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真

3月30日，春光明媚，我見到了全國京劇梅花獎獲得者李青老師。她正在準備一出現(xiàn)代京劇，是以抗戰(zhàn)女英雄辛銳為原型，下半年就要上演。辛銳的一生，如夏花般絢爛，如流螢般短暫。她是個什么樣的人？這激起了我極大的興趣和好奇心。

她原是大資本家的千金小姐，是中國最早一批接受學校高等教育的女學生；她美麗、聰穎、多才多藝，原本可以有另一種前程——然而抗戰(zhàn)爆發(fā)了，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抗日救國的道路。

北方有佳人

辛銳，章丘辛寨人，原名辛樹荷，1918年出生于濟南大明湖畔。祖父辛鑄九是山東商會會長，父親辛葭舟是銀行家。她自幼文靜敦厚，聰慧好學，受祖父書法藝術的熏陶，讀小學時就表現(xiàn)出繪畫的天賦，既寫得一手好字，又畫得一手好畫，對刻字也非常喜歡。

“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淪為日本的殖民地，而且日本侵略逐步向華北地區(qū)擴展。“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這越來越成為華夏兒女的共識，廣大民眾和各界人士以各種形式積極投身抗日救亡運動。

1934年，16歲的中學生辛樹荷想開個畫展。那天，她下大工夫完成了一幅畫：一只翎羽絢爛的鳳凰，提起一只腳爪，立在一株梧桐樹上。它轉頭回視的左方，是綠色樹冠，右下方則是秀麗挺勁的幾竿翠竹。從這鳳凰的頭頸、翼尾和腿部的動勢來看，它似是剛從遙遠的天邊飛來，終于找到了這合意的棲息之處，正合攏雙翼回視后方，呼喚著同伴。

“好一只鳳凰！”爺爺辛鑄九欣賞地看著孫女筆下的鳳凰，說，“樹荷啊，這幅畫很精彩，你自己滿意嗎？”她嬌羞地點點頭。

辛鑄九問：“那么，辦畫展時，如果有人出高價買走它怎么辦？”樹荷舍不得地又看了一眼，堅定地說：“不是為抗戰(zhàn)才舉辦畫展嗎？我希望能多捐點錢，送到前線。”

“哈哈，我真為我的孫女驕傲。來，題上你的大名吧。”

樹荷謝過爺爺，拿起畫筆，在畫的右上方空白處留下字體娟秀的題款：丙子冬十一月 樹荷女史作于百花洲畔。然后，她又拿出兩顆小小的刀法古樸俊逸的朱紅印章，上面的一顆為篆體白文“辛樹荷印”，下面的一顆為鐘鼎朱文“百花洲上”。

在爺爺的鼎力相助下，辛樹荷的畫展舉辦得很順利，并將其收入全部捐給東北抗日將士及東北流亡的同胞。這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非常難得，轟動一時。

休言女子非英物

對于辛銳來說，她的人生從1937年的盧溝橋事變后一分為二，前一截，她是大明湖畔辛家公館里的二小姐辛樹荷，穿著旗袍辦畫展。后一段，她是沂蒙山區(qū)的女八路軍戰(zhàn)士，戰(zhàn)爭讓她收獲了愛情，也讓她失去了愛人。

在1938年春天，辛葭舟帶著辛銳、辛曙明及辛穎，一同來到沂蒙山區(qū)抗日根據地，參加了八路軍。由于當時的省委機關和部隊物資缺乏，生活比較困難，辛葭舟悉數捐出所帶錢財，為部隊將士鼓舞了斗志。

1938年八月底，辛銳和妹妹辛穎進入山東抗日軍政干部學校第二期學習，她不但學業(yè)優(yōu)秀，并且嚴于律己，處處起到表率作用。同年十月分配到山東省婦聯(lián)任秘書。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這位才女還是《大眾日報》創(chuàng)刊號報頭的設計者，報頭上的毛澤東畫像也是辛銳創(chuàng)作的，她讓山東根據地的人民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領袖。這項有意義的工作就是在婦聯(lián)工作期間完成的，受到領導和廣大指戰(zhàn)員讀者的贊揚。由此，辛銳能寫會畫的美名，深為廣大指戰(zhàn)員所知。1938年年底，才華橫溢的辛銳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為了表達自己的抗日決心，她把原名辛樹荷改名為辛銳。寓意她要把自己變成一把銳利的尖刀，刺穿敵人的胸膛。1939年初，辛銳進入中共山東分局黨校學習，其間認識了伴侶陳明（祖籍福建，曾就讀上海大學社會學專業(yè)，到蘇聯(lián)莫斯科大學深造過，當過紅軍，1939年春來到沂蒙山，任山東黨校副校長、山東戰(zhàn)工會副主任兼秘書長。大青山突圍時飲彈殉國，犧牲時39歲）。

