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呵呵
嘉琳推薦:時過境遷,我們還能遇見,還能談天說笑,即便回不去曾經(jīng)的親密無間,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至少我們都已學(xué)會釋懷和長大。
心底一片慌亂,我不敢抬頭看她,也不敢回答,直到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掌拍到我背上。
來自過去的信
搬新家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一封來自“西塘貓空”寫自三年前的信。我知道那里有一項業(yè)務(wù),幫旅客保管信件,然后在指定的日期寄出去。
曾幾何時,我曾和某個人約定一起去那里,給十年后的彼此寄一封信,可最終那人去了,同行的人卻不是我。
我坐在堆疊的行李中間拆開那封信,大概是受了潮的緣故,藍色的圓珠筆字跡有些暈染,已經(jīng)透過紙張在背面留下深深淺淺的印跡。
那是一張A4大小的白紙,填充整張紙面的是那只喜歡吃銅鑼燒的藍胖子,只有在末端很小的留白處,才寫了小小的一行字——現(xiàn)在的你,是否笑顏依舊。
落款時間是2012年的1月份,沒有署名字,但我知道這一定是林爾安寫的,沒有為什么,就是知道。就像我知道高中時的林爾安喜歡扎高高的丸子頭,喜歡偷偷在寬大又難看的校服里套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連衣裙,喜歡在任何可以涂抹寫畫的地方臨摹那只名叫多啦A夢的藍胖子,喜歡一個叫葉良的男孩,那個我曾經(jīng)喜歡過的男孩。
一見鐘情還是別有用心
2010年的夏天,我從北方轉(zhuǎn)學(xué)回南方老家,在一所全封閉寄宿式私立高中念高二。林爾安是我的同桌兼寢室上下鋪的室友,一個月有25天呆在學(xué)校,一天24小時幾乎都在一起,我們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天天膩在一起,就連上廁所都非要對方陪不可。
我必須承認(rèn),在最初的最初,是我別有用心主動接近林爾安的,因為葉良,那個我進校后一見鐘情的男生。
葉良是隔壁理科班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同時也是林爾安的青梅竹馬,寫得一手漂亮的粉筆字,戴黑框眼鏡,高高瘦瘦,膚色很深,林爾安說是小時候被葉媽媽天天抱著坐在家門口曬太陽曬出來的。
林爾安瞧出我暗戀葉良是在高三上學(xué)期開學(xué)不久后,當(dāng)她無意間發(fā)現(xiàn)我在草稿本上寫滿了“葉良”的名字時,我緊張得手腳心直冒冷汗。
“青梅竹馬”,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在大家看來都帶著些旖旎浪漫情愫的字眼,一旦和這四個字沾上關(guān)系,大抵都很難撇清關(guān)系。加上那是個敏感八卦的年紀(jì),關(guān)于“安良戀”早就似模似樣從高一新入學(xué)傳到了如今的高三。
林爾安很認(rèn)真地問我:“你真喜歡葉良?”
心底一片慌亂,我不敢抬頭看她,也不敢回答,直到她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掌拍到我背上。
“喜歡就喜歡唄!扭捏什么,葉良這家伙雖然情商低了點,但人品還是OK的,你真要去追,我肯定幫你!”
“噓——你小聲點!”我連忙捂住她的嘴,幸好晚自習(xí)下課有些時候了,教室里沒多少人。
“如果葉良沒有答應(yīng),那以后見面多尷尬,連朋友都沒得做了?!蔽艺f出了我的擔(dān)憂,林爾安蹙著眉心想了想,顯然也是明白了我的猶豫,于是主動要求幫我去探口風(fēng)。
她的方法很簡單也很粗暴,直接跑去葉良面前問,如果有一個長得還不錯,成績也不錯,就是臉上有些青春痘,戴眼鏡的姑娘向他告白,他會不會答應(yīng)。
當(dāng)我聽聞此消息時,差點沒把林爾安的頭發(fā)拔光——這和告白有什么區(qū)別嗎?葉良肯定能猜到是我呀。
“那他怎么回答的,會同意嗎?”
