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興
1964年,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度過了自己的70大壽。
4月17日是他的生日,在克里姆林宮,壽星在隆重的祝壽宴會痛飲伏特加;在黨控制的各大報刊上,壽星的大幅照片向著自己的臣民微笑;對壽星的贊美詞句,通過電視、廣播和報刊充斥了蘇聯(lián)的每一個角落,讓蘇聯(lián)人不由得想起十幾年前對斯大林的歌頌。
1964年9月的一天,赫魯曉夫家中的專線保密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這種電話,在同是社會主義的中國也有,是用于秘密事項的溝通的,因為都是紅色,所以被俗稱為“紅機子”,只有正部級以上重要領導才能在家中配備。正在家中的赫魯曉夫的兒子謝爾蓋拿起電話,對方是一個不怎么熟悉的聲音,要找赫魯曉夫。謝爾蓋覺得十分奇怪,凡是夠資格打這個保密電話的人,都會知道赫魯曉夫現(xiàn)在不在家中,而是在秋拉塔姆——蘇聯(lián)的航天發(fā)射場,赫魯曉夫正在那里視察。而謝爾蓋是因為有病才未能隨父親前往。但是,能夠接觸到保密電話,說明對方的身份也很重要。實際上,謝爾蓋很快就知道來電的是尼古拉·伊格納托夫的前侍衛(wèi)長,叫加柳科夫。他伺候的這位老板,曾長期在安全系統(tǒng)工作,能量不可小覷。
謝爾蓋聽到的是一個叫他難以置信的消息。加柳科夫說,在莫斯科,一個針對赫魯曉夫的陰謀已經醞釀了很久了,用通俗的話說,就是有一伙人準備叫赫魯曉夫下臺。謝爾蓋考慮再三,決定和加柳科夫見一面。
為了防備無孔不入的克格勃,謝爾蓋把加柳科夫約到了莫斯科郊外的森林中,加柳科夫告訴謝爾蓋,勃列日涅夫、波德戈爾內、波利揚斯基、謝列平和謝米恰斯內等蘇共中央的高官們,從一年多以前就秘密策劃把赫魯曉夫趕下臺了?,F(xiàn)在,他們的準備工作已經基本完成,甚至和大多數(shù)中央委員都談了話,得到了他們的支持。啟動的時間就在10月份。
謝爾蓋將信將疑。他認識勃列日涅夫已經二十年了,是他父親一步一步把他提拔上來的,在他眼里,這個出生在烏克蘭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一個工人家庭的人,盡管沒有什么過人的本領,對父親確實忠心耿耿的。
這樣一個忠誠的人,可能搞陰謀詭計嗎?不管謝爾蓋是不是相信,這時,日歷已經翻到9月20號了。時間非常緊迫。然而,陰謀還在進行,謝爾蓋和加柳科夫都沒有想到,他們的通話被錄了音,他們在森林里的談話,也很快變成了磁帶,出現(xiàn)在克格勃部長的辦公桌上。幾乎在這前后不久,赫魯曉夫的女兒拉妲也得到了類似的情報,但是她覺得是天方夜譚,根本就置若罔聞。置若罔聞的不止是拉妲一個人。赫魯曉夫也是如此。
赫魯曉夫回到莫斯科后,兒子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他這個驚人的消息。他叫來了自己認為絕對可靠的米高揚,更要命的是他還去詢問波德戈爾內。
赫魯曉夫找的這兩位他信得過的人。如果說,還沒有證據(jù)說米高揚加入了陰謀團伙,那波德戈爾內確是加柳科夫向謝爾蓋多次提到的名字,很多事情就是他本人出面部署的。其實,就是米高揚,在赫魯曉夫下臺后,也得到了更加顯赫的位置,說明陰謀集團沒有把他看作是赫魯曉夫的人。
向波德戈爾內詢問的結果,當然是毫無結果。這個因為倒赫有功后來作了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的人,對著赫魯曉夫矢口否認有這樣的陰謀在莫斯科發(fā)生,他嘲笑說,這簡直是無稽之談。赫魯曉夫相信了。他居然不再懷疑了。
赫魯曉夫好象忘了這件事情,接下來他工作一如往常,直到他10月3號在風光旖旎的黑海邊的小鎮(zhèn)皮聰達開始休假,與他一起休假的同伴是米高揚。就在開始休假的前兩天,他還會見了日本國會議員代表團和巴基斯坦的議員代表團。
