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卿
這年春天,一家米店在京城的一條小弄子里悄然開張,米店背后,是京城著名的錢莊,大通票號的總店所在。
這天晌午,米店老板黃浩正伏在柜臺邊打瞌睡,一個一臉傲慢的老頭兒攏著手慢慢踱進(jìn)店中。
“掌柜的可在?小老兒有一筆大生意,不知掌柜可否接下?”一進(jìn)店門,那老頭兒便囂張地大聲嚷嚷起來。黃浩聽見聲音,皺了皺眉,從柜臺內(nèi)走出來,對那老頭兒拱拱手道:“對不住了,這位客官,今日小店的米糧都已賣光,還請客官移步到其他店里看看?!?/p>
那老頭兒也不理他,大模大樣地尋了張椅子坐下,蹺起二郎腿,微微一笑:“小老兒跟掌柜商量的,可不是什么幾十袋米面的小生意,而是有關(guān)隔壁大通票號銀庫的大生意!難道掌柜的也沒有興趣?”黃浩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難道自己行事不慎,露出了馬腳?原來這黃浩乃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的神偷,他開米店是假,想借米店的幌子偷挖地道,盜取大通票號的銀庫才是真。
黃浩假意敷衍道:“不知前輩此言何意?”老頭兒怪笑一聲:“小子,你那些顧客扛米袋的姿勢不對,小老兒一眼便看出米袋里裝的并非糧食,而是泥土!”
黃浩聞言一愣。這老頭兒居然能從他同伙扛米袋的姿勢,判斷出米袋里裝的是泥土,這份眼力著實讓人驚嘆。難不成,他也是同道中人?
這么想著,黃浩恭敬地彎下腰,朝那老頭兒鞠了一躬:“多謝前輩提醒,等在下干成了這筆買賣,必有厚報?!蹦抢项^兒懶洋洋地仰起了臉:“只要小兄弟立刻拿出三千兩紋銀,今日之事,陸某便只當(dāng)沒有看到。”黃浩聽罷臉色一變,冷哼道:“三千兩紋銀?前輩好大的胃口!就算兄弟我肯給,也不知前輩是否有命去享用!”
“大通票號銀庫內(nèi),至少藏金萬兩。三千兩紋銀,與之相比不過九牛一毛,至于陸某有沒有命去享用這筆意外之財嘛,那就更不勞掌柜費心了……”那老頭兒緩緩舉起雙手,讓黃浩看見自己光禿禿的兩只手腕,譏諷地笑笑,“陸某一介殘軀,無以維生。這些年來全靠同道中人不時‘接濟,陸某如今才能夠吃得起酒肉,穿得起綾羅。”
黃浩聽他自稱“陸某”,再看看他的兩只斷腕,猛地想起一樁江湖傳聞來,他心中一驚,道:“難道您便是當(dāng)年人稱‘盜圣的陸阮陸前輩?”
“正是在下!”那老頭兒傲然道,“怎樣,想清楚了沒有?這三千兩銀子,你究竟給是不給?”
盜圣陸阮,乃是當(dāng)年橫行一時的神偷。無論皇宮大內(nèi),還是武林禁地,都擋不住他的空空妙手,被江湖中人譽為盜中之圣??上Ф昵埃懭钤谝淮涡懈`中失手被擒,遭仇家砍斷雙手,不得已退出江湖,從此再無音訊。黃浩立時肅然起敬,乖乖地奉上銀子。陸阮收下銀子,笑道:“既然收了你的銀子,我便送你一個忠告,大通票號的銀庫之內(nèi),至少布下了七重機關(guān)。你若不想被擒,還是趁早收手吧?!?/p>
黃浩搖搖頭笑道:“陸前輩,銀庫內(nèi)的七重機關(guān),在晚輩眼里不過土雞瓦狗,不值一提。今夜子時,地道便可挖通。前輩若是不信,可與晚輩一同進(jìn)入銀庫,看晚輩一顯身手!”陸阮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
當(dāng)夜子時,黃浩輕輕推開一塊青石,大通票號的銀庫全貌,立時顯現(xiàn)在他眼前。他如同一只輕盈的猴子,“嗖”地鉆出地道,緊接著陸阮也隨著他鉆了出去。
這第一道機關(guān),名喚“鎮(zhèn)山印”。名字雖起得威風(fēng),其實就是一道類似城門的木門。只是這道門上無鎖,便是再精通開鎖技藝的神偷,面對這扇無鎖之門,也只能徒嘆奈何。只見黃浩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個小瓶子,將瓶中液體悉數(shù)傾倒于門上。剎時間,只聞焦臭之味大作,以厚重原木制成的大門居然慢慢腐蝕斷裂,黃浩便這樣輕輕巧巧地破了第一道機關(guān)。
第二道機關(guān),名叫“伏地聽音”。在楠木制成的地板下,埋藏有數(shù)十只大缸。即使一只小貓?zhí)ぷ闫渲?,其腳步聲亦會重如響雷,傳到外面護衛(wèi)的耳朵里。黃浩手一抬,袖口中便射出一條銀線釘在天花板上。他雙腳再用力一蹬地面,又跳過了第二道機關(guān)。如是連續(xù)六次,銀庫的前六道機關(guān)均被黃浩摧枯拉朽般破除,可是當(dāng)黃浩到了第七道機關(guān)前時,他卻傻了眼。
“子午連環(huán)扣?怎么竟是子午連環(huán)扣!”黃浩忍不住驚叫出聲。
這子午連環(huán)扣,其實是一種古代的密碼鎖。在一扇精鋼大門上,刻畫出八十二個小格子,有九九八十一塊銅片,被嵌在那八十二個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動。而在那八十一塊銅片上,都刻著一些細(xì)碎花紋,如果將銅片按準(zhǔn)確的次序排列起來,便能拼成一整幅圖畫,而此時大門也會開啟。