林爾安撇撇嘴:“他只說了兩個字——無聊,然后就丟下我走了……”
草莓味的告白
我想我應(yīng)該會永遠記得那天吧,操場升旗臺后的草坪上,葉良被林爾安“騙到”那里。他叼著草莓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問林爾安什么事。林爾安攤攤手說找他的人是我,然后按照原計劃撤退,可我卻臨陣怯場,拽著林爾安不讓她走,無奈她只好稍稍錯開幾步站在我身后。
那個陣仗著實有些怪異,葉良看了尷尬的林爾安一眼,若有所思的樣子。當(dāng)時我太緊張沒發(fā)現(xiàn)他們倆的異樣,如果我當(dāng)時能冷靜一些,后面的事情大概都不會發(fā)生,我也不會和林爾安漸行漸遠終成陌路。
可那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十幾歲的小姑娘將懷揣著的暗戀第一次攤在星星月亮下給心儀的男生看,等待著他的回應(yīng),那時那景,如何能讓那顆怦怦直跳的心臟歸于平常。
靜默著,人的感官被無限延展拉長。
籃球場那邊遙遙傳來吶喊助威聲,操場上兩個女生在講悄悄話,夏夜的蟬鳴蟲叫于耳鬢廝磨,葉良身上的草莓糖甜味充盈在我鼻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良終于問我:“你叫我出來有什么事?”
我咬著唇不敢看他,在他的注視下更加不敢說出練習(xí)已久的那四個字。雖然有夜色作掩護,他不會看見我紅透的臉,但我還是蹲下身躲在樹叢的陰影下如蚊蟲嚶嚀般小聲問:“你應(yīng)該知道我什么意思的,你的意思呢?”
他在我蹲下的那一刻,也陪著我蹲下,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即便蹲下來也還是高了我一個頭多,他撓了撓板寸頭,顯然雖然猜到了我的意思,但真正遇上了還是有些不知所措。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來從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來一顆葡萄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目光似無意地擦過我身后,臉上疑有掙扎閃過,最后還是遞給我:“要吃嗎?”
我愣了愣回頭看了看林爾安,她也一臉的茫然。
這算什么?答應(yīng)還是沒答應(yīng)?
“我知道這告白很突然,你一點心理準(zhǔn)備也沒有,所以我可以給你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明晚還是這個時間,我在這里等你。”說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我飛快起身拉起林爾安迅速逃離現(xiàn)場。
跳出草叢的那一刻,晚風(fēng)掠過周身,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抬頭看了看天,月亮隱在云間若隱若現(xiàn)很是朦朧,碎星卻在天際淌成一條星河,壓抑了這么久的心霎時舒暢了不少,我對著林爾安笑:“小安,我做到了?!?/p>
“是啊,左筱顏真厲害,比林爾安勇敢多了……”
當(dāng)時我被興奮和緊張沖昏了頭腦,所以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語氣間的失落羨慕。
24小時等一個答案
24個小時有多久?我用1440分鐘等葉良一個答案,他卻用86400秒失了約。
那天我一個人早早等在那里,從日落到天黑,我戴著耳機把MP3聽到?jīng)]電自動關(guān)機,把各種結(jié)局在腦中演繹了幾十遍,葉良都沒有來。
直到宿舍樓臨近落鎖,我才失魂落魄回到寢室。室友們并不知道我喜歡葉良和告白的事情,所以對于我異常的晚歸并沒有多說什么。
熄了燈之后,我側(cè)躺在床上望著對床巨大的多啦A夢玩偶輪廓,才想起來這半天都沒見林爾安。
“小安去哪兒了?”我問室友。
“不是吧,那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林爾安下鋪的秦佳佳從被窩里鉆出腦袋,“理科三班的那個葉良傍晚在實驗樓從樓梯上摔下來,當(dāng)場就昏迷不醒了。幸好被老師及時發(fā)現(xiàn)送去了醫(yī)院,小安當(dāng)時也在就跟著去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后面的話我已經(jīng)沒心思聽下去,所以,是因為受傷葉良才失約的是嗎?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慶幸,我知道這種想法不應(yīng)該,卻還是開始慶幸他不是因為拒絕而失約。
艱難熬過第二天,接下來就是5天月假,從班主任手里接過上交的手機,我迫不及待想要打電話給林爾安了解葉良的情況,電話通了之后卻遲遲沒人接。
我連著打了5天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不是關(guān)機,而是無人接聽。
