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學(xué)

山海關(guān)西北有個長城口子叫義院口，口子外有條河叫起河，起河上北山根子有一個很深的汀，叫蛤子汀，旁邊的村子就叫蛤子汀村。清順治年間，村里有一幫挑貨郎做小買賣的，他們挑著挑子經(jīng)常到口子里的驪城、山海關(guān)一帶跑買賣，他們從家鄉(xiāng)口子外挑一些地方土特產(chǎn)到口子里叫賣，再從口子里躉一些時新的日用品到家鄉(xiāng)兜售，有時還出山海關(guān)到奉天去做買賣。

蛤子汀村有一位小伙子姓翟，小名叫石頭，老實(shí)巴交，父親去世得早，他從六歲起就跟寡婦娘一起過日子，娘兒倆沒啥來錢道兒，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石頭二十大幾了還沒說上媳婦。一日，老娘對石頭說：“兒啊，咱莊上幾個跑小買賣的挺掙錢的，你也跟他們搭幫跑跑，萬一能跑出個樣兒來，也好娶個媳婦，生個一男半女的，到老好有個依靠。娘都奔七十了，說不定哪天一口氣上不來，你可咋辦呢。”

石頭說：“娘，我不去，我在家種地陪娘，不是說有娘在，兒不遠(yuǎn)游嗎。”

老娘笑笑說：“做小買賣，三天兩頭就能回趟家，哪是遠(yuǎn)游啊。就咱家那點(diǎn)薄地，趕上好年景能將就夠咱娘倆糊口，若遇上災(zāi)年就得吃糠咽菜，這個樣子哪家的閨女肯進(jìn)咱家門呀！去吧，趁著現(xiàn)在娘還能動，還能給你看著家，等娘爬不起來那天，啥都晚了。出去掙倆錢，好把日子過起來，等娶上媳婦，生個孫子，娘死也無憾了！”

石頭有些犯怵地說：“娘，可我啥也不會呀？”

老娘說：“看人家咋做你就咋做，要不讓你老舅家你表兄帶帶你，你表兄趙義就是那幫人里邊的?！?/p>

石頭說：“娘，我聽您的，只要我表兄肯帶我，我就去?！?/p>

老娘高興地說：“好！我這就找你表兄去?！?/p>

后晌，老娘就回來了，她興沖沖地說：“兒啊，你表兄同意帶你，娘給他留下一些銀子，讓他幫你置辦貨郎挑子和這次出門的貨物，你表兄說后天就起程。”

石頭感激地說：“娘，后天我就跟他們?nèi)?。我不在家，娘要處處?dāng)心。”

隔一天后，石頭挑起貨郎挑子就和村里的貨郎幫上路了。因是秋末冬初季節(jié)，這次他們置辦的貨物是皮張。東北較冷，他們就往奉天方向奔。他們過了義院口，沿海陽、榆關(guān)，到山海關(guān)的老龍頭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大家都覺得肚子餓了，幾個人把挑子一撂準(zhǔn)備吃飯去。

趙義說：“石頭表弟，咱們吃飯去吧?！?/p>

石頭說：“表兄，你們?nèi)グ桑夷镒屛規(guī)д仇G餑來啦，我就不去了?！?/p>

趙義說：“城里邊有家古城包子鋪很有名，可好吃呢，你也去吧，表兄給你掏錢。”

石頭就從挑子里拿出一個布包，說：“我就吃這個了，你們?nèi)グ?。?/p>

看石頭真不想去，趙義說：“中，你不去，就看著貨挑子，我們幾個去?！?/p>

石頭笑著說：“中，那你們可早點(diǎn)回來呀?！?/p>

幾個人都吃飯去了，只剩下石頭一個人，他從布包里拿出老娘給他帶的烤得亮黃亮黃的粘餑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靜下來后，他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轟隆轟隆聲，細(xì)聽又有嘩啦嘩啦聲，他聽聲音好像是從南面?zhèn)鱽淼?。年輕人好奇，他就向南尋去。石頭長這么大沒看過海，他望見南面藍(lán)瑩瑩的都是水。他走過去，只見波濤滾滾，觸天接地。他心里嘆道：“媽呀！這大河咋這么大，無邊無岸的，還嘩嘩響，怪嚇人的！”

他瞧著海浪涌動，一波一波地泛著白沫沫，很是好看。這時，他忽然看見海邊的沙地上有一個小鍋似的綠古沾沾的東西，他撿起來看了看，嘟噥著說：“啥玩意呢？拿回家蓋醬缸還挺好的?！彼鋈幌肫?，他還看著大家的貨郎挑子呢，于是拿起這東西往回走，還好，那時人煙稀少，貨郎挑子沒人動過。

