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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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一樣潑下來，謝沐然被澆了個透心涼，他的目光在面前的樹干上掃動。手指觸到熟悉的痕跡，轉(zhuǎn)身對身邊的女孩兒周清萱說：“沒錯，就是這棵樹！”

兩人站在土坑旁，望著半掩在泥土里的朱漆小木箱，謝沐然蹲下身，隨著一股腐木味的泥土香，嘎的一聲，箱蓋開了。三枚一模一樣的天藍(lán)色信封。

謝沐然拿出寫有自己和周清萱名字的信封，他將周清萱的遞給她，將自己的打開，潔白的信紙上，有一行藍(lán)色水筆字：要是安慧不那么摳門該多好，那樣，我就會把她當(dāng)成好朋友來看待。

謝沐然和安慧兩家是對門。每天早上，背著書包的謝沐然打開家門，就迎面撞上安慧笑吟吟的臉。

謝沐然很不喜歡安慧。在大家還是瘋跑的年齡時，安慧就不得不跟著爸爸去跟生活討價還價。爸爸每天下班后，在小區(qū)里專門支了個小攤兒，賣里脊肉夾餅。因為人手不夠，小小的安慧就在放學(xué)后，跟在爸爸身后，幫爸爸收錢找錢。

因為總是跟油煙打交道，再加上安慧的媽媽也不怎么打理安慧，所小小的安慧身上總是沾滿了油煙和霉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謝沐然很嫌棄那股味道。

幾年后，安慧多了幾分市井氣，父親上班忙，脫不開身的時候，她已經(jīng)能獨自一人照看小攤兒，可以麻利地做餅，收錢，找錢。而從小學(xué)畫畫，練鋼琴的謝沐然則越發(fā)卓爾不群。兩個人的人生道路似乎越來越遠(yuǎn)，唯一不變的是，安慧仍然喜歡跟在謝沐然的身邊。謝沐然于安慧來說，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讓她向往，甘于追隨。但謝沐然一如既往地討厭著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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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流行養(yǎng)“唐老鴨”，一種長不大的彩色鴨子，會屁顛屁顛跟人走路，風(fēng)靡程度到人手一只。有時老師上課，會有小鴨子晃悠晃悠上講臺，小小粉粉的，惹得大家一陣笑。

唯獨安慧沒有，她沒有零花錢，看到別人抱著唐老鴨，她總是特別羨慕，好想有一只，最好是粉紅色的。于是有一天，謝沐然就送了她一只，還是粉紅色的：“你沒有唐老鴨，小粉紅送給你吧?！?/p>

被驚喜砸中就是這種感覺吧，安慧幸福得暈乎乎的。后來這只小鴨子被老師發(fā)現(xiàn)，老師隨手將鴨子扔到了窗外，安慧不顧課堂紀(jì)律，哭叫著跑了下去。后來，老師命令安慧寫檢查，安慧在老師辦公室里待了一個下午，落在稿紙上的卻只有幾個字：還我小鴨子！

謝沐然于心不忍。因為那只唐老鴨，只是他一時好玩兒隨手買來的，后來怕老師發(fā)現(xiàn)批評他，就“嫁禍”給了安慧。他沒想到，安慧會如此在乎那只鴨子。為了安撫哭泣不止的女孩兒，謝沐然不得不把他的看家寶貝拿出來。

在頂樓上，靜靜立著一架天文望遠(yuǎn)鏡。

安慧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龐然大物，她興奮不已。

謝沐然呵呵一笑，把主鏡頭前的一個黑蓋子猛地揭開：“今天讓你見識一下?！?/p>

天色漸暗，星星一顆顆蹦跶出來。安慧突然問：“謝沐然，宇宙里會有一顆星星上面鋪滿鉆石嗎？”安慧第一次通過那個炮筒一樣的鏡筒看到了天空上的星體。

謝沐然淡定地說：“雖然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但宇宙如此浩渺，我覺得應(yīng)該會有的?！?/p>

“好??！”安慧跳起來，“到時你一定要給我找一顆鉆石星來！”

