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像一條無聊的蛇,它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于是在這個圓環(huán)里無所謂頭和尾。
公寓里,氤氳的煙霧在昏黃的燈光下,讓這個寬敞的空間變得有些迷離,圓桌上坐滿了人。連夏先生也罕見地早早就到了。
陳沉咳嗽了兩聲,說:“大家應該都知道吧。吳律師偷走了自己的鑰匙。”
每個人都知道今天來的目的,但是聽到“鑰匙”二字,每個人的臉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異樣的表情。
這間公寓里所有人都和老板簽訂了契約,每個人交出身體的一部分作為抵押,換取讓罪惡的靈魂得到救贖的機會。抵押的東西,就是“鑰匙”。
修羅對這凝重的氣氛視而不見,此時它正趴在老三的腿上呼呼大睡。老三一邊撫摸著修羅的脊背,一邊說:“這家伙怎么會有那么大的本事,從老板手里偷東西?”
斷爺輕輕抿了一口茶,調(diào)笑著說:“當然是老板讓他偷走的唄,笨!”
“是啊,只有他偷走了鑰匙,老板才有殺了他的理由,嘿嘿。”老三若有所悟地說。
“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到吳律師,大家誰有辦法?”陳沉有些焦急地說。
“找老夏,讓老夏給你算一卦?!崩先凉M不在乎地說。
“我早就請夏先生幫忙了,可是連夏先生也算不出來,夏先生說吳律師是天底下最大的變數(shù)。”陳沉有些失望地說。
夏先生一直隱匿在燈光找不到的地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幽幽地說:“這天道呀,和人道是連著的,雖然我算不出來,但是我估計吳律師這次是在劫難逃了,只能怪他自己太貪心,可是他死不了,這你我都清楚。不過老弟,這一切都已經(jīng)注定了,稍安毋躁吧?!闭f完,老夏又把自己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隱匿在昏黃的燈光之外了。
“我知道了!”一直若有所思的斷爺忽然大叫一聲,打亂了凝重的氣氛。
這突兀的驚叫讓所有人嚇了一跳,陳沉問:“呃,斷爺,您知道什么了?”
斷爺松了松粉紅的領(lǐng)帶,說:“一定是那個雜碎出賣了我,把我的秘密透露了給李老板(在《刑者·斷章》中,有人把斷爺?shù)拿孛芡嘎督o了黑道老大,差一點兒死于非命)?!睌酄斣较朐缴鷼猓贿^很快他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地坐回到椅子上,說,“不行,就算找到他我也殺不了他?!?/p>
這是一個殺不死的人。斷爺?shù)脑捥嵝蚜舜蠹?,于是大家都沉默了?/p>
這一晚清凈無風,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老人抬起頭,看到公寓的燈還亮著,自言自語地說:“這么晚了大家還在工作,我很欣慰呀。”說完,老人扛起一把鐵鍬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老人終于停下了腳步,自嘲地說:“嘿嘿,老嘍,走不動了,就在這里吧?!闭f著,老人動手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洞不大,卻很深。
老人從洞里跳了出來,輕盈的動作根本看不出一絲老態(tài)。老人把鐵鍬插在地上,抬起頭,夜晚的天空像洗過一樣,星光璀璨得一塌糊涂。他喃喃地說:“嘿嘿,這么美的夜空,真便宜那家伙了?!?/p>
老人背著手離開了,這次走得很慢,很慢。
夏天的風就像是要把這個世界吹干一樣,燥熱得有些居心叵測。
在這條盤山公路上一輛汽車正有氣無力地向上爬著。
吳常若有所思地握著方向盤。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徐麗卻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四周的風景。
徐麗說:“親愛的,出來玩就別再想工作了,這個世界總有打不完的官司,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吳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徐麗面對吳常的冷漠不以為然,她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影響她現(xiàn)在愉快的心情,她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神經(jīng)大條的女人。
徐麗說:“親愛的,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吧,你看這里的風景多美啊!”
“不行?!眳浅5卣f,語氣卻不容置疑。
徐麗問:“為什么不行?”
