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靖 吳蕊賢
上次來福建還是十年前。九龍璧的故鄉(xiāng),依舊山青水秀,滋養(yǎng)了如青綠山水、如入定禪佛的石,也涵養(yǎng)了不溫不火的賞石人。
福州,松溪,華安,漳州,廈門,在福建的八日行程,再次感受九龍璧的魅力,與閩地文化的深厚獨特。而福建人,則自有一種儒雅的熱忱。
第一日,福州,盜洞王朝
福建之行已經(jīng)計劃了一兩年,虧得這次黃永邊老師極力促成。到福州已夜色四合。也好,隱秘的地下石頭國,正適合夜行。
盡管已經(jīng)在雜志的文字和漫畫里多次出現(xiàn),閩王洞,還是讓真正置身其中的人驚異于它的異類氣質(zhì)。比想象中更狹窄,更潮濕,更凌亂,更怪異。石頭都很丑,木頭都很舊。歪斜鑿出的洞如怪獸巨眼,一面審視來人,一面透視石頭;高磊的百態(tài)人生墻上,一顆顆石頭的頭顱,高深或者猙獰的睨視著,似地獄之門的守衛(wèi)……
這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怪異的石館。無法想象,走出洞外,穿過小街,就是一個省會城市的中心區(qū)。一般人似乎也無法理解,一個在省級機關(guān)供職的公務(wù)員,不謀仕途,不掙錢,卻要耗費多年的心血精力,營造這樣一座“破城”,甚至簡直就是一個“鬼國”。黃永邊,或者黃白黑,或者人口囚(當然這都不是他的真名字),每當別人搬出這些不解,他就露出他的得意。他躲在這個世界的邊緣,用石頭讀歷史,用石頭寫文章,用石頭看黑白。他把自己囚禁在石頭國,享受著無邊的自由,不時咧嘴一笑:我收藏了很多故事。
這是一個盜洞,也是一個王朝。
第二日,松溪,湛盧仙境
松溪距福州四小時車程。一大早,縣里就派車來接。松溪有三絕,版畫,九龍瓷,湛盧劍。版畫群眾基礎(chǔ)雄厚。我們到時,一群娃娃正在縣文化館畫畫,上課的女老師在國內(nèi)獲過大獎。九龍瓷屬龍泉窯工藝,為福建青瓷制造鼻祖,青湛沉靜,優(yōu)雅怡人。陶瓷書畫,堪伴美石。一個小型石展正在舉辦,展出當?shù)叵炇?。有形,有質(zhì)亦有畫,小有可觀。當?shù)厥淹媸瘎偲鸩剑瑹崆檎?,也渴望與外界交流。
湛盧劍,為春秋時期鑄劍名家歐冶子所鑄,號稱五大蓋世名劍之首。歐冶子鑄劍于湛盧山,朱熹筑“吟室”講學亦在此處,堪稱文武雙絕。下午上山,大霧彌漫,如臨仙境。不由敷衍小文:
湛盧山,在閩北松溪縣。有山頭古村,老屋舊院,古木參天。村已半荒半閑,只二三老人,一個癡漢,墻頭巷口,喁喁竊竊。外客偶至,黃狗繞腿雀躍。
沿古棧道拾級而上,濃霧成雨,高樹如煙,人影半隱半顯,飄舉自得如半仙。唯道上石紅黑黃綠,燦然奪目。
天晚路滑,歐冶子的爐火,朱夫子的書聲,此行難遇了。但想據(jù)一荒院,壘一屋書,于黃昏薄雨濃霧里挑燈,與兩三知己隔窗遙對:桃花酒,湛峰茶,冬筍春芽,且飽且醉,且吟且歌……不亦快哉!
松溪父母官慨然允:必留一院,望以為家!
湛盧有我,我有湛盧矣!