安慧和謝沐然私下有往來，但應(yīng)他的要求，她在學(xué)校裝作和他不熟。

“你成績墊底，如果老師知道我們來往，會影響我班干部的前途，懂嗎？”謝沐然嚴(yán)肅地叮囑。

安慧點點頭。

他們常常在那棟廢棄的家屬樓樓頂會面。兩人偶爾也聊聊人生理想。安慧的夢想是賺大錢，這讓謝沐然嗤之以鼻。

直到五年級那年，正在陽臺上背單詞的謝汰然聽到樓上傳來鋼琴聲，叮叮咚咚的音樂，優(yōu)雅流暢。謝沐然很奇怪，探出身子，扭頭向樓上的陽臺拼命望啊望?？上?，一無所獲。

一個月的月考后，謝沐然第一次被人拉下了榜首的位置。占據(jù)第一名的是個陌生的女孩名：周清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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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清晨，隨著廣播喇叭里念出“周清萱”這個名字，一個清秀卻略顯羸弱的少女，緩緩走入謝沐然的視線。

周清萱是謝沐然班上的轉(zhuǎn)校生。班主任要她作自我介紹，她站在臺上揚著小巧的下巴驕傲地說道：“我叫周清萱，夢想是站在世界最頂尖的舞臺上，彈奏出最華麗的樂曲。無論旅途多么艱險。”

驕傲至極的介紹讓全班鴉雀無聲。

后來，在樓道上撞見過幾次周清萱，謝沐然才意識到她就是樓上新搬來的彈優(yōu)美鋼琴的鄰居。這讓他心中莫名狂喜。她對他來說充滿著磁力，引他探尋。因為，她跟自己一樣，對未來，對世界抱著最美好的期望。

于是他獻寶似的讓她看自家的天文望遠(yuǎn)鏡。他說，因為自小喜歡天文，所以老爸為他買了這架天文望遠(yuǎn)鏡，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到天臺上看星星。如他所料，周清萱從那個炮筒一樣的望遠(yuǎn)鏡里看見浩瀚的星空后，她驚嘆了，震憾了。

此后，三個人便經(jīng)常一起去謝沐然家頂樓上看星星。

浩瀚的星空總會讓人覺得自身無限渺小。有時候三個人會對著星空一起幻想自己的未來。和謝沐然，周清萱相比，安慧的理想要渺小得多。

因為優(yōu)秀，謝沐然和周清萱幾乎成了小區(qū)里好孩子們的標(biāo)簽。大人們看見他們兩個，都會摸摸他們的頭，似乎摸一下，就能把他們的聰明勁兒傳給自家孩子。

而周清萱和謝沐然接觸久了，就對他跟安慧如此親密感到頗為疑惑。

“你怎么會跟安慧那種人成為朋友呢？”

她用了“那種人”三個字，讓謝沐然有點不舒服。

“她好小氣的。在食堂吃飯，她基本只吃素菜，而且只打半份。大家都喜歡買可愛的或者偶像的筆記本，安慧每次都是訂一大沓白紙。好像都是她爸爸單位發(fā)的稿紙?！?/p>

謝沐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似乎也沒什么資格去回答。因為曾幾何時，他也因為安慧的寒酸而拒絕跟她做朋友。即使是現(xiàn)在，他也無法坦坦然然跟眾人承認(rèn)，他跟安慧住在同一棟樓的對門。

暮色四合，學(xué)校里差不多沒人了。謝沐然為了研究一道數(shù)學(xué)題而遲遲沒有回家。等他演算出那道題時，已是繁星滿天。他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就看見了提著兩個袋子，繞著操場撿拾飲料瓶的安慧。在漆黑的夜幕上，安慧的身影顯得特別孤獨和柔弱。

周清萱的話又回響在謝沐然的腦子里，謝沐然突然就覺得腦子一陣發(fā)熱，待他清醒過來時，已經(jīng)站在了安慧面前，手里抓著安慧手里的垃圾袋。

安慧奇怪地看著謝沐然，謝沐然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安慧，別再那么寒酸了。你知不知道大家背后怎么說你？”

安慧笑了：“我當(dāng)然知道，可是我能有什么辦法？”

安慧將裝滿了飲料瓶的垃圾袋從謝沐然手里輕輕拽出來，繼續(xù)繞著操場搜索自己的“獵物”。而謝沐然看著她纖細(xì)倔強的背影，突然有一種想哭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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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培養(yǎng)學(xué)生們的愛心，學(xué)校每個月都會舉辦一些獻愛心的活動。

