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
1.清修者
郁郁蔥蔥的青城山里,我站在一個小道觀前將門拍得震天響。許久才有個老道士出來應(yīng)門。我說我要來清修。
我是一個記者。這一次商會到青城山來清修的人里面有一個人叫陸凱,是本市最年輕的富豪。我早就想采訪他,卻連他的面部沒有見著。因為清修的道觀保密。我花了很多功夫和鈔票才打聽到,然后背著背包足足走了一千級才找到這里。
道長原本推三阻四,但在接過我的一疊鈔票之后,喜笑顏開:“正好還有一個空房間,你既然如此誠心向道,我就收了你。”
一邊道謝一邊往里走,我看見院子里有人在打掃庭院。那人就是陸遠(yuǎn)航。我看得出神:長得帥果然好,連穿著道袍都這么好看。一想到出來前跟主編拍了胸脯說我一定能搞到獨家新聞,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暗自提醒自己:不要花癡,暴露身份就完了。
我的房間剛好在陸凱旁邊。我下定決心明天一大早就起來,給他留個好印象。山里的夜,靜謐得除了蟲鳴和烏叫,就只有風(fēng)聲。不知道是離陸凱太近太興奮,還是習(xí)慣了都市得喧鬧不適應(yīng)安靜,我竟然失眠了。第二天我是被鐘聲吵醒的。等我腫著眼睛沖到做早課的大堂上,所有人都用整齊劃一的不屑眼神看了我一眼。唯獨陸凱,就連那一眼都不曾給我。我干咳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咬牙切齒暗自下決心:我一定要聽出花兒來,讓他們另眼相看。
只是那道士的講課太催眠了,我很快就睡著了。我夢見我的報道一炮而紅,坐上了副總編,當(dāng)上ceo,嫁給了高富帥。正得意笑著卻忽然被人搖醒了。
睜眼看見陸凱的俊臉,我紅了臉:我一定在做夢,不然怎么會離他近到能數(shù)清楚他的睫毛。
他冷冷地說:“醒醒吃飯了!”
我分明激動得要爆血管了,卻故作鎮(zhèn)定:“我沒睡,我只是在冥想?!?/p>
陸凱一臉嫌棄:“你靠在我身上睡就睡,還說夢話,說夢話就說夢話,還抱著我傻笑,真是夠了?!彼f完便走。
失去支點倒在墊子上的我望著他的背影給自己打氣:“嗯,不錯,他不但正眼看你了,還跟你說了三十多個字。進(jìn)展神速,離目標(biāo)很近了!”
2.好主意
吃過寡然無味的早餐,我就被派去翻土。道長給我和陸凱分了超大的一塊地,說今天要翻完。我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土里面扔了一塊三葉蟲化石,然后故作驚訝地大叫了一聲:“化石!”
都江堰常發(fā)現(xiàn)化石,大多其實不值錢。只是很多人不知道。
果然,大家都過來“好心”地來幫我們翻地。短短半小時就干完了。有人挖到了我扔的化石,皆大歡喜。
陸凱在一旁默默的干活,不參與,不圍觀。我對他的超然世外有幾分不以為然,得意洋洋走過去,說:“今兒散得早要不要跟我下山轉(zhuǎn)轉(zhuǎn)。”
他已經(jīng)在山上待了半個月,我認(rèn)為這他來說誘惑極大。他瞟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背對我說:“不去。”
我火冒三丈,這人真是嚴(yán)肅死板,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囊。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我厚著臉皮說:“道家崇尚反對斗爭,無所不容。虧你還修行了那么久,竟然一點都沒有悟到。我一個女孩子家,獨自下山要是出了什么事,你連自己的良心都不容?!?/p>
他驚訝地看著我。我氣鼓鼓地瞪著他,腿肚子卻在打哆嗦。其實我只是迷迷糊糊間聽見道長說了一些,情急之下亂說了幾句。兩人僵持了許久,他忽然說:“那走吧。”說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往山下走。
“誒?!”我站在原地,懷疑自己花了眼,不然怎么會看見傳說中冷酷到面癱的他竟然笑了。
小碎步跟上他,我偷瞄他。他目不斜視,問:“想去哪兒?快說。時間很緊?!?/p>
我立刻報了一串:二王廟,都江堰,餐館。
聽見餐館兩個字,他終于停住腳步,斜乜了我一眼。
我紅了臉喏喏地說:“這里的菜太素了?!?/p>