松溪地方官的最大功德,在于他們的“不作為”,使得青山古村最大程度保持了原貌。這個時代,忙躍進的地方政府多,敢慢下來閑庭信步的官員卻少見了。在湛盧吳山頭,寫生基地,詩歌村,奇石藝術(shù)館,都已落戶或列入了規(guī)劃。但老村仍在,古道宛然,實在是最令人慶幸的事。
第三日,福州,空山新雨拾斷珉
回福州,訪壽山村。微雨新停,顏不回帶我們?nèi)缕菏?。筆架山翠,掘石坑泥,揀石尋瓷,心無旁騖,頓覺天地一片澄澈,正應(yīng)了明人徐勃“雨洗空山拾斷珉”的意境。
寺坪石,是埋藏于壽山村外廣應(yīng)寺遺址的古代壽山石印品及礦塊。壽山鄉(xiāng)廣應(yīng)寺創(chuàng)于唐代。古代寺僧曾大量采集壽山石,藏石甚富,并有監(jiān)制貢石的工場、倉庫。廣應(yīng)寺于宋金年間毀于火災(zāi),大量壽山石殘料經(jīng)火土埋,歷經(jīng)千年,表現(xiàn)出各種獨有的沁色,古意盎然,其靈氣石韻非新石可比。寺坪石大多保留有解石取料留下的斷痕,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紋理,一石一品,殊不可復(fù),是明清以來文人鐘愛的文玩小雅。
顏不回因緣巧合,收購了數(shù)十袋寺坪石。他和黃白黑是地下國的鄰居,終日躲在洞中研究寺坪石的歷史考據(jù),沁斑類型,頗多心得。又能雕善畫,施以薄意、巧雕,儼然寺坪石大家。而他深藏在地下國的寶藏的價值,還遠未被人充分認識。
殘玉片瓷,各有所得。壽山石博物館在裝修,無緣見識藏品。我們只能在門前壽山溪一邊清洗鞋上新泥,一邊遙想田黃風采。
第四日,華安,大觀
福州是個文化源流極深厚的城市。我們住的三坊七巷,歷史可遠溯晉,唐。清末民國,更是名人輩出。早上匆匆走街穿巷,可惜都整修一新,略無滋味。
書院陳老師是女中豪杰,繼續(xù)開車送我們到華安,漳州。中途有幸走岔了路,不期來到二宜樓。福建土樓舉世聞名,二宜樓呈巨圓形,占地近萬平米,蔚為壯觀。樓中又處處有西洋報紙、壁畫,頗有奇趣。蔣氏后人仍在樓中生活,賣茶糖紀念品,也賣石頭——九龍璧,在土樓里也看得見。
華安是九龍璧的原產(chǎn)地,到時已黃昏,直接去參觀蘇躍進的石館。蘇先生是企業(yè)家,十多年前迷上九龍璧,成為當?shù)赜杏绊懙牟丶?。如今在華安建起相當規(guī)模的奇石大市場,華安、漳州的石友,多在其中開店經(jīng)營,使華安石市有了新貌。蘇先生樸直憨厚,石如其人。難得的是十幾年來,買石熱情依然不減。
第五日,華安—漳州,故交新朋,石之藝術(shù)
傳說中的“十公里”產(chǎn)石河段對我們有莫大的吸引力,可惜因修路無法前往,成為此行的又一遺憾。
羅溪村里幾乎家家有石,就算不細看,也要花上幾小時。市場確不熱鬧,來人稀少。但九龍璧資源還有,且價格親民,得石機會多。大石頭多是九龍璧一大特色。村邊巨石林立,蔚為壯觀。都說金海是一定要見的。這真是個鄉(xiāng)村能人,太多名石出自他手。比如著名的“九龍璧之魂”。金海搞石頭很早,存著許多故事。臺灣人買去的,韓國人買去的,某某大家收藏的……在金海這里,找到了這些石頭最初的源頭。
下午參觀漳州花博園里王天然的石館。王會長石頭玩的早,在國內(nèi)石界已是元老級人物。他與花博園的合作,開啟了私家藏館與國家項目結(jié)合的新模式。王天然迷戀九龍璧的肌理,視其為最大特色與優(yōu)勢,收藏著各種不同肌理表現(xiàn)的品種。壯美的山形景觀,或禪意或清雅的人物,金屬感十足的獸首……豐富的題材也讓這個館顯出大氣象。
