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浦
俄羅斯裔美國籍大提琴家格里高利·皮亞蒂戈爾斯基(Gregor Piatigorsky,1903-1976)是一位身高超過六尺四寸的巨人,有著熱情而豐富多彩的個性,他的演奏格調高雅、技術精湛、音色富于變化。他曾在莫斯科大劇院樂隊、柏林愛樂樂團這樣的世界著名樂團中任大提琴聲部首席,也曾和紐約愛樂、費城管弦樂團等世界頂尖樂團合作演出,他為HMV、EMI錄制的唱片也深受聽眾追捧。除此以外,皮亞蒂戈爾斯基還熱衷于室內樂演奏與教學,先后與施納貝爾、弗萊什、霍洛維茨、米爾斯坦、魯賓斯坦、海菲茲組成三重奏團。他一生培養(yǎng)了許多杰出大提琴家,為大提琴演奏藝術的發(fā)展做出了卓越貢獻,當今著名大提琴家麥斯基也曾是他麾下的弟子。
然而在中國廣大音樂愛好者,甚至是一些音樂專業(yè)從業(yè)者心目中,皮亞蒂戈爾斯基在大提琴領域中做出的偉大貢獻卻是鮮為人知的。比如,威廉·沃爾頓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便是專門獻給皮亞蒂戈爾斯基的,這部作品原本并不適合大提琴演奏,之后在皮亞蒂戈爾斯基的修改和建議之下,才逐漸在大西洋兩岸廣泛流傳。當我以此為例和一些音樂院校的專業(yè)學生交談時發(fā)現(xiàn),百分之九十的人都驚訝地告訴我他們并不知曉此事。所以我深切地感受到,去了解并走近這位偉大的浪漫主義大師是十分有必要的。
皮亞蒂戈爾斯基出生于俄國的葉卡捷林諾斯拉夫卡(現(xiàn)屬烏克蘭)一個家境貧寒的音樂家庭,父親拉小提琴,也常常給小皮亞蒂戈爾斯基上鋼琴和小提琴的啟蒙課程。
自從父親帶小皮亞蒂戈爾斯基去聽了一場大提琴音樂會后,他深深地迷戀上了大提琴深沉、優(yōu)美的聲音。在自傳中,皮亞蒂戈爾斯基這樣寫道:“從那天晚上起我就拿了兩根棍子,長的當做大提琴,短的當做弓,假裝自己在演奏大提琴……這些具有魔力的棍子將我?guī)нM了一個音響的世界,在那里我可以任意地想象著各種不同的意境。”
皮亞蒂戈爾斯基七歲時開始跟隨當?shù)匾晃幻袟钅凡査够╕ampolsky)的教師正式學習大提琴,九歲時就在音樂會上進行了獨奏演出,在那期間發(fā)生了一段有趣的故事。一位大提琴學者訪問了皮亞蒂戈爾斯基家,并且聽了這位神童的演奏,他警告說:“仔細聽著,孩子,我堅定地勸告你選擇另外一種更適合你的專業(yè)。不要拉大提琴了,你根本沒有這個才能?!毙液脹]有任何人相信他的話,特別是在皮亞蒂戈爾斯基獲得了莫斯科音樂學院的獎學金后,在那里他師從古巴里奧夫(Gubariov),后又跟隨格倫(Alfred von Glehn)學琴,格倫是大音樂家達維多夫的學生,在這期間皮亞蒂戈爾斯基得到了廣泛的贊賞。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時人是需要堅持自己的追求與本真的,當積累到一定時候,到達一定的層次時,也許便能獲得真正的反饋。
從八歲開始,以及在整個音樂學院學習的過程中,年輕的皮亞蒂戈爾斯基就不得不開始掙錢養(yǎng)家了。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到夜總會為他的父親伴奏演出,有時還要為無聲電影寫一些東西。這也積累了他日后堅毅的性格和嫻熟的曲目改編技巧。在他十五歲時,也就是布爾什維克革命之后的兩年,他成為了莫斯科波修瓦劇院的首席大提琴手,是擔任這項職務最年輕的演奏員,并且成為列寧四重奏團的成員。雖然得到了蘇維埃政府的支持,可是他想到國外學習的請求卻遭到了拒絕,為此他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去實現(xiàn)。多年后,《每日電訊報》公布了他逃往波蘭的一份詳細資料:“布爾什維克革命爆發(fā)時我還是個孩子,大家都逃跑了,我就帶著我的大提琴和音樂同行們一起,乘坐運牛的貨車逃亡邊境。在路上我們?yōu)榧t軍演出……一天晚上,我背著大提琴和大家伙兒一起越過邊境。突然,‘乒!乒!乒!’的聲音響起,兩名士兵向我們開槍。雖然我們的人都沒有受傷,但我那可憐的大提琴卻完蛋了。”