等到同伴吃飯回來，看到石頭撿了個大王八蓋子，表兄趙義就說：“石頭，從哪撿個這么大的王八蓋子？”

石頭回答：“從那邊的大河邊上撿的?！?/p>

大家都笑了，說：“你們家的河有那么大呀？那是大海?！?/p>

石頭憨憨地一笑，說：“哦！是大海呀，怪不得看不到邊呢?！?/p>

他們又起程了，石頭把王八蓋子掛在挑子上。趙義說：“石頭，那破王八蓋子你還帶它干啥？有啥用，挺沉的，還不快扔了?！?/p>

石頭說：“不沉，扔了怪可惜的，拿回家去蓋醬缸挺好的?！?/p>

幾個人挑著挑子出了山海關(guān)，往奉天去，沿途叫賣，曉行夜宿。石頭的王八蓋子晴天掛在挑子上，趕上雨天扣在頭上當(dāng)帽子戴。自從有了這個王八蓋子，雨天，石頭身上一滴水都沒有，遇上刮風(fēng)，別人的貨郎挑子被刮得東倒西歪，他的挑子紋絲不動。由于他總在后邊走，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是王八蓋子的作用。

話說這一天到了奉天，真是繁華之地，叫賣聲不絕于耳，各路商賈買辦有的是，推車的，擔(dān)擔(dān)的，騎馬的，坐轎的，熙熙攘攘，唱戲的，賣藝的，歌舞升平，各種點(diǎn)心、小吃比比皆是。石頭的眼睛都不夠用了，東瞧瞧西看看，甚覺熱鬧。他從一家珠寶店門前經(jīng)過，珠寶店的掌柜一看到他挑子上的王八蓋子，急忙迎出來，說：“老鄉(xiāng)，把你這個東西給我看看中不？”

石頭說：“中，你就看唄?！?/p>

掌柜將王八蓋子拿在手中，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好一陣子，抬起頭來說：“老鄉(xiāng)，把你這東西賣給我吧，要多少銀子給你多少銀子。”

石頭是個實(shí)誠人，說：“我這也是白撿來的，沒啥大用處，想帶回家去蓋醬缸，你要是用得著，就送給你吧，還要啥錢哪。”

掌柜說：“那太感謝你了，聽你的口音，是口子外起河一帶的人吧？”

石頭說：“是的，我是起河邊上蛤子汀的，到這里做點(diǎn)小買賣?！?/p>

“那正好，我家離你家不遠(yuǎn)，你回去給我捎封信唄?！?/p>

石頭有些為難地說：“行是行，可我等不及了，我的伙伴都走遠(yuǎn)了，我得趕緊追他們?nèi)?，我頭一次來奉天，我怕走散了，找不到家，我得走了?！闭f完挑起挑子飛也似的跑了。

掌柜在后邊喊道：“別忘了給我捎信，我會找你的?！?/p>

到了晚上，貨郎幫的幾個人把挑子里的貨物賣完了，找個小客棧住了下來，幾個人簡單地吃過晚飯，就睡覺了。勞累了一天，他們躺下便“呼呼”睡著了。

石頭感覺有人和他說話，他睜眼一看，原來是珠寶店掌柜來了。掌柜說：“明天你們就要啟程回家了吧，信我?guī)砹?，你給我捎回家去?！闭f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封好的信。

石頭說：“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兒??？”

掌柜說：“我家也在蛤子汀?！?/p>

石頭看看掌柜，說：“你是蛤子汀的？那以前我咋沒見過你呢？”

“我不是長年在這兒做買賣嗎，很少回家的，你哪能見過我呢？”

石頭說：“你姓啥呀？你家是莊東還是莊西呀？得告訴我清楚?！?/p>

掌柜說：“這些都不用，你到蛤子汀邊上喊‘有信來呀，連喊三聲，就會有人來接你。”說完掌柜就不見了。

石頭一下子就醒了，原來是一個夢，可他向枕邊一摸，還真有一封信，跟夢里的一模一樣，他悄悄地把信掖起來了，沒對任何人說。

石頭等人從奉天做買賣回來，到了家里，好好睡了一夜的覺。早晨起來后，石頭想起了那封信。便對母親說：“媽，我出去走走?！?/p>

石頭走出家門，直奔村外的蛤子汀。說起這蛤子汀，并不是很大，比一個院子大不了多少，可是深不可測，水面泛藍(lán)。石頭來到汀邊，連喊三聲：“有信來呀?！辈灰粫汗し颍蛷乃镢@出一個穿得很漂亮的中年男人，走水如履平地來到石頭面前，說：“你是從奉天回來的吧？我家主人有請?！?/p>

