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杰
韓(hán)翃(hóng)(754年前后在世),字君平,南陽(今河南南陽)人。唐代詩人。是“大歷十才子”之一。他寫過一首《送王少府歸杭州》:“歸舟一路轉(zhuǎn)青蘋,更欲隨潮向富春。吳郡陸機稱地主,錢塘蘇小是鄉(xiāng)親。葛花滿把能消酒,梔子同心好贈人。早晚重過漁浦宿,遙憐佳句篋中新。”
在這首詩里,韓君平以杭州一帶出過陸機、蘇小?。ㄒ话汴欠Q為“蘇小”)這樣的才子佳人感到自豪。
這首詩在當時并不出名,韓翃雖然是大歷十才子之一,但除非科班出身的中文系高材生,一般的讀者對這個名字并不熟悉。
然而,袁枚的一枚私印,卻讓這首詩出名了。
袁枚刻有一枚“錢塘蘇小是鄉(xiāng)親”的私印,其表達的意思與韓翃差不多,只是在袁枚眼里,陸機都不算什么,蘇小小才是最值得驕傲的。
杭州自古以來名士頗多,袁枚卻唯獨以這里是蘇小小的故鄉(xiāng),以自己是蘇小小的老鄉(xiāng)而感到自豪。因此,他刻有一枚,說是“戲刻”,實際上卻從內(nèi)心深處是喜歡蘇小小這樣的佳人,蘇小小是袁枚夢想中的佳人,也是一代代文人夢想中的佳人,以自己是蘇小的老鄉(xiāng)而感到自豪,雖然因有點害羞而稱“戲刻”,但并不矯情,其情著實可以理解。
然而,袁枚差一點因此而惹上事情。
有一位尚書路過金陵時,向袁枚索要詩集。袁枚把詩集贈給尚書時,很自然地就蓋上了這枚印章。這是袁枚真性情的流露,也流露出袁枚對這枚印章的喜歡??墒巧袝豢矗樕笞?,對袁枚大加指責,認為袁枚自稱是一個歌妓的老鄉(xiāng),并刻成印章蓋在送給尚書大人的詩集上,是大錯特錯,簡直是極不嚴肅,開政治玩笑,是對自己不尊重,也是戲弄他這位尚書大人。
袁枚看到尚書臉色一變,意識到自己不妥,不應該用這枚印蓋贈給尚書大人的書上,因此開始對尚書的指責點頭稱是,認錯道歉。但這位尚書似乎得理不讓人,話越來越多。袁枚終于聽不下去,對蘇小小的敬佩之情讓他直起腰桿,頭一抬,正色說:“你認為我這印章不倫不類嗎?從當今來看,自然你是個一品官,蘇小是卑賤的。但再過一百年,人們恐怕只知道這個世界上曾有個蘇小小,而不知道有過你這位尚書大人呢!”說罷,滿座的人都大笑起來。尚書的臉氣成了豬肝色。
袁枚在關(guān)鍵時候“挺身而出”,為蘇小小仗義執(zhí)言。這很容易使人想起貝多芬怒斥公爵的話:“公爵過去有,現(xiàn)在有,將來也多的是,但貝多芬卻只有一個!”不同的是,貝多芬是為自己自豪,而袁枚是為蘇小自豪。
那么,蘇小小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由于蘇小小是一個民間人物,其生平事跡沒有載入史冊,她也沒有柳如是、李香君那樣幸運,因遇到文人而被傳下來流傳千古。蘇小小的事只是在民間流傳,以至于有沒有這個人,這個人是什么時代的都沒有一個定論。不過,一般都認為蘇小小是南北朝時南朝齊人,以成書于南朝梁徐陵編的《玉臺新詠》為最早的文字記載。
蘇小小流傳至今的故事依然動人:
據(jù)傳,蘇小小是南北朝南齊時候錢塘人,自小父母雙亡,流落在各處,是名噪一時的歌妓。但她生性高傲,極具才情,不為權(quán)貴所動,向往人世間真正的愛情。卻因自己出身卑微,在南北朝這個非常重視門當戶對的時代,她根本不可能得到美滿的愛情。
然而,蘇小小可貴之處在于她是一個敢于追求的人,是敢愛之人,她不會隱瞞自己的身份,而是廣邀天下才子,并從中選擇自己心愛之人。所以她才會寫下“燕引鶯招柳夾道,章臺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訪,家住西泠妾姓蘇”這樣的詩句。然而,敢追求真愛的蘇小小,并沒有因為自己的癡情而為自己贏得圓滿的愛情。當她遇到當時的相國之子阮郁的時候,以為找到了真愛,并興奮地寫下了后世廣為流傳的《西陵歌》:“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jié)同心,西泠松柏下?!钡罴也⒉怀姓J這個婚事,最終逼阮郁毀約。阮郁一去不復返,只剩下小小在西泠松柏下以淚洗面。