3.大木頭
我站在那部黑色的豪車前張大了嘴。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膽怯起來,往后退了一步。他一臉無奈:“你打算走著去嗎?上來吧,再想一會兒,天就黑了。”我想了想,說:“那我就將就一下?!?/p>
他說馬上要吃午飯,上午就在市里面轉(zhuǎn)轉(zhuǎn)。他根本就不問我的意見。我也沒抗議,反正有人安排也沒有什么不好的。車子穿過都江堰市。城中滿城蒼翠,碧水環(huán)繞,高高低低的小山隨處可見。街上人不多,有一些也都是游客。這里的生活節(jié)奏很慢,所有人都慢悠悠的,似乎不管是誰到了這里都會不由自主的慢下來。
“嗯,下次再來找個地方養(yǎng)老?!蔽倚睦镞@么想著,竟然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口。
原以為陸凱不會理我,他卻喃喃地回到:“人生哪能這么隨心所欲?!?/p>
我也嘆息:“舍得無為,隨處隨心。”我原本也是有感而發(fā),沒想到卻惹得他認(rèn)真看了我?guī)籽邸N掖蛩惴馑懒俗?,再不說話,不然等下又冒出什么奇怪的話,他對我太關(guān)注說不定會去查我。然后不管心里如何驚訝或是雀躍,我都憋死了不出聲。他看了我好幾眼,也不問。最后快到中午我憋不住了,說:“我餓了。”
他失笑:“我還以為你打算一直不說話。”
我翻了下白眼:“我從來不跟自己過不去。”
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興趣,而我沒發(fā)現(xiàn),因為我忙著看菜牌去了。
怎么辦?什么都想吃,我好矛盾。他等了十分鐘,見我將菜牌翻爛了也沒有動靜,才叫來服務(wù)員,說要白果燉雞、青城泡菜,烤河魚。我瞪著他,他瞟了我一眼,又說:“一杯洞天乳酒。”
我在心里腹誹:乳酒什的一定是最貴最好吃的。真小氣,只給自己點。
他對我的不滿沒有半點表示。乳酒端上來,他將杯子推到我面前。我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你怎么不要?”他搖頭:“這個很好喝,但是后勁足,你喝一杯就好。”
我一口飲盡咂咂嘴。他望著我眼中帶著寵溺的笑。我驚覺我們之間此時那象情侶一般的默契。他替我決定一切,我卻覺得理所當(dāng)然。
我忽然紅了臉,心跳得飛快,低頭不敢看他。
他皺眉問:“不舒服?我說了這個酒后勁足,你還喝那么急。”
我在心里暗暗嘆氣:難怪從沒有聽說過他有什么緋聞,簡直就象塊木頭。
4.小聰明
二王廟里,他忽然問我:“為什么都江堰能用一千五百年不壞?”
我只顧著左顧右盼,他忽然這么一問只能一臉茫然。
他嘴角噙著笑:“因為李冰花了8年時間來修,踏踏實實?!?/p>
我還沒有搞懂他的主旨。他停了停,對我這副傻乎乎的樣子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捏了一下我的臉:“我真看不懂你。你有時很傻,有時似乎又很聰明?!?/p>
我干笑了一聲,好朋友說我時而王大錘.時而王熙鳳,白癡到智者無縫對接。沒想到他這么短時間就看出來了。
他又說:“其實吧,你是小聰明,無傷大雅,但對整個人生來說有害無益?!?/p>
我終于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假木納,我是真愚鈍。
我火冒三丈:“什么都精心算計,那才是真的辛苦。其實哪有那么多得失計較?;畹酶吲d就是人生贏家。”
他有些驚訝,皺眉看著我。我轉(zhuǎn)頭不理他。別人怎么說,我都無所謂。他說我傻,我卻無比傷心和生氣。大概,是我已經(jīng)喜歡上了他。這才是讓我最生氣的地方。
我難得板起了臉。他有些慌張,卻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只是默默跟著我。
都江堰的水碧綠清澈,映襯著遠(yuǎn)山,真是美不勝收。他默默護(hù)著我在游客中穿梭。有人擠了一下,我倒在他懷里。他忽然低聲說了一句:“我錯了,其實你在女人里面不算傻的。”我越發(fā)生氣,要掙脫。
他將手臂圈成一個圓,護(hù)著我又盡量不碰到我:“這里人多,你出去后再使性子。”
見他竟然放低身段求饒,我心軟了。離他這么近,我忽然覺得臉又熱得像要熟了。