吳常輕輕地笑了笑:“因為山頂?shù)木吧?!?/p>
徐麗覺得吳常笑得很深邃。他們雖然結(jié)婚五年了,可是吳常有的時候就像一個謎。有時候這種神秘感讓她著迷,有時卻令她恐懼。
徐麗忽然想起來這五年來吳常沒有去過醫(yī)院,這和體質(zhì)沒有關(guān)系。身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五年都沒有發(fā)燒、感冒甚至是頭疼過。
那次做晚飯的時候,吳常在切一根黃瓜,徐麗親眼看見他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吳常卻用一種徐麗從來沒有見過的狡黠的眼神四下看了看,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切著那根黃瓜。徐麗不動聲色地擺著碗筷,等到吃飯的時候她特別留意了吳常的手指,連傷疤都沒有,更別說傷口了。徐麗只好安慰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墒悄莻€狡黠的眼神卻一直纏繞在徐麗的心上。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讓徐麗害怕的是吳常這五年來似乎沒有改變什么,時間好像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剛結(jié)婚的時候兩個人是郎才女貌。可是現(xiàn)在,每次和吳常逛街的時候總讓她暗暗地感到自卑,因為不明就里的人經(jīng)常在背后說他們是姐弟戀。
吳常好像不會變老一樣!想到這兒,徐麗打了一個冷戰(zhàn)。
就在這個時候,車突然停了下來。
徐麗強壓制住內(nèi)心的焦躁說:“親愛的,怎么了?”
吳常說:“我有兩件事情要和你說?!眳浅5恼Z氣冷冷的。
徐麗皺起了眉,她想了想說:“我有點累了,有什么事等回到賓館再說吧。我們應該洗個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覺,等著看明天的日出?!毙禧愊胍首麈?zhèn)定,可語氣中卻透著掩藏不住的膽怯。
吳常點起了一根煙,悠悠地說:“我要說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我之間有一個人將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p>
徐麗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吳常笑著說:“還記得我們買的保險嗎?不管我們誰出了意外,另外一個人都會獲得一大筆賠償金。你會在日出的時候把我從山上推下去,如果能死在這么詩意的時刻,也算值得了吧,嘿嘿?!?/p>
冷汗順著徐麗的額頭流了下來。她想問“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她不敢,謊言被戳穿后就只剩下了無言以對。
吳常依然不緊不慢地說:“你的計劃有漏洞。這個地方其實你已經(jīng)來過很多次了,可是這次你卻像第一次來一樣興奮?!?/p>
吳常拿出一沓照片甩在了徐麗的面前。照片上徐麗戴著墨鏡鬼鬼祟祟地在山頂上觀察著什么。
吳常說:“你在找最適合推我下去的位置?!?/p>
事實擺在了眼前,徐麗緊咬著嘴唇。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問:“你要告訴我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吳常說:“第二件事就是現(xiàn)在我們的位置足夠高了,你覺不覺得這里的風景更美一點兒?”說完,他把煙蒂扔到了車窗外。說實話,這樣挺沒公德的,我們不提倡。
沒等徐麗回答,吳常就狠狠地踩下了油門。車像一頭憤怒的豹子,咆哮著撞斷了公路的護欄,沖下了山谷。
過了很久,早就變形了的汽車里有了動靜。
吳常悄悄地睜開眼睛,看著早已斷氣的徐麗,他又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徐麗不知道吳常之所以沒有提前戳穿她的陰謀,是因為吳常對那筆賠償金也很感興趣。其實徐麗不知道是事情還有很多。
吳常緩緩地拿出手機,按下了120……
這個世界本沒有漏洞,心術(shù)不正的人多了,也就出現(xiàn)了漏洞。
風,已經(jīng)在窗外狠狠地咆哮了一個晚上。樹枝打在玻璃上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吳常坐在椅子上靜靜盯著面前的手機。這個晚上沒有月亮,這個房間也沒有開燈。吳常喜歡這樣的黑暗。躲在暗處的人,永遠能提前洞悉暴露在明處的漏洞。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壓過了外面的風聲,在這個靜謐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的詭異。
吳常沒有遲疑,就好像他知道電話會打來一樣,一切好像都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吳常知道黑暗可以巧妙地掩蓋住一切,包括他臉上正浮現(xiàn)出的一絲冷冷的笑意。
“吳……吳常嗎?”電話那頭是個女孩,聲音透著慌亂與驚恐。
“是我。”吳常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波動。
“剛才,我……我做了一個夢?!?/p>
“呵呵,做夢有什么好奇怪的?”吳常輕笑著。
“你別打岔,你猜我夢見了什么?”電話那頭顯然有些緊張。
“夢見了什么?”
