zhǔn)？”

“不是錢的問題，”盛欣皺了皺眉，“我媽還擔(dān)心我耽誤成績。”

“她成績也不好啊……”女生繼續(xù)說，隨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吐了吐舌頭，轉(zhuǎn)過頭去。夏星抓緊了書包，盛欣靜靜等著她的回答。

今天盛欣和她一樣穿著校服，然而盛欣的校服干凈整潔，合適得體，頭發(fā)用漂亮的珠花扎著，梳得一絲不茍。于是她們哪怕穿著同樣的衣服，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這不是女神和女漢子的差距，而是兩個世界的差距。

夏星手心里全是汗，放在書包上的手抓了又放，放了又抓。

她想如實說不參加，然而面前的人卻如明星一般耀眼，讓她忍不住想飛蛾撲火，更加靠近一點。

掙扎了許久，她笑了起來：“我媽說，”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我如果跳得好，她就給我買一雙很漂亮的舞鞋。”

“那就好?！笔⑿牢⑿ζ饋恚澳怯?xùn)練的時候，你先拿我的穿著。等快上場的時候你再拿那雙新的?！?/p>

“好?！毕男腔琶c頭，像是要掩蓋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4】我可以請你做我的舞伴嗎？

其實動物都有向往美好的本能。

比如說飛蛾拼死撲向火堆，那是因為火堆有著黑夜里不可尋覓的溫暖。

比如說夏星拼命靠近盛欣，那是因為盛欣有著與眾不同的優(yōu)秀。

他們都想靠近美好的事物，企圖從這些美好中分享一些，然后讓自己慢慢也變得美好起來。

所有人買到高跟鞋的第二天，大家就開始練習(xí)華爾茲。

盛欣私下給了夏星一雙高跟鞋和舞蹈衣，那是一雙粉色、有著蝴蝶結(jié)的高跟鞋，精致漂亮，比在場所有人的高跟鞋都要耀眼。

所有人都贊嘆著夏星高跟鞋的美麗，夏星一時間竟無法說出那是盛欣借給她的鞋子。

于是在有人詢問這是不是她媽媽給她買的舞鞋時，她訥訥點了頭，小聲說：“嗯，我媽買的?！?/p>

彼時盛欣在人群里，目光復(fù)雜地看了過來。夏星慌忙看過去，目光對視之間，盛欣竟是彎了眼角，溫和道：“阿姨的眼光真好，這雙鞋很漂亮?！?/p>

那一刻不知是什么感覺。一方面，夏星知道盛欣不會說出這雙鞋的秘密，心里的石頭仿佛落到了地上。而另一方面，盛欣的舉動，卻又讓夏星心里有了一種更深的自卑感。

你看，這就是出身良好的姑娘，她與你的差距不只是身上那件衣服、那雙鞋子，還有舉手投足和內(nèi)心。

你虛榮地想要別人的贊揚而不惜撒謊，而她卻能大方地將這些贊揚拱手讓給你。

能夠拱手讓人的東西是什么？是她已經(jīng)擁有太多、不需要珍惜的東西。

旁人難有的夸贊，對于那些優(yōu)秀的人而言，已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于是在這場內(nèi)心的較量里，你早就已經(jīng)輸了個徹底。

于是那雙粉色的、精致的舞鞋，仿佛帶著利刃，夏星穿著它，一面歡喜，一面痛楚。

不過這些復(fù)雜的內(nèi)心活動，并不妨礙那雙舞鞋給夏星帶來的好處。

她面對不了盛欣，但她可以驕傲地面對其他人。

于是她一掃過去的怯懦和膽小，十分努力地練習(xí)舞蹈。

其實她的身材不錯，身體也很柔軟，稍加努力，就比其他人跳得更好。選第二領(lǐng)舞那天，她和其他七名女孩子站在一起重復(fù)同樣的基本功動作，然后盛欣和男生那邊的領(lǐng)舞一起討論。過了一會兒，男領(lǐng)舞先宣布了男生那邊的第二領(lǐng)舞，那個人是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陳楠。