失戀后的蘇小小依舊坐著油壁車,徜徉在天下無雙的西子湖畔,這一次,她遇到了讓自己永留西子湖畔的另一書生——鮑仁。此時的鮑仁正在落魄之中,連赴京趕考的盤纏都沒有了。而蘇小小認定此人日后必成大氣,于是贈銀百兩,資助鮑仁赴京趕考。
鮑仁一去很長時間沒有音訊,而蘇小小的油壁車依然游走在西子湖畔,天天盼著鮑仁,在19歲花樣年紀時病死在西子湖畔。
當了滑州刺史的鮑仁獲悉蘇小小的死訊后,專程趕來憑吊,撫棺痛哭。并遵照小小“生在西泠,死在西泠,埋骨西泠,不負一生好山水”的遺愿,出資在西冷橋畔造墓,墓前立一石碑,上題“錢塘蘇小小之墓”。鮑仁則結(jié)廬西湖,終不復娶,寫下另一段佳話。
蘇小小的故事至今流傳,蘇小小敢愛、真愛、癡愛至死,其愛情的純粹已使她成為了一個愛情的符號;當她的愛情被生生扯斷,她也沒有對愛情絕望,表現(xiàn)了女性特有的堅強。她資助落魄的文人讀書,體現(xiàn)了女性不重金錢重真情的可貴品質(zhì)。
從南朝以后,圍繞著蘇小小的美貌與才情,真愛、堅強與不幸,從古至今,許許多的文人墨客為之傾魂潑墨,以詩文、小說、戲曲等不同的形式懷念她、紀錄她。
在當代的法國,也發(fā)生過類似的故事。人們熟知的時尚大師可可·香奈兒一生獨身,追者如云,連著名的威斯敏斯特公爵也逐鹿其間而遭婉拒。公爵傷心地問香奈兒:“難道連威斯敏斯特公爵夫人的頭銜也不夠好嗎?”時尚大師微笑回答:“地球上有很多公爵夫人,但只有一個可可·香奈兒。”據(jù)說,這句話后來成了香奈兒公司著名的宣傳語。
在今天的浙江,分別在嘉興和杭州各有一處蘇小小墓,這為蘇小小的身份又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這并不奇怪,歷史上許多有名的人士,都有不止一個墓冢。如西施、楊貴妃的墓就有多處,除了真正的埋身之所外,其余大約都是有些象征意義的衣冠冢。蘇小小這位亂世中的弱女子能夠引發(fā)出一場關(guān)于她的墓地之爭,表達的是人們對美好、純潔愛情的向往,對這位真愛化身的蘇小小的歌頌。
蘇小小墓前共有六副柱聯(lián),分別是“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車不再逢”、“金粉六朝香車何處,才華一代青冢猶存”、“燈火疏簾盡有佳人居北里,笙歌畫舫獨教芳冢占西泠”、“幾輩英雄拜倒石榴裙下,六朝金粉尚留抔土壟中”、“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鑄金”、“千載芳名留古跡,六朝韻事著西泠”。這座墓亭提醒游客,西湖不僅有許仙和白娘子,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樣悲壯的愛情故事,也不只有西施與范蠡的美麗傳說,它還有同樣值得錢塘人驕傲的另類經(jīng)典女子。
自古以來,在世俗的眼光中,身居高位者頭上無不罩著一道道光環(huán),人們對之奉若神明,而身居社會底層的所謂“風塵女子”,則只屬于三教九流的第八流,是下等的賤民,飽受冷言和鄙視。殊不知,為官與為妓,也分三六九等,不可一概而論。
袁枚在當時就有這樣的眼光,并為了蘇小的尊嚴與尚書大人而戰(zhàn),奚落尚書大人而歌頌蘇小小??梢娫洞_實是一位真正的詩人,而不是一個官本位的俗吏。事實也正如袁枚當年說的一樣,現(xiàn)在誰還知道那位尚書大人姓甚名誰?而蘇小小呢?人們還在以爭她的墓地在自己的家鄉(xiāng)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