“我夢見你殺了我!”電話那邊壓低了聲音,似乎還心有余悸。
“你是不是嚇傻了?”吳常的語氣依舊平緩。
“也許吧?!彪娫捘沁吽坪跗届o下來了,緊接著又問,“吳常,你會殺死我嗎?”
“你別胡思亂想了,殺人是要償命的。你不懂法律,我可清楚得很!”吳常皺著眉說。
“好吧,吳律師,是我多慮了。你知道的,最近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p>
“嗯,我知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一點兒?!眳浅Q壑械男σ庠俅我婚W而過。
“別忘了我們約定的時間。”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眳浅;卮鸬糜悬c漫不經(jīng)心。
突然一陣沉默,好半天那邊才說:“吳常,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嗎?”
吳常皺了皺眉說:“凌晨三點二十分。怎么了?”
“你怎么還不睡覺?”電話那邊突然問。
吳常的心一抖,說:“是你的電話把我吵醒了?!?/p>
“呵呵,我總有一種感覺,你好像從來都不睡覺!”那邊幽幽地說著。
“人怎么能不睡覺呢?”吳常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那你睡覺的時候做夢嗎?”那邊似乎不甘心地問。
“廢話!”吳常終于有些不耐煩了。
“你做夢的時候,會在夢里殺死我嗎?”
吳常一愣,汗從他的額頭上緩緩地流了下來。
片刻之后,電話那邊掛掉了電話??帐幨幍姆块g里只有“嘟嘟”的忙音在輕輕地附和著吳常心跳的節(jié)拍。
心跳的感覺真好,有節(jié)奏地跳動成了一個旋律,那是自由的聲音。
吳常拿回了自己的鑰匙,打開了自由的門。
【3】
這個世界沒有完美的事,也沒有完美的人,所以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接受了不完美的我們。
姚瑤是一家公司的會計。這家公司屬于李老板,李老板還有一個身份,這個城市里進行的所有骯臟的交易,有一半以上都是李老板一手操控的。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都或多或少有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姚瑤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從在這里工作開始就一直暗中收集李老板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就知道,她所掌握的秘密足以讓她的后半生瀟瀟灑灑地過完,但也可能會讓她的人生提前結(jié)束。
于是姚瑤跑了,帶著那些文件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是,這個世界不完美,漏洞百出。所以消息很快就傳開了,警方也在全力尋找姚瑤,就是為了她手里的文件。
終于,姚瑤知道事情鬧大了,無論誰找到她后果都很嚴重??墒侨嗽谧咄稛o路的情況下都會放手一搏,她主動聯(lián)系到了李老板。她只要錢,如果價錢合適她會選擇把文件還給李老板。李老板爽快地答應了,時間地點都由姚瑤決定。
姚瑤覺得這件事似乎有點太順利了。她還沒有被利益沖昏頭腦,她知道一件事如果順利得讓人心慌的話,那這件事八成就是一個陰謀。
于是姚瑤找到了吳常。
吳常是個律師,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律師,也是一個沒有原則的律師。只要有錢賺,什么樣的官司他都接,只要是他打的官司就沒有輸過。
當一個人活得久了,他總會知道一個人或一件事的漏洞在哪里。
沒有人知道姚瑤和吳常的關(guān)系,他們其實并不是朋友,只不過是認識而已。誰會想到姚瑤會把那么重要的東西放在吳常那里呢?警察不會找到吳常,李老板也不會。姚瑤答應事成之后會把她所得的錢拿出百分之三十作為酬謝。
吳常問:“你憑什么相信我?”