陳楠成績優(yōu)異，英俊帥氣，他是第二領(lǐng)舞，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陳楠和盛欣說了幾句話，隨后就朝著女生堆走了過來。

一排女生站得筆直，夏星聽到自己跳得飛快的心跳聲。她低頭注視著腳下粉色的高跟鞋，突然就有了莫大的自信。

她想，她穿著最美的高跟鞋，她穿著漂亮的舞衣，她并不比別人差，為什么要低頭呢？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然后對著向自己走來的俊朗少年，微微笑開。

那是春末四月，陽光溫和，夏星的笑容就像學(xué)校后山的灼灼桃花，看愣了眾人。少年腳步微微停住，隨后轉(zhuǎn)過頭去，指著夏星，看著盛欣，高聲道：“為什么不選她？”

盛欣靜靜注視著夏星，片刻后，她也開口出聲：“你沒指錯，我選的是她?！?/p>

陳楠輕輕笑開，快步走到夏星身前，微微躬身，伸出手來，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

“我可以請你做我的舞伴嗎？”

“當(dāng)然……”夏星第一次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和驕傲，微微點了頭。

【5】我的心事，不能說出來。

夏星當(dāng)上了第二領(lǐng)舞，站在和盛欣平行的右邊。

開始還有些女生不滿，但看到夏星飛速地進(jìn)步，所有人慢慢沒有了言語。

大家開始靠近她，同她說話，與她開玩笑，好像過去對待盛欣那樣，偶爾眼里還會有艷羨和嫉妒。

有人猜測她家條件不錯，因為那雙高跟鞋和那身舞衣價值不菲。詢問她的時候，她也就不置可否地笑笑。于是大家將她的沉默當(dāng)作默認(rèn)，而她也開始做一些故意暗示自己家庭出身不錯的事情。

和大家練舞練晚了回家時，她會故意走到別墅區(qū)，然后告訴大家不用送了，她自己回去就好；也偶爾會和大家說讓大家先走，家里人會開車來接她。

她很少和大家出去玩，偶爾出去一次，也是出手闊綽地將自己一個星期的零花錢全部花上。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陳楠都會皺起眉頭，然而她卻渾然不覺。她只覺得自己和大家的相處越來越容易，成績越來越好。

她內(nèi)心中開始暗暗感激那雙高跟鞋，感激她所有的謊言。她想，如果沒有那些謊言，同學(xué)們大概還是同以前一樣，將她看作一個透明人。

為了維護(hù)這些謊言，為了讓自己更優(yōu)秀起來，她比過往更加努力。

每天練舞，她是到得最早的，離開得最晚的，而盛欣和陳楠就陪著她。

他們常常是在天臺上練舞，于是每次他們都能看著太陽下山，星星升起。陳楠和她一同舞蹈，而盛欣就在旁邊觀看，偶爾出聲指點，告訴她不足與缺陷。

練到累了，他們?nèi)齻€人就一起去吃夜宵。常常是路邊攤，陳楠細(xì)心，一定要將竹筷上的刺磨平才遞給她們，然后又會以“自己是男生”的名義，早早將賬結(jié)過，最后再一個一個將她們倆送回家。

偶爾他們吃完夜宵不會回家，會去河邊坐坐聊天，也會回到學(xué)校天臺看星星，帶著三罐果汁，還有滿夜星光。

大家互相講心事，但夏星是從來不說的。

盛欣的心事是父母不和，是不能選自己想選的路；

陳楠的心事是成績不夠好，是想要出國；

而夏星呢？她的心事很簡單，就是窮。

她不敢告訴別人她的窮，她窮的不只是錢，還有心。

她早已意識到，盛欣、陳楠這樣的人與她這樣窮到骨子里的人截然不同。她夏星不是成績好就可以趕上他們，不是有錢了就能理解他們，她除了偽裝，根本不能進(jìn)入他們的世界。

