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原

六七月間，女足世界杯踢到第七屆。這項賽事第三次來到北美，首次落戶加拿大，中國女足也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中。上世紀末，中國女足曾經(jīng)接連取得奧運會銀牌和世界杯亞軍的佳績，但此后一路走低，上屆世界杯未能打入決賽圈。這次，平均年齡只有23.5歲的中國隊重返世界杯賽場，并打入八強。這些大部分是“90后”的女孩子們在追逐自己夢想的同時，也希望用出色的表現(xiàn)為女足發(fā)展爭取更多支持和空間。

對于中國女足來說，缺席2011年德國世界杯和2012年倫敦奧運會是接踵而至的沉重打擊。這些年來，女足頻繁換帥，但都無力阻止下滑之勢。2012年，女足重新組建，開始大換血，其間經(jīng)歷了27期集訓，目標就是今年的世界杯賽。2014年亞洲杯上，中國隊獲得第三名，順利拿到了參加世界杯賽的資格。

郝偉在2012年初開始擔任代理主教練，2013年“轉(zhuǎn)正”，一直十分低調(diào)。在他的理念中，中國女足要跟上世界女足的腳步，首先必須保證具備高強度的90分鐘對抗能力，此外，如何增強穩(wěn)定性也是必不可少的前提。

世界杯三場小組賽，正如郝偉始終說的那樣，這個組沒有最強，也沒有最弱，就看誰表現(xiàn)得好。

首戰(zhàn)東道主加拿大隊，中國隊在補時階段被判點球，未能從對手身上拿分，頗為遺憾。但從比賽過程看，加拿大隊無疑占據(jù)上風，中國隊打得相對保守，全場只有王麗思的一腳任意球擊中門框，制造了威脅。

第二場對陣荷蘭，中國隊一改首戰(zhàn)比賽沉悶的局面，全力進攻。全場射門高達27次，控球時間也超過60%，基本掌握了場上的主動權。但是，得勢不得分的局面直到最后一分鐘才被打破，王麗思接譚茹殷后場長傳破網(wǎng)，終于讓人松了一口氣。

第三場對新西蘭隊，對手兇狠的逼搶一度令中國隊很不適應。2比2的平局最終確保了中國隊以小組第二的身份出線。

16強對陣喀麥隆是一場遭遇戰(zhàn)。雖然此前中國女足同非洲隊交手保持較高的勝率，但喀麥隆隊堪稱本屆世界杯的一匹黑馬，個人身體條件和能力突出，也有一定戰(zhàn)術組織素養(yǎng)。中國隊在上半場打得較為謹慎，取得一個進球后，下半場基本控制了場上節(jié)奏，如果不是臨門一腳能力欠佳，最后的比分不只是1比0。這場比賽，中國隊的戰(zhàn)術執(zhí)行力明顯強于喀麥隆，特別是防線的協(xié)調(diào)保護能力，令對手無計可施?？溌￡犞鲙涃惡笠蔡钩小爸袊犈涞蒙线@場勝利，她們的防線是世界杯最好的”。

從世界杯上看，中國隊既有可圈可點的高光時刻，也有打不開局面時的茫然感覺。防守的整體性最值得夸贊，但進攻中把握機會的能力有待提升。在與力量型球隊的交手中，如何以巧制強，以快制狠，應當成為立足之本，全隊也在期待一位真正的領軍人物能脫穎而出，像當年的孫雯那樣幫助隊伍實現(xiàn)更高層次的脫胎換骨。

郝偉帶隊以來，從技戰(zhàn)術層面到精神層面，都力圖塑造一支全新的女足。推崇巴薩打法的郝偉也根據(jù)中國女足的條件，設立了以逼搶、傳控、地面推進為特點的技戰(zhàn)術體系，已初步成型，對荷蘭隊和喀麥隆隊兩戰(zhàn)表現(xiàn)得較為充分。