月假結(jié)束回到學(xué)校后,林爾安和葉良都沒來。室友們慣例聚在一起交換不在一起的這幾天所聽到的八卦新聞。
秦佳佳說她表姐前天生了一對雙胞胎,她去看望時在醫(yī)院門口碰上了林爾安,講了幾句話才知道葉良就住在那家醫(yī)院,而林爾安輕車熟路的似乎每天都往那里跑。
隔壁寢室跑來蹭零食的一個女生聽完后一聲奸笑,說道:“我就知道他們倆有問題!我跟你們說啊,葉良摔下樓那天,我們班有人也在實驗樓,咳咳……偷偷抽那啥……我同學(xué)聽見他們倆在二樓樓梯口談話,注意,不是聊天,是談話,而且故意壓低了聲音很神秘的樣子。雖然隔得距離比較遠聽不見他們倆講了什么,但我同學(xué)說,兩個人表情超級嚴(yán)肅!葉良還拉了爾安的手,可是被爾安甩開了,然后兩個人好像還吵起來了吵得挺兇的樣子,再后來葉良一把抱住了爾安,爾安還哭了!可就是這個關(guān)鍵時刻,我那同學(xué)發(fā)現(xiàn)有老師來了,嚇得顧不上看八卦趕緊往樓下跑,那老師估計也發(fā)現(xiàn)他了,一邊喊一邊跑,葉良和爾安聽見動靜也趕緊跑路,葉良就是那時候摔下去的,再后來你們都知道了……哎呀,顏顏你怎么也哭了?摔傷的是葉良又不是爾安,你別哭啊?!?/p>
我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怎么也止不住眼淚,我能感覺到自己在顫抖,因為憤怒,被好朋友和喜歡的男生同時背叛的憤怒。
失散在天涯
三天后,林爾安回來了,宿舍樓頂樓的天臺上,我正在晾衣服,她站在距離我三四米的地方,臉有憔悴,沉默了很久才問我:“顏顏,如果我也喜歡葉良,你愿意和我公平競爭嗎?”
我攥緊了衣架,轉(zhuǎn)過身不愿看她:“別說競爭,還沒爭我就已經(jīng)輸了。也別談公平,起跑線不同哪來的公平。還有……”我把那顆一直貼身收著以便還給林爾安的葡萄味阿爾卑斯棒棒棒給了她,“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想給你的吧,但是茫然無措給了我,現(xiàn)在物歸原主,我們也橋歸橋路歸路?!?/p>
然后擦肩,沒有說再見,因為再也不想見。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記得那個傍晚,夕陽將半個天空染成艷麗的橘色,平日里活潑好動的林爾安安靜地站在那幅耀眼的油畫里,低頭握著那顆糖,長發(fā)遮去表情,仿佛一個罪無可恕的罪人。
那時候的林爾安,在我心目中確實是罪無可恕的罪人,她奪走了我的初戀,也毀了我的友情。
高三最后一個學(xué)期,學(xué)校新宿舍樓落成,寢室重新分配。由原本的十人一間改為六人一間,我和林爾安被分到了兩個宿舍。而在教室,我們班向來是以每月月考成績劃分座位的,因為林爾安落下很多重要課程,加上情緒影響成績一落千丈,我還是在教室前排,她的桌椅卻被搬去了最后排。
直到畢業(yè),我再也沒同她講過一句話。
隱隱約約通過原來的室友那里聽說林爾安和葉良一起出門旅游了,孤男寡女,良辰美景,如何如何。關(guān)于兩個人分分合合的消息,即便我不想聽還是通過各種八卦消息傳到我的耳朵里。
再后來,葉良被一所“985工程”大學(xué)錄取,林爾安卻沒考上,在家里的安排下出了國。
出國前一天,林爾安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說,想跟你解釋很多事情,但我知道你大概都不想聽。所以我就撿最重要的事情來說吧——我們分手了。雖然我努力安慰自己我們是兩情相悅,卻不能掩蓋這幸福是從你手里搶來的事實。你說我假清高也好,說我是在為分手找借口也罷,我終究還是欠你一句對不起?!?/p>
我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在通話結(jié)束前說了句“一路順風(fēng)”。
要如何形容我那時的心情呢,爽嗎?并不,胸口鈍鈍發(fā)疼,林爾安在電話那頭清晰的哽咽恍如在耳。
各自失散在天涯。
這結(jié)局是如此讓人無法接受。
接下來的幾年,我和高中同學(xué)疏于聯(lián)系,愈發(fā)不知道關(guān)于他們倆的消息。
不想承認(rèn)自己是故意的,總覺得這樣做,就好像那些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般。我就這樣自欺欺人地過到了現(xiàn)在,直到林爾安的一封信,讓我重新?lián)炱鹉切┢扑榈幕貞?,逼著我不得不面對,并?zhàn)勝它們。
恍然如夢,不散的緣
搬到新家的第三天,我從網(wǎng)上訂了當(dāng)天下午兩點到西塘的車票。
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抵達西塘?xí)r夜幕已經(jīng)降臨,我沿著“酒吧一條街”一路逛下來,耳朵被震耳欲聾的音樂震得有那么一瞬間聽不見任何聲音。
隱約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卻并不真切。
直到遠離了那喧鬧狂歡的街道,我才看到,隔著一座橋一彎河,林爾安站在紅燈籠下的烏篷船上揮舞著手大聲喊我的名字:“顏顏,左筱顏!”