于是每每談到她的心事，她總是緘口不言，頂多說一句：“我的心事，不能說出來?！?/p>

陳楠和盛欣也從不追問，抿一口飲料，仰頭看看星星，也很好。

【6】我的未來沒有考慮過你，也希望你不要帶著我，去考慮未來。

兩個月過后，文藝演出如約舉行，他們班的華爾茲不負(fù)眾望，拿到了第一名。班主任激動得一下來就往夏星和盛欣那邊撲，陳楠眼見班主任魁梧的身軀撲過去，一把推開旁邊的哥們兒，就撲到了班主任懷里，高喊了一聲：“我們拿了第一名，太棒了！”

班主任被陳楠撞得吐血，夏星和盛欣拉著手退了一步，忍不住笑出聲來。

當(dāng)天大家都很高興，又正值周五，于是全班男生女生干脆約出去燒烤。當(dāng)天晚上大家搭了帳篷，升起篝火，每個人一瓶飲料，高喊干杯。

陳楠坐在夏星左邊，盛欣坐在夏星右邊，陳楠一如既往地為她們清理好竹筷上的刺才給她們，陳楠總和夏星說話。

眾人哄笑起來，都說陳楠對夏星有意思。陳楠有些興奮，誰說他就撩袖子抽誰，你追我跑，一時間場面混亂無比。

夏星和盛欣坐著幾乎笑出眼淚，盛欣靠在夏星肩膀上，同夏星說：“我跟你說，其實你特別好，比誰都好，真的?！?/p>

夏星將手搭在盛欣肩上，溫和道：“我也覺得，你特別好，比誰都好?！?/p>

盛欣咯咯笑了起來。兩人看著跳動的篝火，那片刻，夏星覺得特別安心。

當(dāng)天晚上，大家玩到凌晨才回去。班上人很識趣地給他們留下了二人空間，讓陳楠送夏星。陳楠也不推辭，拖著夏星就往回家路上走。

一路上他們誰也沒說話，陳楠拉著夏星的手腕，帶著她往前走。

燈火通明，車來車往，他手上全是汗，也沒放開她。

夏星心跳得很快，卻仍舊是一言不發(fā)。

他們走了很久，終于走到夏星以前撒謊時每次都到的別墅區(qū)。夏星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開口出聲：“到了，我自己進(jìn)去吧。”

“哦，好?！标愰磻?yīng)過來，放開她的手。夏星轉(zhuǎn)身，正準(zhǔn)備離開，陳楠突然開口：“夏星！”

夏星頓住步子，回過頭，看著燈光下的少年。他面容俊朗，身材頎長，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讓他有種莫名的溫暖感覺。

“我要出國了，去美國?！彼蝗婚_口，夏星心上猛地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陳楠的聲音里滿是緊張：“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嗎？”

夏星沒有說話，夜風(fēng)吹過來，她突然覺得有些冷。

她想說她愿意，可這次，她沒有能帶她越過大洋彼岸的舞鞋。

于是她苦笑起來，想都沒想就拒絕：“不愿意。”

陳楠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有些尷尬地笑起來：“那也沒事，那我就不出了吧。我和你在國內(nèi)一起考大學(xué)……”

“你走吧?！彼俅伍_口，“出國挺好的，我不愿意出，但不能耽誤你的前程。”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毕男寝D(zhuǎn)過頭去，忍住了即將落下來的眼淚，聲音鎮(zhèn)定，“你出不出國，其實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你不用考慮我?！?/p>

身后人許久沒說話，那沉默的時間，仿佛有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許久后，少年終于再次開口，聲音里帶了哭腔：“我以為……你懂的。”

“我懂的。”夏星背對著他，任由眼淚落下來，聲音卻沒有一絲更改，“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我的未來沒有考慮過你，也希望你不要帶著我，去考慮未來?！?/p>