世界杯的舞臺是最高水平的較量。8年后重登這個舞臺，通過幾場比賽的歷練，中國女足重新確定了自己的坐標，同時，也對自己的技術風格有了更多自信和堅守。8年來，世界女足的發(fā)展變化相當迅速，美國、德國等隊伍既有強壯的身體，又講求團隊配合和技術塑造，男子化的打法代表著發(fā)展的方向。同時，上屆世界杯冠軍日本隊則以細膩的技戰(zhàn)術和高超的控制能力代表著另一個流派。中國女足隊員的身體條件無法同歐美一流隊伍相比，但可以通過技術上的精雕細刻予以彌補。這一點在本屆世界杯上已經(jīng)得到了體現(xiàn)，也堅定了今后的發(fā)展信念。

“活出你的夢想”女足長足發(fā)展

近年來，中國女足在低谷徘徊，世界女足則有了長足發(fā)展。已經(jīng)宣布辭職的國際足聯(lián)主席布拉特雖然風雨飄搖，但在推廣女足方面倒是認真下了番功夫。本屆女足世界杯擴軍到24支隊伍，而1991年首屆女足世界杯時只有12支隊伍，24年間翻了一番。首屆世界杯時，只有45支隊伍參加了預選賽，這次已經(jīng)有128支隊伍參加了預選賽。根據(jù)國際足聯(lián)提供的數(shù)據(jù)，全世界參與足球運動的女性有3000萬人，發(fā)展目標是到下屆法國女足世界杯時，將這一人數(shù)提升到4500萬。為此，國際足聯(lián)特意推出了一項針對女足發(fā)展的計劃──“活出你的夢想”，旨在吸引更多女孩子參與足球運動。

根據(jù)國際足聯(lián)的官方統(tǒng)計，參加本屆世界杯的球員中，有131人在本國之外的聯(lián)賽效力。“出產(chǎn)”國家隊選手最多的首推美國女足聯(lián)賽，共有66人，之后是德國聯(lián)賽42人，法國聯(lián)賽40人，瑞典聯(lián)賽31人，英格蘭聯(lián)賽29人，由此也可以大致看出當今世界女足發(fā)展的格局。

發(fā)展的潮流中，女足運動技術能力和戰(zhàn)術特點男子化的追求看來也是大勢所趨。傳統(tǒng)強隊如美國、德國隊等，從技術動作到身體對抗，都呈現(xiàn)出更快、更強的男子化風格。當然，不同的流派依然各有風采，日本隊以細膩的技術見長，劍走輕靈，同樣占據(jù)一席之地。近年來有長足進步的法國隊也很注重精雕細刻。不同的打法都在提升各自的內(nèi)涵，基礎則建立在女足運動的普及推廣之上。未來走勢的關鍵詞是融合與提升，技術與身體的融合，能力與意識的提升。

首次主場參加女足世界杯的加拿大就是近年來進步飛快的一支隊伍。女足運動在加拿大沒有職業(yè)化，優(yōu)秀選手大都在美國的聯(lián)賽中踢球，但加拿大的校園女足開展得風生水起，已經(jīng)建立起從小學開始的完備賽事體系。正是扎根校園的舉措，讓加拿大女足有了堅實的發(fā)展基礎。

在加拿大，看見女孩子踢球是一幅平常街景。

傍晚時分，路過格蘭諾拉小學，一群六七歲的小女孩正在幾名教練的帶領下比賽。校園不大，一棟古色古香的三層小樓，前后院都是足球場，雖然并不規(guī)范，但供孩子們玩耍足夠了。一個小女孩被踢到了腿，在教練的安撫下哭著走出場地，家長和小伙伴們圍攏過來，不一會兒她又歡笑著跑回球場。

中國女足訓練時，隔壁場地就在進行當?shù)氐母咧信懵?lián)賽。踢完了球，孩子們還跑來和中國女足合影。世界杯來到加拿大，來到埃德蒙頓，對于這些喜歡足球的女孩子們來說，就像一次屬于她們的節(jié)日。

冰球是加拿大當之無愧的第一運動。耳濡目染，男孩大多選擇冰球或橄欖球，而足球則是女孩參與體育運動的首選。格蘭諾拉小學的教練說，這里的女孩從五六歲就開始接觸足球，學校每周都會組織訓練，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的比賽，完善的校園賽事體系從小學就開始形成，家長們也很支持。要說社會層面的女足文化怎么形成，這就是最活躍的毛細血管和最扎實的根系。

