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弊x外國書的時候,每當碰到這樣的句子心里就會咯噔一下:孔夫子說過這樣的話嗎?通常,經過一番痛苦的排查,你不得不在這樣的句子后面加上一個“sic”(原文如此)或“查無此句”。多少次了,老外——特別是英美書籍里——這些“子曰”格言讓人頭痛不已,完全搞不清楚夫子怎么就成了一位心靈雞湯大師、傻話哲學家或者所謂“段子手”。
事實上,美國大眾就曾經張口閉口“子曰”云云。很多普通人“認識”孔老夫子及其“格言”的時間早于認識其他任何中國人。其歷史原因是什么?它有沒有給孔子形象在美的傳播帶來什么積極或消極的影響?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事實上這個現象來源于美國20世紀30年代末一個莫名其妙的惡作劇。當時著名八卦專欄作家華特·溫契爾突發(fā)奇想,開始為孔子捏造一些諷刺性的句子。華特·溫契爾何許人也?據說此公當時一字褒貶,能使人上天堂或下地獄。無聊的年代,奇怪的段子借著名人和全媒體的宣傳,一傳十,十傳百,一下子傳開去了,這位2500年前的中國哲人突然讓美國人陷入瘋狂。
因為太受人歡迎,美國很多大報紙都開始登載“子曰”欄目,征求讀者來稿,滿足大家說段子的欲望。到處都銷售這種帶有格言的報紙和《孔子格言集》等“偽經”。著名歌手、小提琴家蓋伊·隆巴多甚至創(chuàng)作了一首“子曰”的歌曲,當年可謂是紅遍東西海岸,至今你還能在蘋果手機市場里下載到這首1940年代的金曲。歌中唱道:“子曰:一個小伙,一個姑娘,一輪明月,讓婚禮的鐘聲在六月敲響吧。”
可是,為什么是孔夫子?為什么不是門修斯、西塞羅或者蘇魯支之類的人物?這中間其實存在一個語言上的惡作劇。
西方大眾知道孔夫子,可以追溯到16世紀,耶穌會會士那時從遠東帶來異國消息。很多人認為,不譯為“孔子”而叫“孔夫子”,可能是“基督教孔夫子”利瑪竇的選擇。教士們用通行的拉丁語介紹這位“中央之國”的哲人:1594年,利瑪竇出版了《四書》拉丁文譯本,這是儒家經典最早被譯成西方文字;1687年,巴黎出版了《論語》拉丁文譯本,是此書最早的西文譯本,題目就是《中國哲學家孔夫子:用拉丁文解釋中國人的智慧》。
大家知道,拉丁語名詞——無論是人名還是地名——都需要“變格”,主格后面一般加個“烏斯”(-us),于是“孔夫子”就成了“Confuci-us”,“孟夫子”就成了“Menfuci-us”。然而不幸的是,這個Confucius正好跟拉丁語confusus發(fā)音十分相近,而后面這個詞通過法語詞匯confus進入英語,變成了大家熟知的confuse一詞,表示“困惑”、“難解”。因此段子手在借孔夫子立言時,其“妙處”正在于它既妥帖(學中國人引用古語),又能表達其惡作劇性質,那意思分明是“不要當真哦”。
所以,不獨英語語境里如此,基于上述原因,繼承拉丁語余脈的羅曼語族各語言里也都有這樣令人困惑的“子曰”格言。
總而言之,孔子形象在1930年代就這樣首次進入美國大眾文化。這類“子曰”不僅不準確,時常跟著無禮的言論,而且久盛不衰,至今還可以在美國正式出版的新聞評論中見到,讓人不禁認為它可能得為美國學院對中國古代思想的偏見負點責任。有時候,大眾文化及其傳播規(guī)律就是這樣神秘莫測。
(責任編輯:鄭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