姚瑤說:“沒有什么能比一個可以用錢收買的男人更值得信任的了?!?/p>
姚瑤卻不知道,吳常很快就查到了李老板的電話。就像吳常自己說的那樣,每一件事都有漏洞。
吳常撥通了電話:“我知道她在哪兒。”吳常開門見山地說,他不喜歡繞彎。
“哦?在哪兒?”顯然電話那邊知道這個“她”是誰。
吳常說:“我憑什么告訴你?”
“呵呵,你開個價吧。”電話那邊很清楚吳常的用意。
吳常說:“你應該清楚她手里東西的價值!”吳常像一個狐貍一樣巧妙地把話題踢了回去。
電話那邊說了一個數(shù)字。
吳常把價錢翻了一倍,說:“我把文件拿回來,順便讓她消失!但是你要先付錢?!?/p>
“一言為定,這些錢夠你花上兩輩子了?!彪娫捘沁厸]有猶豫。
吳常掛上電話。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兩輩子很長嗎?
時間是最冷酷的殺手,看著我們一點點腐朽,卻無動于衷。
太陽又照在了那個位置,吳常踮起腳想觸碰到陽光的邊緣,直到太陽一點點地移開,就像是一個惡意的玩笑,在吳常的絕望中撒下了一層冰霜。
吳常發(fā)瘋了一樣用頭拼命地撞擊這座枯井的井壁,血順著井壁流下,滋養(yǎng)著生活在陰暗中的苔蘚。
這樣的絕望每天都會上演,吳常頹然地坐在井底,他望著天,頭上的傷口已經(jīng)止血了,正在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愈合。
他不用睡覺,夜晚給了他無數(shù)的機會。開始的時候,夜晚對他來說就是折磨。這不是失眠,可躺在床上卻無法入睡的煎熬是難以想象的。但是吳常還是漸漸地適應了,他把別人睡覺的時間都用來思考。在黑暗中思考的問題往往都帶著一點兒陰森。
他不會受傷,無論多嚴重的傷在他的身體上都會迅速地愈合。起初的吳常就像是穿著雨鞋的孩子,毫不顧忌地運用自己神奇的能力??墒呛髞硭靼琢?,有些東西是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于是,他盡量避免受傷,哪怕是最細小的創(chuàng)傷。
他也不用吃飯,吃飯對他來說就像是做功課一樣。他從來都不知道餓是什么感覺??墒莿e人吃飯的時候他也會吃,這是一種巧妙的隱藏。
最可怕的是他不會老去,時間對他來說就像是風,輕拂面頰卻不會留下痕跡。每隔幾年或者十幾年他就會換一個地方。他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時間長了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
這一次他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困在枯井里,是意外還是陰謀,他真的想不起來了,他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昨天的事情。每過一天,他就在井壁上做個記號,漸漸地,他夠得著的位置已經(jīng)被他畫滿了記號,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忘記了時間。
那一天飄來了露水的味道,他知道新的一輪絕望又開始了。他假裝抻了一個懶腰,就像他剛剛睡醒一樣。衣服卻變成了碎片,這些絲線終究在時間的軌跡下變成了歷史的塵埃。
枯井里沒有風,但是陰冷的感覺更真切了。吳常忽然很想哭。
“你需要紙巾嗎?”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老人出現(xiàn)在枯井上方。
吳常沒有動,他在心里想,出現(xiàn)幻覺了嗎?是不是快死了,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連老人家的問話都不回答嗎?”老人微笑著說。
吳常這才發(fā)現(xiàn)枯井里變暗了,他猛地抬頭,真的看到了一個人在上面。人這種生物,他好久沒見過了。
吳常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他太久沒說話了。不過眼淚卻不受控制地翻涌著。
“原來是啞巴呀,是我錯怪你了。哈哈哈哈?!崩先讼袷情_玩笑一樣地說。
“救……救我……”吳常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嘶啞的一聲。
“哦,你想出去啊?!崩先宋⑿Φ厣斐鍪?。
井口明明在遙不可及的上方,可老人一伸手就把手掌伸到了吳常的面前。
地面上,原來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感覺是這樣溫暖,抬起頭卻感到格外刺眼;風吹過的時候,樹葉會沙沙地響,很刺耳。那一刻吳常沒有重獲自由的欣喜,這陌生的一切讓他感到惶恐,他甚至想回到枯井里,那種陰暗讓他感到莫名地安心。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聲音讓吳常躁動的心漸漸地平復了。
“吳常?!眳浅5穆曇粢呀?jīng)恢復到正常的狀態(tài),原來這就是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哈哈哈,好名字,你是黑無常還是白無常?”老人開著玩笑。
吳常自己也跟著笑了。
