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琦
清明景和,十里紅妝;海定波寧,百里洋場。
寧波,唐開元年間名明州;后明太武年間為避國諱,改名寧波,取“海定則波寧”之意。
生活在這個依山傍海的平原城市,寧波人大多熱衷于凡俗而平實(shí)的喜樂。
生活在這座水墨而現(xiàn)代的江南古城,我有好多好多故事想告訴你——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記憶溯回兒時的夏天,回到不知愁的年紀(jì):外婆家那張竹躺椅還靜靜地賴在堂屋前,扶手觸感溫涼如水,宛如天階夜色;我伏在外婆的膝上,聽她用方言給我講天狗吃月的故事;熏著的艾草散發(fā)出的苦香氣息,在外公的蒲扇下慢慢成風(fēng)。黑暗處,有夏蟲在鳴唱。
夜深了,蟋蟀也倦了,外婆就會把半夢半醒的我放到她和外公的雕花大床上。孩子的夢總是香甜的,直到晨曦喚醒雀兒,雀兒喚醒外公外婆,廚房里飄來酒釀圓子的香氣才將我喚醒。
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什么叫作古色古香,只記得每逢停電的夜晚,外婆點(diǎn)起的紅燭映著床幃,感覺是那么美:鏤花,漆畫,金鉤……空氣中偶爾還會泛起混著潮濕泥土氣息的木頭香氣,讓我恍惚得甚至分不清那些古樸動人的紅漆木器是否來自當(dāng)下。記得有一次看見電視劇里新娘子出嫁的妝奩,我急匆匆地跑去告訴外公:“他們偷偷拿走了我們家的大箱子去拍電視了!”
外公一愣,繼而又笑瞇瞇地帶我去看臥室里那只用來擱衣服的“大箱子”:“喏,不是好端端在這兒嗎?”我不放心,踩上小矮凳,轉(zhuǎn)開那云朵形狀的鎖扣,費(fèi)勁打開箱蓋,才發(fā)現(xiàn)外公的藥、外婆的針線包,還有我的新衣服,都在原處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這才合上蓋子,高高興興地蹦了下來。外公又樂了,拍拍我的小腦袋。
幾年后,家里一位表姨出嫁,婚禮前的黃昏,外婆去幫她“梳頭”,還帶上了貪嘴的我。記得那天,外婆特意梳起了我軟軟的頭發(fā),那個沖天羊角辮隨著我的步伐一路蹦跳。正在我樂不可支地吃著桂圓蛋羹、八寶飯時,突然一眼瞥見了角落里堆放著的妝奩: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籠被褥一應(yīng)俱全,日常所需無所不包。我暗自驚嘆,它們和外婆臥室里的家具擺設(shè)真像?。≈皇瞧岙嫷念伾吁r明喜慶,有的還掛上了紅緞,好像漂亮的表姨一樣安安靜靜地等待著明天的婚禮。
回家的路上,野花零星開放,我哼著歌蹦蹦跳跳。小孩子的直覺告訴我:那些豐厚而又平實(shí)的器皿細(xì)軟是每一個女孩子長大后都會得到的禮物——外婆有過,表姨有,我也會有的。
回家后外婆告訴我,那叫十里紅妝,代表了每個寧波女子出嫁時,娘家人對她的愛憐與祝愿。哪怕家境平常,父母也會不遺余力地為其準(zhǔn)備妝奩,用鋪天蓋地的漆紅送出膝下承歡的女兒,從此嫁作他人婦。外婆的娘家家境并不富裕,但也湊了好些錢給外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送了嫁。
后來,外公病逝,外婆也搬去舅舅家住,留下了家中所有擺設(shè)。那些妝奩如閨中密友,陪外婆走過了人生的大半程,見證了她的出嫁、生子、喪夫,在她人生的黃昏時分,依舊擱在時光原有的角落里,寧靜而安詳?;蛟S,這就是十里紅妝對于每一個寧波姑娘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