說完，她疾步往前，匆匆走進(jìn)別墅區(qū)，然后在門衛(wèi)即將吼出聲之前，捂著臉蹲下身來。

外面那個少年靜站了片刻，用手背抹了一把臉，轉(zhuǎn)身離開。

【7】她像是午夜參加舞會的灰姑娘，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她就要回歸那破破爛爛的生活。

第二天到學(xué)校的時候，陳楠像什么事都沒有一樣向她微笑，而她內(nèi)心仿佛是有一道墻，再無法靠近他。

她私下找了盛欣，將舞鞋還給她。盛欣沉默了片刻，最后才道：“不……這是我送你的?！?/p>

“是嗎……”夏星有一些尷尬，想了片刻，卻還是收回了舞鞋，將舞鞋裝進(jìn)了書包。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口：“這樣一雙舞鞋，對于你來說，大概不算什么吧？”

盛欣沒有說話，夏星繼續(xù)喃喃道：“可它對我很重要，因為只有穿著舞鞋才能加入舞會。我想進(jìn)入這場舞會，但我卻從來買不起一雙舞鞋?！?/p>

說完，她匆匆離開。盛欣靜靜看著她倉皇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沒過多久，陳楠就在班上宣布要去美國。文藝匯演余熱還沒過去，班上同學(xué)為了給陳楠餞行，決心將陳楠的餞別宴變成一個班上的舞會。

每個女孩子都在歡喜地討論著那天的衣服和鞋子。提及漂亮的高跟鞋時，有個女生突然開口詢問夏星：“夏星，你媽不是說你跳舞如果足夠好，就給你買一雙很漂亮的高跟鞋嗎？不會就是粉紅色那雙吧？”

“當(dāng)然不是，”夏星習(xí)慣性撒謊，彎著眉眼，從容道，“舞會那天穿過來吧?！?/p>

所有人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盛欣不動聲色地看了夏星一眼，暗中踹了她一腳。

夏星裝作不知，轉(zhuǎn)過頭去，低頭開始寫作業(yè)。

回到家里，夏星悄悄砸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存錢罐，拿出了僅有的兩百塊錢。

時間一天天過去，夏星每天都在街上晃蕩，就希望找到一雙兩百塊以下又漂亮的鞋子。

然而她總是不滿意，直到有一天，她在一個柜子里看到一雙水鉆鑲嵌、閃閃發(fā)光的高跟鞋。

女生對于鐘愛的高跟鞋，就像對于戀人一樣，只需要一眼，便能識別出來。千萬雙鞋中，就是那么一雙，如此獨特，如此非它不可。

可是那雙鞋這么昂貴，2380，是夏星一個學(xué)期的生活費。

她沒有這么多錢，于是只能站在玻璃窗外，靜靜站著。

沒有多久，舞會如約而至，而夏星每天都到那家鞋店門口，靜靜守望著那雙鞋。

有那么一瞬間，夏星覺得，那雙鞋就像陳楠一樣，她可以用謊言去試一試它，卻永遠(yuǎn)無法擁有它。

他為什么選擇她呢？

如果告訴他她真實的一面，如果那天沒有穿盛欣那雙精致的舞鞋，他還會選擇她嗎？

她像是午夜參加舞會的灰姑娘，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她就要回歸那破破爛爛的生活。

美國就是她十二點的鐘響，讓她清楚知道，再如何偽裝，她也只要得起那幾個小時。

【8】你總覺得自己不好，可是，卻讓我輸了個徹底。

舞會如約而至那天，夏星失去了去的勇氣。

她坐在家里寫作業(y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她看著太陽慢慢落山，星星慢慢升起，寫著的作業(yè)本，不知道突然就被哪里來的水滴暈開。星星倒映在眼淚里，她突然想起那個俊朗的、溫柔的少年。

一時之間，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種莫大的勇氣。她站起身來，趁著母親不在，翻出了母親的銀行卡。

她將卡放在口袋里，顫抖著身子沖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在做怎樣的事情，因為害怕，因為羞恥，所以她只能瘋狂奔跑，企圖借呼嘯的風(fēng)聲忘掉這一切。