“不如這樣,我們簽個合同,你做我的員工吧?!闭f著,老人拿出了一張泛黃的紙張,說:“簽上你的名字,以后就為我工作吧。放心,沒人敢欺負你?!?/p>
吳常想簽上自己的名字,卻忘記了那兩個字該怎么寫,于是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迅速地按上了手印,完成的同時,傷口也愈合了。
老人愉快地把合同收了起來,忽然把手插進了吳常的胸膛里,干枯瘦弱的手指,此時像鋒利的刀子。
吳常驚愕地看著老人,難道自己剛剛自由就要死了嗎?好不甘心啊。
血淋淋的心臟在老人的手上跳動著,老人把心臟放在一個盒子里說:“既然為我工作,總要抵押點什么。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鑰匙,如果有一天我把它還給你,你就自由了,但是我也不會再保護你了。真有那一天,你要祈禱千萬不要被我找到?!崩先说脑捰幸环N難以名狀的威嚴。
看到吳常驚恐地看著自己,老人又變成了那個慈祥的長者,說:“好了,別愣著了,你又不會死。”
不知道為什么,吳常總覺得這個場景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仔細回憶,卻始終無法在冗長的記憶中找到線索。畢竟時間太久了。
胸口那道丑陋的傷口正迅速愈合,就像從來沒有被侵犯一樣。
只有吳常知道,身體里少了他熟悉的節(jié)奏,卻多了一份空虛的惆悵。
吳常需要錢,他知道如果一個人要想活下去,必須要有錢!但如果一個人要想永遠地活下去,就必須要有很多錢!
吳常今年35歲,事實上他已經(jīng)35歲很多年了!多到他自己也數(shù)不清了。
對于錢,吳常有著近乎于病態(tài)的偏執(zhí)。只要有錢,什么事情他都會做!人活得時間越長對事情看得就越透。吳??偰苤烙檬裁捶椒梢耘胶芏噱X而且不留痕跡。
徐麗是吳常最近一任的妻子。表面上徐麗大大咧咧的,可實際上她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吳常喜歡這樣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機關(guān)算盡,到頭來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那次徐麗說要去外地出差,吳常卻在她電腦的瀏覽記錄上找到了很多風景區(qū)的資料,以及保險賠償?shù)南嚓P(guān)事宜。從那一刻開始吳常知道自己的機會又來了。他偷偷地躲在徐麗看不見的地方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當醫(yī)生和警察在山下找到了吳常和徐麗的時候,車已經(jīng)慘不忍睹了。徐麗當場身亡,吳常卻逃過一劫。用醫(yī)生的話說,這是生命的奇跡。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后吳常如愿得到了一筆足夠他揮霍一段時間的賠償金。這是吳常慣用的方法,不知道已經(jīng)用了多少次了,可是屢試不爽。
誰會相信有人會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來詐騙賠償金呢?
吳常做夢也沒想到姚瑤的藏身之所竟然就在李老板公司的對面。
吳常明白這就是“大隱隱于市”。
這是一棟年代似乎十分久遠的老樓了,有點破敗,但如果藏身卻再好不過了。
陽光好像從來都沒有眷顧過這里一樣,潮濕、發(fā)霉的味道撲面而來。吳常卻很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無論在什么地方,陰暗總會讓他感到莫名的興奮。
吳常輕輕地敲門,三長兩短是他和姚瑤的暗號。
門開了,吳常最先看到的就是姚瑤緊張卻謹慎的眼神。姚瑤以最快的速度讓進了吳常,然后又探頭在走廊上四下看了很久。
吳常笑了笑:“你膽子還真大,居然藏在這里?!?/p>
姚瑤苦笑著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p>
吳常拿出了一大包東西說:“這里是一些食物,你先吃著。”
姚瑤接過那一包吃的,逃亡的日子總不是那么舒服的。她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吃過一頓舒心的飯了。
姚瑤擰開一瓶礦泉水。正準備喝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看著吳常,眼中透著狡詐與懷疑。
吳常笑了笑,拿過姚瑤手里的礦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姚瑤這才放心地笑了笑:“呵呵,別怪我多心,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她絲毫不為自己的多疑感到歉疚。
吳常卻不以為意,臉上仍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姚瑤吃過東西之后,從地板的夾縫中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交給了吳常。
姚瑤說:“這個就是我的命,現(xiàn)在我把我的命交給你了?!?/p>
吳常拿著那個有些沉重的文件,突然他很想笑。他說:“你真的就這么信任我?”