第二年,皮亞蒂戈爾斯基去了柏林,在那里跟貝爾上了幾節(jié)課,不是很有效果。求學之路伊始并不順暢,我想這應該與之前他在莫斯科學習的演奏習慣有關,畢竟德國和蘇聯(lián)的學派有所區(qū)別。后來,他又去了萊比錫,跟隨克林格爾學習,逐漸適應起來。在克林格爾的建議下,他于1924年返回柏林繼續(xù)求學,當時他的處境仍然十分困難,居住條件很艱苦,有時甚至只能在動物園的長椅上睡覺。后來他被雇用在一個小俄國咖啡館中演奏三重奏,生活條件才有了些改善。
皮亞蒂戈爾斯基的大提琴演奏之路備受坎坷,不過也驗證了那句話“陽光總在風雨后”。
有一天,著名指揮家富特文格勒在咖啡廳聽到了皮亞蒂戈爾斯基的演奏,非??隙ㄋ牟湃A,便聘請他到柏林愛樂樂團擔任首席大提琴手一職。自此直到1929年,皮亞蒂戈爾斯基一直在樂團任職,之后才開始從事獨奏生涯,這期間他逐漸開始在國際上享有聲譽。
他不僅和歐洲、亞洲和美國的樂團一起進行演出,而且還與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家們一起演奏室內樂,如小提琴家米爾斯坦、海菲茲,鋼琴家霍洛維茨等等。
1929年11月5日,皮亞蒂戈爾斯基在美國的俄亥俄州奧柏林市舉行了首次大提琴獨奏音樂會,他第一次協(xié)奏合作的樂團是斯托科夫斯基(Leopold Stokowski)指揮的費城管弦樂團。1929年12月29日,他在紐約首次演出,演奏的是德沃夏克《大提琴協(xié)奏曲》,門戈爾堡指揮紐約愛樂。由此,美國的聽眾逐漸地了解了這位演奏家,并且喜歡他那熱情的演奏風格。希特勒上臺后,皮亞蒂戈爾斯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移居美國,并于1942年成為美國公民。
1935年年底,皮亞蒂戈爾斯基首次來到英國演出,首演了很多新的作品,許多作曲家也將自己的作品獻給他,包括普羅科夫耶夫的《敘事曲》(Ballade)和《大提琴協(xié)奏曲》(Op.58),米約(Darius Milhaud)的《西塞爾平組曲》(Suite Cisalpin)以及本文開頭提到的威廉·沃爾頓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等等。
在演奏上獲得巨大成功之余,皮亞蒂戈爾斯基也致力于音樂教育事業(yè)。1941年至1949年期間,他擔任了科蒂斯音樂學院大提琴系的系主任,還在伯克夏音樂中心指導室內樂,從1962年至逝世為止,他一直是南加利福尼亞音樂學校的大提琴負責人。
“你不能學習如何學習,你必須學習如何感覺”,這是皮亞蒂戈爾斯基的教學主張。他認為枯燥是藝術最大的敵人,所以他拒絕任何枯燥、學究式的東西。當他感到學生厭煩了,他就知道自己沒有正確地教他們。他不反對學生使用他本人并不使用的指法,他曾說:“我不使用這些指法,并不代表我認為他們是非音樂化的,相反,往往是我演奏不好他們。如果我的學生能做好,我不會干預,我會羨慕地聆聽他們的演奏,我希望能讓他們懂得這一切?!憋@然,皮亞蒂戈爾斯基的教學理念并不是閉塞的、一成不變的,他善于啟發(fā)學生獨立思考,也避免一味地模仿。
皮亞蒂戈爾斯基曾于1962年和1966年兩度受邀擔任在莫斯科舉行的柴科夫斯基國際大賽的評委,他的許多學生都獲了獎。他對蘇聯(lián)政府對音樂教育的高度重視表示支持與贊揚。1962年,紐約大提琴協(xié)會為他設立了“皮亞蒂戈爾斯基獎”,由他主持,兩年一次頒發(fā)給優(yōu)秀的年輕大提琴家。
1976年,皮亞蒂戈爾斯基死于癌癥。
“他是最后一位表現(xiàn)浪漫主義作品的偉大大提琴家,他對年輕學生最有益的影響在于他主張永遠也不要為了追求速度而犧牲音樂的內容。雖然某些古典主義者和純粹者有時會認為他的某些隨意處理影響了節(jié)奏或樂句,并感到驚訝,但是大家都被他的真誠及發(fā)自內心的演奏而深深感動。”斯坦菲爾德在皮亞蒂戈爾斯基逝世的訃告中如此寫道。
皮亞蒂戈爾斯基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傳奇人物,他有著極其不尋常的熱情和與人為善的性格。他的笑容、他的經歷、他的音樂,人們都不會忘記。這個年代的我們品味著那個年代故事,這一切的回憶都顯得彌足珍貴。
夜,已深。意,未盡。
我再一次起身走到音箱旁,輕輕按下熟悉的按鍵,閉上眼,靜靜地享受他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