在店面打烊之前，她沖到了那家店里，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指著柜子里精致華美的高跟鞋，含著眼淚，執(zhí)著道：“我要那雙鞋子?！?/p>

于是她終于買到了如她心中所想的那雙美麗的鞋子，也買到了她心里最想要的華美的連衣裙。

晚上十點的時候，她終于到了約定好的紫藤長廊。

到的時候，紫藤長廊空無一人，只有月光。

結(jié)束了。

她站在那里，靜靜地想。

她身披偷來的美麗，帶著莫大的勇氣，然而這一切，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夜風(fēng)有點冷，她整個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在幾乎忍不住彎下身抱住自己的片刻，她突然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有這么漂亮的衣服，為什么不早點來呢？”

夏星愣了愣，她回過頭，看見站在那里的盛欣。

她穿著簡單雅致的連衣裙，面上全是惋惜。夏星沒說話，許久，她終于顫抖著說：“因為，這本來不該屬于我?！?/p>

“那你隨便穿什么都可以來，而且，我也可以借給你?！?/p>

“謝謝你，”夏星忍不住笑了，“謝謝你借給我?？墒俏铱偛荒芩袞|西都是借來的?！?/p>

“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夏星笑彎了眼，“沒有公主命，卻總是想要公主的待遇。我媽總叫我別想這些，好好讀書就好，可是我總想和你一樣，和大家玩得好，讓大家接納我，聰明，有能力，成績好……”

“可是我連一件好衣服都沒有，你們覺得無所謂的事情我覺得有所謂，你們不在意的事情我在意。你們的話題我?guī)缀醪桓议_口，因為我害怕我說錯，但是你不一樣?！?/p>

“你說錯也無所謂，因為你哪怕錯了，大家也覺得可能是他們錯了。”

“如果你不曾借我那雙鞋，我可能不會知道，原來我只要有個好出身也可以和你一樣；如果你不曾借我那雙鞋，我可能不會如你看到的這么虛榮、這么可憎。”

“可恰恰你借了我那雙鞋。你借給了我，讓我知道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活得如此美好、如此精彩，于是我不愿意還了。可這不是我的東西，我要守著它，只能靠一個又一個謊言。謝謝你，”眼淚從夏星眼里落下來，她嘶啞著聲音說，“沒有揭穿我的謊言?！?/p>

“如果沒有這些謊言，沒有你的那雙鞋，陳楠怎么會看到我，大家又怎么看得起我？”

“沒有人看不起你！”盛欣冷聲開口，“看不起你的，僅是你自己?！?/p>

“我看不起自己，也是因為，我太清楚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從來沒有上過補習(xí)班，沒有任何特長。我不知道如何和人相處，也不懂得哪些衣服好看，哪些不好看。”

“盛欣，雖然你和我一樣活在這個世間，”夏星慢慢閉上了眼睛，“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p>

“我父親早早去世，母親擺著小攤，勉強度日?！?/p>

“你們學(xué)著舞蹈、樂器的時候，我在炒菜、洗衣服；你們?nèi)パa習(xí)班上課的時候，我在陪著我媽擺地攤；你們坐在冷飲店里嫌棄果汁不好喝，我蹲在門外喝西北風(fēng)?！?/p>

“所以我從來學(xué)不會你們的優(yōu)雅，也從來不懂你們的話題。你們的優(yōu)秀與生俱來，更可怕的是，你們明明已然足夠優(yōu)秀，卻還有比我更明確的目標(biāo)、更頑強的毅力。我在奮力奔跑，你們卻也從不松懈分毫。如果沒有這些謊言，我該如何與你們并行？”

“你會看得起我嗎？”夏星哭著大笑出聲來，“當(dāng)我穿著土氣的校服，小心翼翼與你們搭話的時候，你正眼看過這樣的夏星嗎？！”

盛欣沒有說話，許久之后，她慢慢道：“我一直知道你在撒謊，你在騙人。可是夏星，我卻仍舊愿意與這樣的你做好朋友。”

