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

The glamor of He Hui， Mehta the superstar： On NCPA's Aida

應(yīng)該是第一個知道祖賓-梅塔要執(zhí)棒國家大劇院新制

作《阿依達》的媒體人。那是一年前，梅塔率領(lǐng)西班牙瓦倫西亞皇后歌劇院交響樂團做客國家大劇院，我對他做獨家專訪時，他親口對我講的，并且透露了和慧是已經(jīng)確定的女一號。緊接著他又把話一收：“細節(jié)我不該說出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還是以國家大劇院今后的正式發(fā)布為準吧?！边@事兒就算過去了。當時，北京歌劇迷們（當然也包括我在內(nèi)），正在為古斯塔夫-杜達梅爾掛帥、和慧領(lǐng)銜的斯卡拉歌劇院《阿依達》東亞巡演遭國家大劇院拒絕而嘆息，吐槽大劇院的各種聲音不絕于耳。畢竟，自十年前因SARS爽約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的《茶花女》之后，斯卡拉一直都無緣北京，而這一次竟然與北京擦身而過，真的讓人不可思議！

的確是不可思議！但是當20 1 4年末大劇院版《阿依達》進入演員正式排練的最后一個月，所有的陣容和制作都已經(jīng)近在眼前時，才突然意識到斯卡拉，尤其是它的《阿依達》，是不可以在這個時候來國家大劇院的。以大劇院這一次的追求，是要超過世界上所有《阿依達》版本為目標的，如果斯卡拉先期一年在自己“家里”上演，以斯卡拉在意大利歌劇蓋世無雙的至尊地位和權(quán)威性，無論如何都會在北京觀眾心中樹立起一個標桿，以先入為主的標桿來衡量一年后的大劇院版《阿依達》，勢必會增加大劇院的定位和設(shè)計難度。“引狼入室”，才是不明智的。從商業(yè)角度考慮，也肯定會影響到大劇院版《阿依達》的前期宣傳乃至票房。

當祖賓-梅塔對媒體說出：“相信看國家大劇院版《阿依達》的中國觀眾中，95%都是第一次看這出戲。今后，他們無論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再看到任何版本的《阿依達》，都一定會失望的。因為這一版是我一生中見到過最棒的一個！”盡管祖賓·梅塔有“王婆賣瓜”之嫌，但我還是相信他說的應(yīng)該不差。拒絕斯卡拉的《阿依達》，現(xiàn)在看來的確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他只字未提不久將在斯卡拉執(zhí)棒《阿依達》的事……

為梅塔搭班底

此次，國家大劇院版《阿依達》與祖賓·梅塔結(jié)緣，據(jù)說是在4年前的佛羅倫薩。當時，大劇院問祖賓·梅塔在大劇院的第一部歌劇希望是哪一出？祖賓-梅塔回答說：“那當然是非《阿依達》莫屬了！”有誰不想在NCPA執(zhí)棒一個新制作的《阿依達》首演嗎？當然，大劇院是有自己的選擇的。為祖賓·梅塔搭班子，不是最好的制作團隊、最優(yōu)的陣容，恐怕也是跟誰都沒法交代的。

導(dǎo)演弗朗切斯科·米凱利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且手中有兩個歌劇節(jié)總監(jiān)資歷的專職歌劇導(dǎo)演：舞美設(shè)計恩佐·弗里杰利奧則是一位有著40年舞美設(shè)計經(jīng)歷的名家，從祖賓·梅塔對他的參與格外在意看，他的加盟應(yīng)該是祖賓的推薦：演員陣容A組女高音和慧領(lǐng)銜，去年在大劇院版《鄉(xiāng)村騎士》中出演圖里杜震驚北京歌劇舞臺的西班牙男高音豪爾赫·德·萊昂（Jorgede Leon）出演拉達梅斯，俄羅斯女中音馬麗娜-普魯?shù)墙z卡雅（Marina Prudenskaya）出演埃及公主安奈瑞斯，曾經(jīng)在大劇院版《托斯卡》中出演斯卡皮亞的西班牙男中音卡洛斯·阿爾瑪格爾（Carlos Almaguer）出演阿摩納斯洛，男低音田浩江出演朗費斯：B組依次是蘇珊娜-布朗齊尼（Susanna Branchini）、戴玉強、楊光、袁晨野、喬治·朱賽皮尼（Giorgio Giuseppini）。A組陣容實力之強大絕不遜于去年斯卡拉的亞洲巡演，而和慧以“地主”的身份，受到觀眾更高的擁戴是確定無疑的。非常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大劇院版《阿依達》有旅德邱思婷、中芭魯娜兩位芭蕾舞明星加盟，其中，不久前為祖賓-梅塔翻譯自傳中文版的邱思婷為梅塔欽點，魯娜則是因為有邱思婷的加盟需要芭蕾搭檔才被邀請的，而這竟然是大劇院歌劇制作35部以來的第一次有歌劇“標配”的芭蕾出現(xiàn)，試想如果不是祖賓·梅塔“欽點”，這個大劇院制作的第35部歌劇依然不會有“標配”的專業(yè)芭蕾舞出現(xiàn)。