這種鎖難以打開的原因有二:其一,鐵門上的拼圖,原來究竟繪著怎樣的圖案,外人根本不得而知;其二,那八十一塊銅片并不能自由取出,只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為轉(zhuǎn)圜的余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拼湊在一起,便要經(jīng)過極其繁復(fù)的手段。
“將左手第一塊銅片右移一格?!币婞S浩被阻于最后一道機關(guān)前,昔日盜圣終于忍不住開口指點。
黃浩大喜,立即按照陸阮的指點移動銅片。不過盞茶工夫,八十一塊銅片便組成了一幅猙獰的鐘馗捉鬼圖。黃浩再在圖片正中一按,只聽“咔咔”一陣響,大門緩緩向兩邊打開。大門的另一邊,堆得整整齊齊的金磚泛出金燦燦的光芒,險些晃花了黃浩的雙眼。他像被人迷了魂似的,不知不覺地,慢慢向金磚走去。
“且慢!這里似乎還有一道機關(guān)!”陸阮突然出言提醒。
黃浩一怔,定睛向前望去。在他們面前,是一間長約八丈,寬約四丈的石室。奇怪的是,竟有一道焊死的鐵柵欄將石室分隔為兩半。大塊大塊的金磚全放在前半邊石室,而用鐵柵欄嚴(yán)密封鎖,似乎應(yīng)該藏有更珍貴寶物的后一半石室卻空空蕩蕩,不見一物。
“入了寶山,豈能空手而回?前面便是有刀山火海,也要闖上一闖了!”黃浩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快步走到石室內(nèi),試探著拿起一塊金磚。出乎預(yù)料的是,居然輕輕巧巧就被他拿到了手中,周圍也并未有任何異常情況發(fā)生。
“哈哈哈,哪有什么機關(guān)?如此布置,不過是唬人罷了!”黃浩一邊興奮地大笑著,一邊拿出隨身攜帶的麻袋,將金磚一塊塊地往里裝,裝完一袋又開始裝第二袋、第三袋……黃浩沒有注意到,陸阮正皺著眉頭,悄悄地向外移動腳步。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銀庫外的大鐵門居然驀地合攏!黃浩連忙撲上去,卻哪里來得及?這鐵門已合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了。正焦急間,鐵門上突然現(xiàn)出個碗口大小的洞。陸阮笑瞇瞇的臉在洞口處顯露了出來:“早告訴過你,銀庫之內(nèi),還有第八道機關(guān),你偏是不信。小子,這道機關(guān)叫做‘欲壑難填,若有人進(jìn)入銀庫內(nèi)一炷香的時間還不退出,大門就會自動關(guān)閉!”
“陸前輩,說這些有什么用?快快救我!”黃浩大喜,急忙呼救。
“我為何要救你?”陸阮悠悠然道,“這機關(guān),本就是我親手布下。而你要偷的,也是我的錢財。你說,會有失主主動去救偷他錢財?shù)男≠\嗎?”
“什么?大通票號竟是你的產(chǎn)業(yè)?”黃浩驚得目瞪口呆,跳起腳罵道,“好個陸阮,枉你身為一代盜圣,居然如此戲耍同道!”
“盜圣?”陸阮忽然舉起一雙斷手悲憤地長笑起來,“不錯,當(dāng)年我的確曾經(jīng)盜遍天下,過著花錢如流水的瀟灑日子,可直到雙手被人斬斷,我才幡然醒悟。若是我將當(dāng)年琢磨偷技的勁頭,用到正道之上,我非但不用受斷手之苦,而且早成了富甲一方的財主。盜圣盜圣,嘿,原來我千辛萬苦盜走的,是我自己的青春年華,是我自己的似錦前途!我這雙手?jǐn)嗟煤茫嗟煤冒?!?/p>
黃浩呆立在那里,被陸阮這番話震得說不出話來。
陸阮止住笑聲,定了定神,看著黃浩道:“其實,在這銀庫之中,我布下的不是八道機關(guān),而是九道機關(guān)。這最后的一道機關(guān),名叫‘回頭是岸。我會在天亮之后,帶領(lǐng)伙計巡查銀庫。若你能在此之前找到第九道機關(guān),并加以破除,鐵門便會開啟,你也可以重得自由?!闭f罷,陸阮關(guān)閉鐵門上的洞口,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九道機關(guān)?黃浩環(huán)顧四周,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通了這第九道機關(guān)究竟何在。只是這開啟機關(guān)的方法……黃浩望著手中的金磚咬咬牙,義無反顧地向第九道機關(guān)走去……
轉(zhuǎn)眼天色已明。當(dāng)陸阮帶著伙計重回銀庫時,伙計們看著洞開的大門,都大驚失色。眾人仔細(xì)搜索之后,發(fā)現(xiàn)放置于銀庫前半部分的金磚,都被一兩不少地丟到了鐵柵欄封住的后半間石室。這些伙計不由得面面相覷。倒是陸阮的嘴角泛起欣慰的笑容,低聲自語道:“摒棄貪欲,方能夠回頭是岸。就算眾人皆知,只要將前半間石室的金磚,悉數(shù)擲入鐵柵欄后,大門就可以自動開啟。但除非真心悔改,否則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完全無視黃金的誘惑呢?”
說著,陸阮再次仰起頭,暢快地大笑起來……
〔責(zé)任編輯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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