其間有一個小插曲??死怪Z達爾邊疆區(qū)的區(qū)委書記沃羅比約夫帶了幾只火雞來看望赫魯曉夫。作為地方官,這是起碼的禮儀。所以,在一天的會見結束時,他好象無意地問起,夏天里伊格納托夫是不是說起過讓他下臺的事情。沃羅比約夫自然是決不承認,大表了一番忠心。事情也就過去了。
皮聰達還是那么靜謐。
沉不住氣的是勃列日涅夫。聽說赫魯曉夫在過問此事,正在東德參加國慶十五周年活動的勃氏慌了手腳,他竟然不想返回莫斯科了。身邊的人再三勸說,他才穩(wěn)住神。
勃列日涅夫們是虛驚一場。赫魯曉夫根本就沒有要采取行動的意思。其實對赫魯曉夫來說,還有一個明顯的漏洞他可以抓住,如果那樣的話,勃氏的陰謀也許會胎死腹中。
1964年的10月,對于蘇聯(lián)來說,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日出號”宇航飛機載人升入太空。赫魯曉夫十分重視這件事,而10月12日,當升空成功后,卻沒有人向赫魯曉夫,這位蘇聯(lián)的最高統(tǒng)帥報告這大好消息,這是十分反常的。當赫魯曉夫主動找到分管軍事工業(yè)的部長會議副主席斯米爾諾夫詢問時,得到的答復卻是:一切正常,但還沒有來得及向他報告。赫魯曉夫被這個回答氣壞了,他大發(fā)雷霆,說,回去后一定要把這件事情搞清楚。他要是立刻搞清楚,可能還有希望,要等休假完了再去搞,那就晚了。
就在當天晚上,莫斯科打來了電話,要求赫魯曉夫立刻回到莫斯科,討論有關農業(yè)方面的緊迫問題。赫魯曉夫說,哪有什么急迫的農業(yè)問題?而對方卻堅持。赫魯曉夫只好讓步,答應第二天上午趕回莫斯科。然而,他心里已經有些忐忑,放下電話,他對米高揚說:他們沒有什么農業(yè)問題,看來謝爾蓋的警告是正確的。
以下的事情就不用說了,從這之后直到1971年去世,赫魯曉夫再沒有得到過真正意義上的自由。
赫魯曉夫的下臺,直接原因固然是對危機處理不當,但是,任何偶然發(fā)生的事情都有著必然。赫魯曉夫的性格和修養(yǎng),注定了他會有這一天。
赫魯曉夫出生在位于俄羅斯和烏克蘭交界處的庫斯克郊區(qū),從小他沒有上過多少學,而是放羊、當鉗工,直到20歲那年參加革命,一直沒有受過系統(tǒng)的教育。由于很快就占據(jù)了領導崗位,他也用不著再下功夫學習。這樣的出身和經歷,使得他在知識結構方面很成問題。更要命的,是他以礦工自居,從來不是嚴謹?shù)厮伎紗栴},而是隨心所欲,口無遮攔。
不過赫魯曉夫雖然沒有上多少學,卻是個有小聰明的人。他也是靠著小聰明闖過了許多難關,一路小跑著升官,大清洗沒有危及到他。一般人所沒有的靈活性如同神靈在天般保佑了他大半生,最后,可能神靈也不耐煩了。
赫魯曉夫曾把斯大林去世后的克里姆林宮領導層比喻成關在牢獄中的盜賊團伙,而他自己則是那個帶領大家逃出斯大林制造的牢獄的人。他說的逃出牢獄,也可以看作是改革。所以,戈爾巴喬夫曾經說過,蘇聯(lián)的改革,應當從赫魯曉夫開始算起。不過,他的改革是憑感覺,隨意性太強。
他的同僚們誰也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棋會走向何方。而在蘇聯(lián)這樣一個中央集權到了極至的國度,掌門人的性格和所有人的榮辱甚至生死息息相關。而斯大林的這位繼任者,在帶領大家逃出牢獄后,蹣跚的腳步使得跟隨者總覺得是奔向刑場。
從大的方面說,在對待美國、對待“社會主義陣營”鄰國的問題上,他屢屢出錯。最著名的,是和中國的關系破裂、匈牙利事件、加勒比海導彈危機和柏林危機。赫魯曉夫在十年里,三次使蘇聯(lián)處在戰(zhàn)爭的邊緣。
從小的方面說,在官員的待遇、工資改革上,他的步伐使得同僚們不適應。他還不斷地調整干部,就在他下臺的那個月,他還計劃要選用一些年輕人來加強他在中央的地位,當然相應的會有一些人失去自己的位子。
赫魯曉夫在“退休”后7年死去。他的墓碑黑白各半,仿佛也在向世人說明他功過分明的一生。而這個墓碑的設計者,正是當年讓他當眾嘲諷為從坐便的洞中鉆來鉆去的那位雕塑家。
摘編自微信公號“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