這個制作堪稱是國家大劇院史上最大，也是最豪華的歌劇制作。米凱利對我講，僅僅第一幕的布景就可以填滿斯卡拉全部舞臺和后臺的空間，而斯卡拉的這個版本已經(jīng)有幾十年的歷史，它的舞臺空間、設(shè)施和技術(shù)支持都遠遠不能與21世紀科技的NCPA相提并論，更重要的是在實景之外，一如強·卡洛那幾部歌劇——《漂泊的荷蘭人》《奧賽羅》，大量使用前紗幕以3D動畫營造更為新鮮的舞臺效果。因為有《荷蘭人》和《奧賽羅》的“教訓(xùn)”在先，所以，總會對《阿依達》的前紗幕心存疑慮。那天，米凱利特意告訴我，他已經(jīng)考慮到里面的天幕雖然也是屏幕，但已經(jīng)顧及到了聲學(xué)反射的需要，不會有問題：前紗幕則相反，既不會影響聲音的穿透，也不會讓演員看不見觀眾但又保留互動感。當然，與《奧賽羅》最大的不同在于，《奧賽羅》的前紗幕是固定的，而且據(jù)說是為了達到上佳的3D效果，前紗幕是兩層，而這一次《阿依達》的前紗幕是在需要時才會降下來，且相當薄，基本不影響臺上臺下的視覺。但彩排后還是有人對我說，那層紗幕涂了金粉，依然會影響視覺。

還有一個信息，早在《阿依達》建組發(fā)布會上，全部演員已經(jīng)到齊，卻獨缺祖賓·梅塔。當時，項目制作的負責(zé)人韋蘭芬曾透露，在確定檔期簽約之際，祖賓·梅塔提出：“我是個老派的歌劇指揮，必須與演員和樂隊有一個月的排練時間?！碑斎?，事實上他到達北京的時候，距離首演還剩下半個月的時間。并且，凌晨抵達北京，下午就開始與角色演員和樂隊分別進行了第一次排練，直到當晚10點。梅塔的排練相當細致，我在第二天下午的導(dǎo)演排戲期間，忽然發(fā)現(xiàn)所有不肯放開聲音的角色演員全都放開聲音唱起來，回頭一看，祖賓-梅塔已經(jīng)坐在指揮臺上給演員做音樂功課了。那天，楊光告訴我前一天的一個細節(jié)，是阿依達、安奈瑞斯、拉達梅斯的三重唱，導(dǎo)演安排安奈瑞斯站在中間，但祖賓-梅塔一坐下就問三個人的站位，然后很清楚地說不可以，“阿依達必須站在中間，這是威爾第的音樂平衡關(guān)系決定的，安奈瑞斯站在中間將導(dǎo)致聲音配比的失衡。同時，戲劇關(guān)系也是因為阿依達才將拉達梅斯與安奈瑞斯分隔開的，盡管這只是安奈瑞斯這么認為?！睏罟庹J為祖賓-梅塔的干錘百煉，和從歌劇黃金年代得到的真?zhèn)?，讓他對這部戲中的一切都了然于胸，因此在每一個細節(jié)都會有敏銳的真知灼見。在今天新一代的指揮中，這樣的真知灼見已經(jīng)很少見到了。楊光覺得，“從這樣的老派歌劇指揮那里，能夠?qū)W到真東西！”