晚飯我們是在夜宵攤子上吃的,河蝦、小魚和螃蟹都讓我食指大動。正好趕上啤酒節(jié),我借機灌了自己好多啤酒,他也被我慫恿著喝了一些。我原本想將他灌醉好套話,誰知道先醉的是我。
他把我背回了山,我卻借酒撇瘋,不肯進(jìn)道觀。他只能陪我大半夜的坐在山門前。我說我喜歡他,哭著問他為什么不喜歡我。他哄著我,說象我這種不定時犯傻的女人竟然讓他淪陷了,他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因為,我們是兩個極端,我讓他明白了人生的快樂。他似乎還說了很多關(guān)于他的事情,我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就變得迷迷糊糊,一邊聽一邊就在他懷里睡著了。
5.你真狠
我大概是第一個到道觀里面找到男朋友的女人。為了不刺激道長,我們還是很低調(diào)。白天聽道和勞作的時候客氣得象陌生人。只是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我。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才到院子里相擁說話。離他越近,我才覺得,嚴(yán)肅只是表象,其實他是一個很溫柔風(fēng)趣的人。
清修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有人拿來報紙。上面說陸凱到山中清修是因為女朋友在他遲遲不肯跟她結(jié)婚后竟然將他公司的商業(yè)秘密賣給了對手。對手先于他發(fā)布了新產(chǎn)品令他公司大傷元氣。這個爆炸性的新聞讓這個原本默默無名的小報銷量十倍增長。
我的手哆嗦起來,隱約記起那一天喝醉了之后他跟我說了這些事。只是酒醒了之后,我就徹底忘了。
下意識地就對陸凱說:“不是我?!眳s陡然發(fā)現(xiàn),我從沒有跟他說過自己的身份,現(xiàn)在就是不打自招。
他瞇眼冷冷地看著我。我急得眼淚在眼眶里面打轉(zhuǎn).卻無從解釋。
我是從旁邊敞開的房門和空當(dāng)當(dāng)?shù)姆块g得知他的離去。坐在他住過的屋子里,我悵然若失,心如刀絞:真是諷刺,清修一結(jié)束,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聽說對手公司因為這條新聞名譽大損。陸凱下山就立刻拿出后續(xù)設(shè)計,對手卻無從應(yīng)對,狼狽不堪。
一切都被在最終逆轉(zhuǎn),勝利都屬于陸凱一個人。
新來的同事因為報導(dǎo)了陸凱的新聞升職成副主編。我發(fā)現(xiàn)他是清修同伴之后就明白了一切:老板怕我不穩(wěn)當(dāng),加派了一個人,這個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
我辭了職,在青城山下小飯店當(dāng)起了服務(wù)員。忙碌能讓人忘記一切,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真是難捱。我總是想起他溫暖的擁抱和溫柔的吻。這些甜蜜到最后都成了傷我心的毒藥。
有一天老板說飯店被包了場,要招待一個公司的旅游團(tuán)。進(jìn)包間的時候,我端著盤子呆立在門口許久,才低頭走進(jìn)去。陸凱坐在上首,說:“坐下來?!蔽蚁雭硐肴?,還是坐了下來。
旁人識趣地走了。我想大概是他還不解恨,要教訓(xùn)我?guī)拙?,所以靜靜坐著等果然他開頭第一句便是:“你還真是……被冤枉了你不會解釋啊。夾著尾巴逃跑算什么?”
我惱了,氣呼呼地回嘴:“你才夾著尾巴逃跑?!?/p>
他忽然笑了一聲。我越發(fā)委屈,紅了眼眶,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他皺眉:“慢一點。”
我還要倒酒,他索性把酒壺都扔了。
我發(fā)飆了:“你誰啊,你憑什么管我???”
他悠然地說:“我是你男朋友,怎么不能管你了?難道你想劈腿?”
我漲紅了臉:“誰,誰想劈腿!”
他嘴角微揚:“為了彌補我錯怪你,我們在青城山下買棟房子怎么樣?因為我是從這里開始愛上你的?!?/p>
我轉(zhuǎn)頭偷笑:“既然你如此誠心向道,我就勉為其難答應(yīng)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