1941年3月，辛銳調任山東姊妹劇團任團長，自編自演了很多節(jié)目，鼓舞了部隊士氣。11月，日軍5萬余人對沂蒙山區(qū)抗日根據地實行長達兩個月的“鐵壁合圍”大掃蕩。費縣“大青山突圍戰(zhàn)”是這次反掃蕩中最慘烈、最悲壯的一役。

辛銳帶領劇團的20多名女同志轉移時，在貓山頭與敵人遭遇，激戰(zhàn)中辛銳雙腿嚴重受傷。在隨后的一段時間里，辛銳一直由當地老鄉(xiāng)王瑞蘭和丈夫照顧著。王瑞蘭說：“當時的山上光禿禿的，一棵樹都沒有，連燒火都得去割山草，連個樹葉都找不到。從好幾里外的地方往山坡上看，有個人影都看得很清楚。所以給辛銳送飯都是抽一早一晚的時間去，走過去時身后的草都得再撥拉撥拉，生怕被鬼子發(fā)現(xiàn)了?！痹诙蠢镒×?6天，經過王瑞蘭一家的精心照料，辛銳的身體逐漸恢復了。

1941年12月16日下午，辛銳到醫(yī)療所換藥，晚上就住在了醫(yī)療所。17日一早，日軍再次對這里瘋狂掃蕩，很快就逼近了火紅峪。醫(yī)務人員立刻把辛銳抬上擔架，向山洞的方向奔去。這時敵人越追越緊，眼看就要追上了，辛銳讓醫(yī)務人員把她放下自己突圍，但戰(zhàn)友們都不愿意扔下辛銳，最后，辛銳拔出手槍對著自己的頭厲聲讓他們把她放下……戰(zhàn)友們把辛銳放在兩塊大石頭的中間，辛銳舉起手榴彈向敵人投去，用手榴彈爆炸騰起的煙霧掩護戰(zhàn)友們撤離。敵人包圍了上來，辛銳用最后一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了。當時她只有23歲，肚子里還懷著一個小生命。

英雄浩氣耀千秋

抗戰(zhàn)時期的《大眾日報》報道：“山東一千九百萬優(yōu)秀的中華民族的兒女是堅決擁護真理，擁護抗戰(zhàn)的黨派與軍隊，反對投降、分裂、倒退，堅持抗戰(zhàn)、團結、進步，為中華民族解放婦女解放而奮斗到底的?！?/p>

在臨沂華東革命烈士陵園，有陳明、辛銳這對革命伴侶的合墓。墓碑上鑲嵌著一張兩人的合影照片。

照片中的兩個人站著，背景是一個泥土房的門框和大片的天空。他們都穿著四個口袋的八路軍服裝，戴著軍帽。丈夫陳明的服裝顏色要深一些，沒系腰帶。辛銳系了皮腰帶，里面襯衣的白領子支棱在軍裝外，別有一種愛俏；齊耳的短發(fā)，修長的眉，明亮的眼，顯得英氣十足。陳明的個頭比辛銳略高一點，戴著眼鏡，雙手背到后面，半轉身側對辛銳，一介書生的模樣，他的笑容發(fā)自內心，厚道而靦腆；辛銳的兩只手交握，雖然戎裝在身，神情中仍透著大家閨秀氣質。她站在陳明身旁，頭部略側向陳明的肩膀，笑容如同陳明一樣燦爛而羞澀。

我被照片中的辛銳所迷倒。她并不是想象里那個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也不是那個風風火火的抗戰(zhàn)英雄，而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戰(zhàn)士，是那個從頭發(fā)絲到腳趾尖都燃燒著生命與激情，散發(fā)著愛與被愛的喜悅的辛銳。

哲人亞里斯多德說，戰(zhàn)爭的目的必須是為了和平。懷念辛銳、陳明，還有無數有名字的、無名字的革命先烈們，沒有他們的無私奉獻，就沒有我們偉大的新中國。我們的生活因為有了你們的存在而變得美好。1992年，在辛銳的家鄉(xiāng)章丘，組建了以女英雄名字命名的中學——辛銳中學。

浩氣長存。

后記：

4月5日那天，李青老師去臨沂費縣的烈士陵園祭奠辛銳，還到看護過辛銳的老鄉(xiāng)家里探望。老大娘已經91歲了，臥床不起，但是只要聽到辛銳的名字，嘴里就發(fā)出回應，那分情感已刻苦銘心。

9月3日，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曾經參加過抗戰(zhàn)的人們，大多數已經長眠地下，幸存者也已經八九十歲了。我問過幾個中學生：你了解抗日戰(zhàn)爭嗎？你能夠說出幾個抗日英雄？他們反問我：這個考試嗎？學了有什么用？

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活得太功利，其實就喪失了生活的信仰；而沒有夢想的人，只會蠅營狗茍隨波逐流而已。

向抗日戰(zhàn)爭期間為打敗日本侵略者而犧牲的民族英雄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