姚瑤說:“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自己!這東西在你手里什么用都沒有??墒窃谖业氖掷锼褪清X!”
吳常說:“你不怕我自己和李老板交易?”
姚瑤輕蔑說:“不怕,因為你根本就不了解李老板這個人。你自己去交易的話,我保證你一分錢也拿不到,而且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還有你別忘了……”
“忘了什么?”吳常打斷了姚瑤的話。
姚瑤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她說:“你別忘了還有我,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吳常說:“哦?你會把我怎么樣?”吳常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姚瑤鐵青著臉說:“我會殺了你!”
吳常突然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一個可笑的笑話。姚瑤終于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范圍,她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了。
她最后聽見的聲音是吳常的嘲諷:“連我自己都殺不死自己,你們憑什么?”
吳常拿起那瓶礦泉水輕輕地喝了一口。那里面的迷藥能迷倒一頭大象。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劃破了天際。
吳常站在離爆炸的那棟樓很遠的地方,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腳下劇烈的顫動??墒撬男膮s是平靜的。他的心在歲月的折磨下,變成了一汪沒有波瀾的死水。
走出姚瑤藏身的那棟樓之后,吳常看了看手表,然后在一個公用電話亭里把姚瑤的位置告訴了警察。
片刻之后,警車包圍了姚瑤藏身的那棟舊樓,在做了一系列的部署之后警察進入了大樓。
吳常迅速地離開了那里,他知道悲慘的一幕馬上就會上演。在離開那個房間之前,他打開了煤氣開關(guān)。只要警察撞開房間,摩擦出來的火花足以引爆煤氣。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了整條街,那棟年老的樓房已經(jīng)坍塌了大半。
吳常弄出這么大的動靜,無非是想告訴李老板姚瑤已經(jīng)死了。
“他已經(jīng)死了?!眳浅χ娫捳f。
“很好,我的東西呢?”李老板說。
“我的錢呢?”吳常說。
“錢我已經(jīng)匯到了你的賬戶里?!彪娫捘沁叢痪o不慢地說。
“很好,東西我會盡快給你的。”吳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對了,聽說李老板最近官司纏身。”。
“這不是問題,我已經(jīng)找了專業(yè)的人幫我處理,就不麻煩吳律師了?!崩罾习搴苤斏鞯鼗卮稹?/p>
“哈哈哈,你找的人姓斷,對嗎……”
他現(xiàn)在需要制造混亂,這樣他才能安全地離開這里,畢竟還有一個讓他畏懼的老人。掛掉電話之后吳常笑得像一只狐貍。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
吳常喜歡黑夜,只有在純粹的黑暗里吳常才會找到真正的自己。
吳常在街上逛了很久,當一個喜歡黑暗的人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那么他一定有一個陰謀在悄悄醞釀著。
這條胡同比吳常想象的還要窄,也比想象的還要黑。
吳常裹緊了外衣,雖然他感覺不到冷,可是他的心需要溫暖。
突然,一道黑影像閃電一樣橫在了吳常的面前。
吳常嚇了一跳:“誰!”吳常大喊一聲,似乎是在為自己壯膽。
黑影沒有說話,只是陰森森地笑了笑。
吳常明白了,這是搶劫!他裝作膽怯的樣子,卻在心里想到了十幾種擊倒這個劫匪的方法。
吳常掏出了手機、錢包,雙手遞了過去。
那個黑影沙啞著聲音說:“我不要你的錢包,也不要你的手機。你猜我要你的什么?”