加拿大的校園女足體系很像中國已經(jīng)啟動的校園足球規(guī)劃。不同的是在加拿大，女孩踢球已融入生活，隨處可見。更深層面的不同在于女孩踢球的觀念在當?shù)匾焉钊肴诵?，這大概是一項運動最難能可貴的發(fā)展動力。

在國際足聯(lián)的官方網(wǎng)站上，參加女足世界杯的運動員都有一欄注明她們所效力的俱樂部或者大學隊。也有一些人這一欄空缺，意味著踢球現(xiàn)在并不是她們的主業(yè)。

加拿大隊中就有六七名這樣的隊員，比如艾米麗和塞萊尼亞，如果不是為了踢世界杯，兩人眼下應該正在溫哥華的某個街頭，開著自己的流動卡車販賣甜品。

她們倆從少年隊一直踢到加拿大國青隊，友誼延續(xù)了十幾年。訓練和比賽之外的時間，也想干點別的營生。2012年，兩人在美國俄勒岡州沖浪時，遇到了一輛販賣食品的流動卡車，受到啟發(fā)，于是開始踢球之外的“練攤”生涯。

踢球、謀生、學習，在很多女足運動員的生活中，這是幾項并行不悖的內(nèi)容。2012年，加拿大女足奪得倫敦奧運會銅牌，聲譽達到頂點。但一回國，前鋒梅麗莎就趕回學校去完成學業(yè)，“總得有一項踢球之外的技能，今后也能有所依傍”。

美國女足聯(lián)賽運作已經(jīng)相當成功，在聯(lián)盟中，一名球員的年薪從6000到4萬美元，也就是說，一些球員的工資要低于當?shù)刈畹凸べY標準。這是一個讓人有些驚訝的事實，但也是眼下女足運動所謂職業(yè)化的現(xiàn)狀。

實際上，不管艾米麗、塞萊尼亞還是梅麗莎，在聽到國家隊征召的消息時，都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加入。理由很簡單，熱愛與快樂。踢球是她們從少年時代就追逐的夢想，生活需要繼續(xù)，而踢球則是更高層面的滿足，并不矛盾。

多年來，中國國內(nèi)女足的清苦似乎已經(jīng)為這項運動貼上了標簽，也有過女足選手“練攤”或者開網(wǎng)店的消息，都是為了佐證女足的不易。但是，對這項運動的熱愛其實不分國界，也不因收入的多少而有所改變。所不同的是踢球的加拿大女孩始終明白“踢球不是生活的全部”，而踢球的中國女孩要為之付出更多。

正因為生存的土壤不同，催生了看待問題的不同角度和方式。在加拿大，女足運動廣泛流行于校園，女孩子再喜歡踢球，也不會放棄學業(yè)。至于今后是踢球還是干別的，更多是一種個人選擇。在中國，一個女孩子能踢到省隊已經(jīng)很難，更難的是如果接著踢下去，未來的選擇會越來越窄。不是說女足運動員就該甘于清苦，而是這項本屬于草根大眾參與的運動變成了全國不過幾千人從事的小眾運動，在封閉的體系內(nèi)循環(huán)，又何談拓展的空間和應有的回報。世界杯賽場上，年輕的中國女足表現(xiàn)出重回一流的強烈沖勁，但要從深層次改變女足運動的境地，還得從社會化的根基做起。

推動女足發(fā)展，是希望帶來世界大賽的佳績，還是希望更多的女孩子參與進來，兩個目標其實并無抵牾。競技層面的優(yōu)秀成績可以起到對青少年的帶動和激勵作用。但是，中國女足以往局限在專業(yè)隊的狹小空間，發(fā)展的根系遠離校園，遠離人們的生活。如果足球帶來的歡樂僅用大賽成績來獲取，而非平常日子里的參與，即便有一次盛放，也讓人擔心是曇花過眼，難以四季輪回。

所幸的是按照足球的規(guī)律去發(fā)展足球已經(jīng)成為共識。從紙上的規(guī)劃到身邊的街景，雖然改變非朝夕之功，但只要這次撒下的種子不止在花盆中，而是在大地上，豐足的收獲就可以期待。正在征戰(zhàn)世界杯的女足姑娘們努力付出，也不止為獲得國人的嘉許，更渴望看到校園里和球場上那些踢球身影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