而這次的活動則是去敬老院慰問老人。大家說要給老人準(zhǔn)備禮物。于是生活委員便下來收錢。收到安慧的時候，安慧的手插口袋里，猶豫了半天，才慢慢掏出來。安慧捐的是五元錢，放在那堆五十，一百的“大鈔”里，顯得特別寒酸。

周清萱一看就笑了：“這也太拿不出手了吧？算了，我替你出吧。五十夠了吧？”

安慧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最后，她抬起頭說道：“我覺得愛心不一定要用物質(zhì)表達。我有一個主意，就是買些紅紙筆墨，班里每個人給老人們寫個壽、福之類的吉祥字，然后留下姓名，這樣老人們不就收到了千家萬戶的祝福了嗎？”

老師聽到這個辦法，眼睛一亮：“這個好，有文化，成本低，也不鋪張浪費?！?/p>

因為安慧的提議，大家捐款的額度少了，每人幾塊錢就行了，全班四十個人，一共收了四百塊錢。而安慧提出，她捐的錢少，所以她出勞力和時間來彌補。

于是把大家捐贈的400塊錢給了安慧，她也很快地買回來了筆墨和紅紙。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些筆和紙在那一天讓全班同學(xué)都出了丑。

大家計劃，到了敬老院之后，現(xiàn)場寫字送給老人會更有意義?？赡切┘垼粚懮先ト慷紩為_了，而且墨水好稀好稀，看上去黑黑的，寫出的字根本不成樣子，紙很薄很糙，根本沒有預(yù)想的效果。

班主任臉色很是陰沉。后來大家沒敢接著寫，班主任現(xiàn)場掏錢給老人們留下了，回去檢查原材料，發(fā)現(xiàn)都是最差的剩紙舊筆和兌了水的墨水，于是找來安慧盤問。安慧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慌亂地擺著手：“這，這，賣我紙的人騙了我。他對我說，這些紙墨質(zhì)量沒問題的??！”

“你從哪兒買的紙墨？”

安慧低著頭，捏著衣角，小聲地說道：“是，是，是從少年宮書法班收購的二手便宜貨?！?/p>

“那四百塊錢呢？”

“我，我，我弄丟了！”

下面有人起哄：“丟了？你是私吞了吧？誰不知道你是全班最小氣，最窮酸的人了？四百塊對你來說也是一筆巨款了吧？你還不趁此機會貪污？”

“我沒有，我沒有！”安慧叫起來，眼淚在臉上肆虐成了兩道小溪。

謝沐然在座位上看著安慧，心一抽一抽地疼。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她！安慰那個，自小就在他回憶里扎下了根，又總是被他隨意忽視的女孩兒。

安慧越發(fā)地沉默了！這種沉默像根刺一樣，深深地扎在謝沐然的心上！他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讓安慧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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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謝沐然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消息：澳大利亞和英國天文學(xué)家2011年報告說，距地球4000光年的太空中存在一顆主要由晶體碳組成的高密度行星，可能是一顆“鉆石星”。鉆石至少占行星總質(zhì)量的三分之一。

看到這個消息，謝沐然突然激動起來，他跑去找安慧：“安慧，安慧！世上真的存在鉆石星呢！”

安慧看著興高采烈的謝沐然，有些不解地問：“什么鉆石星？”

“你不是希望我?guī)湍阏业揭活w滿是鉆石的星星嗎？原來這顆星星真的存在呢！”

遙遠(yuǎn)的記憶從時光的碎片中浮現(xiàn)出來！安慧臉上浮出了亮晶晶的微笑：“是嗎？天上真的存在這樣一顆星星嗎？”

那個晚上，謝沐然陪著安慧一起尋找那顆鉆石星！其實，茫茫星海，要找一顆星星，又談何容易，但兩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興奮和希冀的表情！或許是鉆石星帶來的動力，謝沐然發(fā)現(xiàn)，安慧失去已久的活力又回來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開心！而他也在心里暗暗下了決定，要以最真誠的心來對待安慧！于是，便有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謝沐然，安慧，周清萱曾在樹下，把自己的愿望寫到信里，埋在樹下！

謝沐然當(dāng)時寫的就是這樣一句話！可是，現(xiàn)在，他想把這句話改掉：鉆石星為她證明，安慧是世上最優(yōu)秀的女孩兒！是最值得交的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