吳常打了一個冷戰(zhàn)說:“我……我不知道?!?/p>
黑影向吳常湊了湊說:“我要你的命!”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插進了吳常的心臟。
黑暗就像一個仁慈的長者,他包容一切,哪怕是不能見光的罪惡。
那個黑影用手機給吳常的尸體拍了照,然后消失在了黑暗里。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一條胡同里面,一具“尸體”正蠢蠢欲動著。
許久,吳常慢慢地爬了起來。吳常拔出刀,傷口迅速愈合了。吳常知道那個人是李老板派來的,只有死一次,才會讓李老板真的放過他。
其實吳常并不是不會死。如果刀子插進了心臟里他就會真正地死掉,心臟就是他的漏洞。不過那一刀雖然位置沒有錯,可是吳常的心卻長歪了。
他的心不正。
吳常決定離開這里,是時候換一個環(huán)境了。
他想起了老人的玩笑,“你是黑無常還是白無常?”吳常笑了,他知道自己見不得光明,也無法容身于黑暗。他想換個名字。有錢就有了一切,錢能買到身份,何況一個名字?
錢就是這個世界秩序的漏洞。
吳常一個人走在街上,他要最后一次看清這個城市的黑夜。
吳常熟悉這個城市里最陰暗、最偏僻的路。他選擇的路都是路燈照不到的死角,那里是光的漏洞。
吳常的眼中沒有不舍,他知道下一個他要去的地方有同樣的黑暗。這就是黑暗的優(yōu)點,他不嫌貧愛富,你要喜歡它,它就喜歡你。
這時電話響了,他沒有看號碼就接了起來,畢竟現(xiàn)在能聯(lián)系他的人只有一個。
“是陳老弟嗎?”吳常開門見山。
“吳律師這一次你做得太過分了,老板很生氣。不如你回來,我?guī)湍阍诶习迕媲扒笄椤!标惓恋恼Z氣里透著一絲失望。
“老弟,我沒辦法回頭了,我要屬于我的自由。我就不和你們道別了。哦,對了,替我跟阿斷道個歉,是我出賣了他,他原諒不原諒我都無所謂了,今晚我就要離開這里了?!眳浅F届o地說。
陳沉嘆了一口氣說: “老板早就料到你會這么說。老板說你頭上的那片星空就是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喜歡?!?/p>
突然,吳常的腳下一空,仿佛整個世界都陷了進去。
這是一個被人挖出來的深坑,里面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氣味。吳常的胃里一陣翻滾。
吳常試了幾次都沒有爬上去。
吳常抬起頭看了看夜幕,好像就在他頭上不遠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幾天,也許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過去了,可是時間對吳常來說早就沒有了意義。
漸漸地他開始怕黑,他突然很想讓陽光打在自己的身上,那好像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墒撬?,這樣的想法有多奢侈。
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都會為他帶來一份絕望。
最后他明白了,原來他怕的不是黑,是他自己。
在這個腐臭、狹小的地洞里他求死不能。
值得欣慰的是,夜晚的星空確實很美。吳??丛谘劾铮吵龅膮s是他心里的怨毒。
吳常忽然感到沮喪,他逃過了時間、逃過了命運,卻始終逃不出那個老人的手心。也許再過好久好久,久到讓他忘記了一切,那個老人還會像當初一樣,伸出手把他帶到地面上,然后給他一份詭異的工作……
創(chuàng)作談:
靈雪:你說人真的可以長生不老該多好!
逡羅:嘿嘿,老大,你仔細想想,其實這是挺恐怖的一件事情,如果我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心理一定會在無盡的光陰中慢慢扭曲。所以時間不是恩賜,是詛咒!
靈雪:呃,是挺可怕的。
逡羅:當然,人不會永遠活著,這是概率問題,活的時間越長,遇到意外的概率越大,除非擁有無限時間之外,還擁有強大的自我修復能力,不過這樣的人我倒是知道一個。
靈雪:是誰是誰?
逡羅:金剛狼!
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