晚至漳州。漳州于我,不是去,是“回”。鄭金川、平青、何崗、李青根、陳臻、林霽華……都是初入石界最早結(jié)識的朋友。十年一別,故交依舊,又添新朋,當?shù)氐馁p玩主力幾乎悉數(shù)到場。眾人齊聚,最宜談石。九龍璧是晚餐的主題。“最具中國書畫意味的景觀”,“最藝術(shù)化的自然石”,對九龍璧這樣的特色歸納得到一致認可,也為宣傳推廣九龍璧找到了方向。
第六日,漳州,美石如斯
一早去看平青的五百羅漢。讀過文章,看過照片,卻只有目睹原石才更加震撼。平青家中辟一專門陳列室。進室如進佛教洞窟,滿壁羅漢,或立、或臥、或笑、或思、或置身世外、或?qū)徱暭t塵……如果有誰還懷疑九龍璧人物表現(xiàn)力,只要帶他看看平青的羅漢就夠了。九龍璧人物少有鮮衣美人,然而皴皺樸舊,丑而有味,定位羅漢,確是發(fā)掘其長。這真是“至丑為美”的賞石理念的最好發(fā)揚。而選定專題,切入點小,日積月累的收藏思路與意志,都值得借鑒。
漳州的主要市場仍是天福園,商家眾多,一些新入市的玩家,也在這里經(jīng)營。張偉藝是新生代玩家,他重點投入的某河段大型石,頗有大化的味道。196市場(海峽奇石城)規(guī)模不大,但展館規(guī)格較高,代表了漳州的新方向。
讓人驚喜的是楊建閩先生的藏館。這位不為外人熟知的低調(diào)藏家,就是“九龍璧之魂”的新主人。石友介紹,楊先生入石市,思路明確,是專去“掐尖”的。也許是深厚的美術(shù)根基,也許是多年收藏楊飛云、王沂東等新寫實主義畫家作品的影響,楊建閩的收藏極像,又極傳神。無論動物、人物、食物……都是眾人喜聞樂見的題材,卻都有令人贊嘆的精絕。他藏品的另一個特色是小,這在九龍璧藏家中不多見,也可見其個性。具象容易傳神難。實力加水準,這類藏家的介入讓人看到九龍璧的希望。
第七日,漳州,荔海醉歸
謝絕了一眾新朋舊友的熱忱,上午在天福園市場里享受逛店淘石的樂趣。漳州石友對石的賞玩很充分,南北風格,古今喜好,在這里想揀大漏基本不可能。下午石友青根帶我們逛荔枝海公園,千畝荔海,木風微甜,眾皆醺然;青根君妙語連珠的解說,更惹得眾人前俯后仰,稱其為漳州“石界三寶”之一。而荔海中的青根石館新老石頭、南北石種,又讓眾人醉得更深。傍晚,于公園門口與漳州石友作別(王天然諸君又趕至送別),相約再見。
第八日,廈門,元老與新銳
第六日夜,陳老師驅(qū)車送至廈門,又獨自返回福州。飯后,訪甘鷺生先生美石,一間間門打開,仿如打開一個個藏寶洞,石頭寵辱不驚,而觀者驚心動魄。甘先生謙遜樸厚,在夸贊其石美時,坦言玩石多年前期交學費太多,隨后讀書看刊,不敢懈怠,買石小心、理性,才會有眼前能拿出手的石頭。其率直坦蕩,不虛飾,真乃性情中人。
第七日清早,本刊廈門通聯(lián)站徐鐵軍站長和甘總引我拜訪王金水先生,至王老家中及其“廈門中華奇石館”賞石。王老八十有二,身體康健,率眾參觀家中及館中藏石一晌仍精神矍鑠。談及二十年前撿石買石舊聞趣事,開懷朗笑,侃侃而言,過去時代的瑰麗如在眼前,不由受其感染,情懷激蕩。
又與徐站長、黃明偉等人交談,幾人皆為廈門賞石后起之秀,熱心閩地賞石,交流活躍。
由王老至甘總及至徐站長等新秀,老輩幫攜,于石界積淀深厚,后輩謙遜好學、銳意進取,三代融洽,廈門賞石開局創(chuàng)新不遠。
十年來石界的多少熱鬧,九龍璧似乎一直都在一隅旁觀。這次來福建,重見九龍璧,重晤諸石友。才知道,他們不急切,卻也并不躲避。石界又向前走了十年,也許,九龍璧該出來亮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