石頭說：“那么深的水，我進(jìn)去還不淹死呀。我可不能下去，把信交給你我這就回去了。”

中年男人說：“我家主人要見你，有事跟你說。沒事兒，你閉上眼睛，我就能帶你下去?！?/p>

石頭只好閉上眼睛，只聽耳邊“嘩嘩”響，一陣響聲過后，男人說：“你睜開眼吧，到了?！?/p>

石頭把眼睛睜開一看，眼前是座很漂亮的房子。中年人領(lǐng)他往屋里走，只見迎出來的是奉天珠寶店的那位掌柜，掌柜笑呵呵地說：“你可來了，我恭候你多時了，快進(jìn)屋吧。”傳說過去在城市里開珠寶店的都是江河湖海里的水族，他們想通過開珠寶店，把屬于他們的東西都收回去。

石頭很納悶：“你怎么在這里呀！”

掌柜說：“這里是我的家呀，你把你撿到的東西送給了我，又不要報酬，我們也得夠意思才是。我沒有別的可報答的，請你到我們家吃頓飯，這頓飯會對你有好處的?！?/p>

這邊說著話，石頭斜眼一看，看見廚房里正在做飯，一位老太太端著一個大海碗，從鼻孔里往外拉鼻涕，到碗里就成面條了。不大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端上來了，聞著好香好香，饞得石頭直流口水，可一想是從老太太鼻孔里拉出來的，又想吐。最后他一口也沒吃。

掌柜問：“你咋不吃呢，這是專門給你做的?！?/p>

石頭回答說：“我一點(diǎn)都不餓，不想吃?！?/p>

“那太可惜了，這不是普通的面，你不吃會后悔的。這樣吧，我給你帶一壇小米回去吧?！?/p>

石頭忙阻攔說：“帶那玩意干啥，我們莊戶人不缺小米?！?/p>

掌柜擺了一下手說：“我的小米好，且不是一般的小米，和你們家的不一樣?！?/p>

“我家的小米也好，我種地不偷懶，人家耪三遍，我都耪四遍，耥兩遍，全莊的谷子，哪家也沒我家的長得好，碾出的米粒大又黃，可好呢?！?/p>

掌柜說：“你就別說啥了，走時務(wù)必拿上一壇?！?/p>

“我這就走了，出來時間長了我媽不放心?！笔^說著抬起屁股就要走。

掌柜說：“到我這兒來一趟，別空手回呀，把小米帶上?！?/p>

石頭說啥也不肯帶，掌柜示意接石頭來的男子給帶上。

石頭被那中年男子領(lǐng)出來，說：“你還閉上眼，我送你回去。”

石頭閉上眼，耳邊又“嘩嘩”一陣響后，睜開眼，已到了蛤子汀的岸上了。送他的中年男子從懷里拿出壇子說：“這是送給你的，你拿著吧。”說著就往石頭的懷里塞。石頭往后一閃身說：“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彼@一躲不要緊，只聽“撲通”一聲，壇子掉在了河里，小米也撒到了河里。

中年男子惋惜地說：“你這個人咋這樣沒好命?。∧阒啦?，你撿的那只大王八蓋子是萬年老龜脫下來的，里邊有夜明珠、避水珠、避風(fēng)珠，價值連城啊。你把它送給了我們的小龍王，小龍王為了感謝你，把你引到了這里，給你做長壽面，你一口都沒吃。你知道不，那面是龍涎，吃了可以長生不老。小龍王看你沒吃，又送你一壇米，你卻把它弄到河里去了，你知道不，壇子是聚寶盆，小米是金粒子呀！唉，你沒有那個命??！”

石頭遲疑地問：“什么！他是小龍王？”

“是啊，他是東海龍王的六太子，他平時在奉天開店，閑時就來起河的小龍宮?！蹦凶诱f完就不見了。

“??！我進(jìn)龍宮啰！看到小龍王了！”石頭因?yàn)楹托↓埻醮蜻^交道，自然就有些仙氣了，就不想娶妻生子了。他在家種地侍候娘，他家的地天干不旱，雨多不澇。老娘去世后，他就出家了，到板石峪山洞里出家修煉。據(jù)說他壽命很長，最后坐化成仙了。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