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茗茗
必須聽到背面的聲音,跳躍的黏稠的鋒利的
時間之外的,你的……而這些索要來的籠子
與樹上的鳥窩相比,多么地不同
必須撕毀包裝,讓糖果融化,汗水蒸發(fā),讓傷口
曬到太陽,而那雙手正被車輪碾為齏粉
我看到成捆的麥子顫巍巍地告別故土
部分是口糧部分是種子部分濟世安良
而神性的文字都被上帝的鐮刀割走了
我聞到一波又一波的焦灼一浪又一浪的血腥
他搖搖晃晃手握欄桿:給我自由給我黑洞的力量
下一個路口依舊沒有路標,風聲回旋
左腳享受右腳的孤獨,高貴交雜苦難的祝福
更大的狂沙如此不安,他張開雙臂呈擁抱之姿
——是的,我還愛
那么,答應我,將夜晚和睡眠拿去燃燒吧
胡茗茗,祖籍上海,現(xiàn)居石家莊,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三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二屆高研班。獲2010年度“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河北省第十一屆“文藝振興獎”、臺灣第四屆“葉紅詩歌”獎首獎等。作品曾多次發(fā)表于《人民文學》《詩刊》等并獲中國作協(xié)重點作品扶持。曾受邀赴臺參加文化交流。出版詩集《詩瑜迦》《詩地道》等四部?,F(xiàn)就職于河北電影制片廠。
將薄如紙片的身體拿去摧毀,嘆息著的靈魂
能夠這樣嘆息的人是有福的
月光之下,來自遠古的青花瓷瓶
傾國傾城
答應我,把日子拿去,把日歷留下
皮膚一經(jīng)觸碰,骨子里都是清白
不必閃爍,只需再沉
沉到整個人都回到土里,土回歸巖石
或者飛,巨大的翎羽撫摸眾人的頭頂
光芒直抵天空,它將預言與悲憫一同降下
云朵于水中的倒影,無邊青草
風輕吹,輕輕地說話,輕輕地流淚
最后請你,拿走所有的米,留下饑餓,
拿走衣衫留下濕寒
拿走呼吸留下嘴唇
拿走光天化日留下難以言說
拿走所有的寬恕與和解吧
留下我的罪罰與折磨
無邊無際的消散
——以詩人的方式
是時候了
一只生病的貝殼
如果專注內(nèi)心的珍珠
它的觸角絕不肯外伸哪怕一次
爹爹,四十年了,這支饑餓的
尖嘴鶴,一直覬覦珍珠,細腳伶仃
不安地徘徊,爹爹,幫它找個機會吧
你看這月亮就要西沉,身后的麥田
明早突然金黃,它們不說話
卻把隱衷和擔心道盡了,夾縫里的張望
我們多像澥了黃的雞蛋,外表正常
分量減少,輕輕一晃都會咣蕩
不是錯覺,是堅硬
是鋼針劃走玻璃的尖叫
堅硬外殼龜裂的嘆息
如果伸出去的手接到的不是落定塵埃
爹爹,告訴我,舉頭三尺是否還有神靈
你是一座城,這些年來我一直住在
你的身體里,一日三餐,按部就班
天空是血,腳下是骨肉
你一步步把我變成一桿槍,壓上
集體主義的子彈,可你并沒指給我靶心
我夸張的小手指隨便勾動哪根神經(jīng)
你的老心臟都會信以為真地疼,爹爹
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缺氧,呼吸艱難
我們互為彼此又背道而馳
生病已是常態(tài),疼痛就是規(guī)則
刻意扮演角色,制造真實
一寸寸挪,一刀刀挨,爹爹
你快點把我生出來吧,哪怕我已面目模糊
百毒不侵,曾經(jīng)無比尊嚴的墻磚
正被人從根部一塊塊地偷盜著
五月的晚風依舊陰涼,逃亡
在星星的誓言下火狐貍紅光一閃
所有的樹葉探頭側(cè)望——瞧
她的時間不多了
一生也不會忘記他眼中的殺氣
那是最后的寒光一閃
從此,我由一臉陽光的瘋丫頭
變成一個哭不出聲的女人
這,就是我十九歲的初戀
有關十九歲的葡萄皮
就剩這么多
偶爾
猝不及防,吐我一臉
玫瑰花瓣從小就長在一起
我把它們分開夾在不同的書里
每夾一片都會摸摸它的臉聞一聞
以后,不會了
以后,它們將被書頁吸干水分
遇到什么字就印上什么味兒
要么永遠沉睡于灰塵,要么
在某個時刻干巴巴地飄落
即便它們是睡在同一本書里
也不讓它們相見
就是不讓了
你怎么著
想起一些事
想著想著眼淚就會流下來
想著想著就會忍不住摸摸頭發(fā)
擔心它們突然會變白
將拳頭攥緊,將臉蒙住
像睡去的先人們
在土里,緩緩呼吸
假如,假如一生中根本沒有
這些事情可思可想
我也許會活得更像個人樣
但我能肯定
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
媽媽
媽媽,我看著你的眼睛已經(jīng)很多年
在你懷里吃奶的時候我就總愛盯著她
你是我的大鮑魚,我是你的小珍珠
長大了我時常不知深淺就去出海
那時候,你牽掛的目光就像探照燈
我就是調(diào)皮地躲在暗處也會被你揪出來
媽媽,媽媽,但愿我頭發(fā)花白的那一天
還能伏在你的膝下,上唇抿住下唇
清晰地吐出這個發(fā)音
寶寶
睡著的時候,孩子,你的小腳
會自然地翹在我身上
一只踩著,另一只扣著
我會自然握住,一只手團著
另一只數(shù)著你的腳趾頭
想象著那是小豬蹄
外加五顆花生米
愛,歸根結(jié)底,就是發(fā)自內(nèi)心
就是,自然而然,就是我
推門而入的第一句話——
叫我一聲,寶貝媽媽
哥哥
你把我藏在舌根下,已經(jīng)很久了
像一粒蜜糖,你要慢慢含化
你要時刻控制嚼碎她的欲望
有一天,我們會像兩只麻雀
曬著太陽,嘰嘰喳喳
有一天,我會挽著你的胳膊
放心過馬路,在我們臉上煥發(fā)的
尊嚴,會讓疾走的行人
突然止步
那時候你就是不把我含在嘴里
我還不干哪,把你的牙齒蛀光
讓你吐字不清,寶貝
寶貝,我右邊的寶貝
你只能發(fā)出我最愛聽的——
爆破音
胡茗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