祖賓-梅塔是一個謙遜周到的人，彩排第一場，在第二幕開始前，他走進樂池向觀眾席探頭致意，有人喊了一聲“Bravo！”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的梅塔又回過身向那人糾正：“Bravi！”意思是你應(yīng)該為這舞臺上和樂池里所有的藝術(shù)家喝彩！在第二天的彩排幕間，每當梅塔走進樂池，觀眾席里就會心領(lǐng)神會地發(fā)出“Bravi！”的喊聲，挺有趣兒的。首演的謝幕，祖賓-梅塔謝完所有的演員之后，俯下身子向提詞員致謝，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大劇院的歌劇謝幕中見到。

現(xiàn)場穿越3000年

熟悉《阿依達》的人都知道，即便是最優(yōu)秀的男高音，也沒幾個人在開場只有幾分鐘就能把一首難度極高的詠嘆調(diào)“圣潔的阿依達…滿弓10環(huán)”地拿下來，當然還有一個降b結(jié)束的延長音如何處理很考驗?zāi)懈咭舻哪芰εc智慧，這也是熟悉《阿依達》的人都會關(guān)注的“G點”，我事先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德·萊昂和戴玉強兩位男高音，得到的答案幾乎一樣：一個強的降b延長……結(jié)束。他倆也都不相信科萊里那個有名的強降b漸弱結(jié)束是在舞臺上完成的。德·萊昂數(shù)了，拉達梅斯一共有32個降b要唱，而且要唱好。為了那一個漸弱，若是失手就太不劃算了。事實是.導(dǎo)演米凱利為拉達梅斯這一句設(shè)計了一個逐漸轉(zhuǎn)身背向觀眾的動作，從觀眾席聽上去，聲音的確是一個自然漸弱的過程，漸漸向遠方飄去……效果還真的不錯！

回到《阿依達》首演的現(xiàn)場。米凱利為大劇院版的序曲設(shè)計了一個有些電影鏡頭感覺的場景，兩個真人扮演的古埃及人在浩瀚的沙漠和尼羅河畔的“廣角鏡”，給人一種講述遙遠古代故事的距離感，在序曲結(jié)束時“收窄”了視角，大祭司和埃及士兵從遠處走入近景，又給人一種帶領(lǐng)觀眾穿越3000年，“近距離…直接參與”到故事中……而在第四幕最后的墓穴場景中，前紗幕以3D動畫做出流沙漸漸淌入墓穴將拉達梅斯與阿依達埋沒。最終，觀眾“回到”21世紀的今天，站在沙漠之上依舊能夠聽到地下3000年來回蕩著的不朽的愛情在歌唱……這個想法雖然與兩年前的大劇院舞劇《馬可·波羅》如出一轍，但手法卻大相徑庭?！恶R可-波羅》是以一位今天的年輕人在圖書館讀到了《馬可-波羅行記》，心馳神往到了夢中的大元帝國開始，歷盡馬可-波羅的故事，又回到今世結(jié)束全劇。我的感受是，米凱利直接運用“鏡頭感”把觀眾在3000年間“帶進帶出”的手法，還是要更簡單、直接、清晰、明了，更聰明一些。

第一幕給人印象深刻的，應(yīng)該是出征前邱思婷那段在神壇上緩慢靜謐，充滿神秘感的祭司三人舞以及隨后祭司們?yōu)槔_梅斯典禮、授戴金冠的場景，儀式感和“真實感”都相當強烈，并且能夠與隨后爆發(fā)出來的埃及軍隊群情激昂的誓師吼聲，形成強大的反差，有著驚人的戲劇性效果。

第二幕開場的埃及公主安奈瑞斯期待婚禮的場景相當有趣，米凱利回避了很多版本中沐浴的“成人化”效果，取而代之的是公主在10個10歲左右的小姑娘歡歌樂舞的陪伴下登場亮相。這群非舞蹈專業(yè)的小姑娘所帶來的童稚和朝氣，能夠感染每一個現(xiàn)場觀眾，更讓安奈瑞斯對于幸福的期待顯得更加單純和少女情懷，而非以往很多版本臉譜化的陰險、兇悍。這應(yīng)該算是這個版本中非常成功的一大亮點。