“從來沒有人說唱歌跳舞是一個優(yōu)秀的人的必備素養(yǎng)，也沒有人說值得交往和尊敬的人一定要優(yōu)雅從容。夏星，你經(jīng)歷過我這樣的人從沒經(jīng)歷過的生活，你比我更懂得如何照顧人、如何體貼人，也比我更深刻地理解這個世界?！?/p>

“我從不是因為你穿得更好、你家有錢靠近你，而是因為你本身吸引我。”

“其實當(dāng)時第二領(lǐng)舞不是你，因為以往你一直低著頭，從不讓人看到你。然而當(dāng)你抬頭對陳楠笑的時候，我突然改變了主意?！?/p>

“只要你不去刻意貶低自己，抬起頭來，你其實比誰都好?！?/p>

“夏星，”盛欣紅著眼，溫柔道，“陳楠明天就去美國了，他對我說，他希望你同他一起去美國，但是你拒絕了。我告訴他，不是你不想去，是你不能?！?/p>

“我告訴他你的所有?！甭牭竭@句話，夏星整個人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盛欣眼淚落了下來，慢慢道：“陳楠很高興，他說，原來是這樣啊?！?/p>

“他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喜歡你，是在你抬起頭看他笑起來那一瞬間。他從來不知道你穿的是什么樣的鞋、什么樣的衣服，因為在他心里，只要你抬頭看著他笑，就已經(jīng)勝過世間千萬美景?！?/p>

“你看，”盛欣側(cè)過臉去，“你總覺得自己不好，可是，卻讓我輸了個徹底?！?/p>

夏星沒說話，她抬起頭來，看見滿天星光。

她忍不住伸出手，仿佛那個人正抬著手，想要擁抱她。

然后音樂響起，華美的高跟鞋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她穿著美麗的衣服，旋轉(zhuǎn)著閉上眼睛。

【9】它始終穿在你的腳上，你看不到它，只因它有魔法。

她始終沒有見陳楠最后一面。

但是在陳楠離開那天，她把班上玩得好的人都請到了家里吃飯。沒有人露出詫異的目光，每個人都玩得很開心。

高中畢業(yè)時，她以全市第一的成績進(jìn)入了全國排名第二的大學(xué)，然后又拿全額獎學(xué)金去美國念了研究生。

在美國人來人往的街頭，他再遇到她。

華人的同學(xué)舞會，她穿著隨意，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跳了一段不倫不類的舞，但她的笑容如此美麗，眼如星光閃亮。他隔著人群望她，仿佛是十七歲那年，四月春光。

然后她走下來，與他閑聊。同學(xué)準(zhǔn)備了中餐，他拿過筷子，為她細(xì)細(xì)將刺刮掉。

“怎么這次不穿好看一點的舞鞋呢？”他不由得笑開。她微微低頭，彎起嘴角：“我有穿啊?！?/p>

你身邊總會有這么一些人，他們有不凡的父母，有良好的家庭教育，有優(yōu)渥的物質(zhì)條件。他們性格活潑，他們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秀，他們美麗大方，他們與眾不同。他們與出身平凡、視野狹隘、面容普通的你截然不同。你和他們在這個世界同臺演出，他們腳穿美麗的舞鞋，身姿優(yōu)雅，而你赤足襤褸，拼命模仿。你看到他們的舞鞋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而你只有雙足傷痕累累。

可是……

夏星微微抬頭，溫柔地看向那個等待多年的少年，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盛欣陪著她去還那雙2380 元的高跟鞋時對她說的話。

她說：“夏星，你知不知道，上帝早在你出生的時候，就賦予你一雙隱形的舞鞋？它始終穿在你的腳上，你看不到它，只因它有魔法。只有在你知道你也是一位公主的那一刻，你才能看到這雙隱形的水晶鞋如何流光溢彩、艷壓群芳。

只要你自己不愿低頭，你就從不曾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