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楓
我很小的時候,在長輩們眼里就是個怪小孩,跟我同齡的娃娃都喜歡耍刀槍彈弓,而我老是沉湎于一堆被大人視為“破爛”的老古董,這摸摸那瞧瞧,有時暗地里還偷偷傻笑。大人說這娃中邪了,囑我母親趕快找算命先生“驅邪”,我奶奶聽了樂得開懷大笑,臉上瞬間蕩起了萬水千山,“瞎胡鬧,我這孫子會比外面那些瘋耍的娃娃有出息……”
奶奶臥房里擺了一支民國時期的喜字燭臺,燭光下火苗娉婷得像個羞怯得直扭腰肢的姑娘。爺爺老喜歡講他年輕時做學徒跟著師傅學染布的趣事,當時他每天從染坊出來時整個人像被涂了油彩,跟唱戲似的。爺爺能染出上好的布匹,十里八鄉(xiāng)的村民都找爺爺做生意,其他家的染坊一個個相繼歇業(yè)關門。那時的爺爺滿面紅光,可神氣了。每每這時,奶奶總會嗆他:“吹牛皮的老頭子,這么不害臊!”爺爺總是嘿嘿一笑,“呼嚕呼?!背閹卓谒疅煷?,“死鬼,少抽兩口,我們要一塊好好的……”我在一旁呵呵直樂,爺爺奶奶也癡癡地笑。
爺爺奶奶的結合是舊時姻媒,單憑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未曾見過一面就結成夫妻,相伴六十多載,育有七個兒女,兩人無有不好。他們的故事比經典愛情電影還要有戲。聽奶奶講,民國十二年,十五六一枝花的年歲,她頭戴鳳冠身著霞帔,蓋紅蓋頭,穿喜服,踩著“三寸金蓮”繡花鞋,坐在花轎上,被轎夫顛來顛去就顛到了爺爺跟前。娘家人硬氣,就這么一個閨女,置辦嫁妝也闊綽,生怕閨女嫁過去讓人看不起。
那時的嫁妝絕對真材實料。爺爺奶奶過世已多年,可她父親當年給奶奶置辦的很多嫁妝依然可供現在日常家用。一對民國梅瓶染上了些許不易剃掉的斑駁霉點無人認領,我從廢棄的老屋中扒拉得塵土飛揚而淘得此物,如獲至寶,花瓶或許不值錢,但留有爺爺奶奶的溫情余裕,睹物思人,瞅上一眼就感覺往日的舊時光都跑回來了。記得那張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鏡臺,寶氣得不得了,不過現在已不知去向了。早些年那張朱漆三斗房前桌被三嬸嬸要了去,擺放在她臥房窗前。堂哥蓋了樓房,嫌房前桌“違和”,三嬸嬸亦覺得這桌子沒多大用處而將其拆卸當了廢柴燒,可惜了。
我家分得一對朱漆靠背椅,背板是三段體設計,上部中部嵌淺浮雕花卉和人物花板,下部是蝙蝠紋鏤雕,富貴極了,惹人歡喜,摩挲椅面仿佛還留著爺爺奶奶坐在上面洗腳時的余溫。從鄉(xiāng)下搬到鎮(zhèn)上住樓房,爸媽舍不得丟,把這對靠背椅帶到了新家,雖然與家里置辦的新家具顯得格格不入,但存有舊時光的溫情,那背椅總惹人想起逝去的這些人、那些事,令人難忘。
(摘自《渤海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