第二幕的“凱旋”場景一向被看作是《阿依達》制作的核心。如何處理，能拿出多少與眾不同的“合理的…新玩意兒”，是每一個觀眾都很在意的。米凱利在舞臺的天幕投放了被烈火染紅的天空，象征著遙遠的邊境戰(zhàn)火慘烈，而得勝歸來的埃及軍隊唱著《凱旋進行曲》，帶著戰(zhàn)利品游街，三艘?guī)е囕喸煨蛢?yōu)美精致的古埃及“戰(zhàn)船”列隊穿過的感覺，倒是給人似曾相識的現(xiàn)代節(jié)慶花車大游行的感覺。

“凱旋”中有一段經(jīng)典的芭蕾舞蹈場景，威爾第的音樂也清晰地給人以埃及婦女舞蹈歡慶的感受，而大劇院版則是一段黑皮膚的埃塞俄比亞戰(zhàn)俘的“戰(zhàn)俘舞”，在大劇院為媒體提供的新聞素材中稱之為埃塞俄比亞戰(zhàn)俘的“悲憤之舞”。不過，在威爾第的音樂背景下，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悲憤”，相反，倒是有一種埃及人上演“活報劇”的“戲說”感。首演后才聽說，最初，米凱利并未設(shè)計舞蹈場面，而是祖賓-梅塔到崗之后堅持要求這里必須有舞蹈，才臨時設(shè)計編排的。這段舞蹈對于不熟悉《阿依達》的觀眾來講，很容易引起誤導(dǎo)，但事實上歌劇說得很清楚，只有在這段舞蹈之后拉達梅斯才登場，并且是向法老致敬后，才宣布獻上埃塞俄比亞戰(zhàn)俘的。我不知道米凱利是如何設(shè)計的，但我覺得起碼我的理解更合理。

非常有意思，去年大劇院版《鄉(xiāng)村騎士》的兩位圖里杜——德·萊昂和戴玉強，又在《阿依達》中以拉達梅斯再次出任AB角。此次6場正式演出，在開演前門票早已全部銷售一空，我作為首選的媒體人，也僅僅擁有首場加座的機會。德-萊昂的“圣潔的阿依達”雖然要比彩排時的表現(xiàn)更好一些，但還是做不到把每一個音和線條都讓人心滿意足，他的這個有些緊張的開場，讓人陡然感受到了在祖賓-梅塔執(zhí)棒下，在NCPA的舞臺上，面對近3000名中國觀眾，盡管實力強大、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壓力還是巨大的。德·萊昂有些“搖擺”的中低聲曲與他堅實、穩(wěn)定、漂亮、刺激的高音.讓人在懷疑中又高度振奮。而和慧充滿自信的登場，讓她幾乎成為了前兩幕的主宰。她的聲音厚實、強大，臺上無人匹敵，高音純凈漂亮得挑不出一絲瑕疵，仿佛是偉大的苔芭爾迪再世。她的“凱旋歸來”令人興奮不已，而第二幕最后段落中的重唱和大合唱，和慧高度興奮下的狀態(tài)，讓她的聲音可以毫不費力地凌駕在所有人的頭頂，那是種刺激感讓全場觀眾進入到了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從第三幕開始，德·萊昂的狀態(tài)越來越好，聲音和音樂的完整性都讓人格外驚喜，相反和慧也許是前兩幕的高度興奮，有些顯現(xiàn)疲態(tài)，在詠嘆調(diào)“祖國蔚藍的天空”倒數(shù)第二個弱高音時有明顯的失控。而隨后她與卡洛斯的父女二重唱中，也讓人感受到了她第一次在聲音上遇到了強大的對手。幸運的是在第四幕，和慧找回了自信，她的聲音依然是無可挑剔，與德-萊昂的“墓穴二重唱”異常感人！

出演安奈瑞斯的俄羅斯女中音普魯?shù)撬箍ㄑ乓矊儆诼裏嵝?，她在前兩幕的表現(xiàn)平平，直到第三幕才漸入佳境，當然第四幕“審判”場景她的那段心痛到近乎瘋狂的唱段真的非常精彩，米凱利為她的心死設(shè)計了一個3D動畫的神殿崩塌將她埋葬的象征性場景，每一場在這個時刻都會迎來全場觀眾“罪有應(yīng)得”、“解氣”的掌聲。因為不是在歌劇的“G點”上，所以總覺得產(chǎn)生的效果有些奇葩，很像是《白毛女》中“槍斃黃世仁”時觀眾的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