如此熟稔,一如當(dāng)年那般親密無間。
就好像,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無形鴻溝從未存在過一般。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林爾安已經(jīng)跳下靠岸的烏篷船踩著小皮鞋啪嗒嗒奔過來撲進我懷里。
鋪滿整個肩頭的栗色長發(fā)散發(fā)著久違又濃郁的伊卡璐洗發(fā)水味。
我還記得她說自己不是長情的人,沒想到還在用這個牌子。
“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們并肩坐在廊棚下聊天,如兩個好久不見的舊友,但事實確實如此不是嗎。
她伸了個懶腰:“有一段時間了。你呢,怎么想到來這里了?”
“酒吧一條街”的喧囂把夜色熏染得有些微微的燥熱,我望著波光粼粼河面上明明滅滅的燈光,說:“我收到你的信了?!?/p>
有風(fēng)吹落她綰在耳后的碎發(fā),栗色的發(fā)尾在空氣中打著小卷,掩去了她的表情,她隨手?jǐn)n了攏,面上只有平靜,卻沒有說話。
良久,對面矗立在水面的民宿陽臺上有人抱著吉他在唱《恍然如夢》。
不管變不變/從容夢時間/故事是昨天瞬間/沿著長長路到永遠/恍然如夢不散的緣/一輩子去延續(xù)昨天……恍然如夢不散的緣/恍然如夢有你不變……
木吉他勾勒出的低吟淺唱,伴隨著嘩嘩的水聲,就那么一疊疊遞進耳朵,心忽然就被啄開了一道口,蘊藏在厚厚表皮下的暖流緩緩淌出滋潤飽和了那些被時光冷藏的曾經(jīng)。
嗡嗡的,好像陳年發(fā)酵的酒糟,有些酸有些澀,我轉(zhuǎn)頭看她:“我好像還欠你一句‘對不起……自以為全世界都在傷害我,可我又何嘗不是在傷害你呢。你該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幫我策劃那場告白,我很抱歉那時候沒體諒你的心情硬拽著你陪我完成那場告白……你們分手的時候該有多痛苦呢,明明彼此喜歡,卻因為我,因為良心過不去而選擇結(jié)束?!?/p>
林爾安輕輕蕩著雙腿,聲音似乎染了霧氣有些模糊:“那可是青春呢,誰的青春能不留遺憾。其實我常常慶幸,發(fā)生了那件事,即便我們永遠失去聯(lián)系,大概也能記對方一輩子吧……好吧,我心理陰暗了?!闭f完,她自己先咯咯笑開了。
我愣了愣,也“撲哧”樂了。
此時此刻,我是如此慶幸——回憶讓我們懷念那青蔥歲月,也愈發(fā)珍惜那段日子里陪我們穿過開滿月季的花園,跑過雨后的操場,度過漫長歲月的人。
驀然回首,原來在時間面前,不成熟和不愉快都是可以被遺忘并且原諒的。
所以林爾安,我是多么高興,時過境遷,我們還能遇見,還能談天說笑,即便回不去曾經(jīng)的親密無間,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至少我們都已學(xué)會釋懷和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