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潮

一

國慶節(jié)前夕，首個烈士紀念日，我們肅立在莊嚴的烈士墓碑前，聆聽歌唱了已不知多少遍振聾發(fā)聵的國歌，仍然抑制不住心潮翻滾，聯(lián)想起戰(zhàn)爭年代的多少往事，多少英雄的靈魂飄揚于戰(zhàn)場上或刑場上，他（她）們是祖國的好兒女。我們面前站立著一排排年邁的老戰(zhàn)士，挺起佝僂的背，臉上皺紋縱橫交錯，神情異常嚴肅，穿戴著已洗得發(fā)白的老軍裝，胸前別著密密麻麻的軍功章，在烈日下閃爍著發(fā)黃的光芒。他（她）們也曾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fā)的一代，歲月的淘洗，戰(zhàn)爭的折磨，血與火的考驗，使他（她）們變成今天的孱弱蒼老，蒼老得彎下倔強的腰。

紀念儀式結束后，回到辦公室，我還來不及喝口水，民政局年輕的女科長小孫就找到我說：有一位90來歲的抗日戰(zhàn)爭老戰(zhàn)士，李灝老伯要求與我見面。我沉思片刻說：“老同志有什么困難，能辦到的一定要幫助解決?！薄安皇堑模沂侨A僑，兒孫都是馬來西亞知名企業(yè)家，老人家沒什么困難?！毙O答?！盀槭裁匆娢遥俊蔽覇??！熬褪遣恢獮槭裁?？他的腿腳也不方便?！毙O加重語氣答。她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讓我上李老伯家。我雖然口頭答應去看他老人家，心里卻嘀咕著，我與老人家非親非故，素不相識，我又不在民政部門任職，為何一定要見我，我心里打了無數(shù)個問號。

第二天，剛好是國慶節(jié)，我在小孫的引領下，驅車到李老伯家，他家就住在大海邊一幢單家獨院的雙層小洋樓里。據小孫介紹，這是他的兒孫特為他蓋的養(yǎng)老房子，采光足，空氣新鮮，風景秀麗，且經常與海生活在一起的人，心胸開闊，延年益壽。由于得到小孫的事先通知，李老伯早在大門口等我們，腳下躺著一條黑色的卷毛的大哈巴狗。我握著老人家的手，寒暄了幾句，我和小孫想攙扶老人家進客廳，他用手上的拐杖示意我們不用，看來李老伯的身體還很硬朗?？蛷d裝修得淡雅、線條明快、十分舒適，一束陽光從海上透過玻璃窗照射在插著白蘭的花瓶上，散發(fā)出淡淡幽香，彌漫著整個客廳。

賓主坐下后，李老伯用緩慢的語速對我說：“聽說你是個作家，又是個曾經當過兵的人，我在報紙上看過你寫的作品。”我答：“只是個人愛好，而且是業(yè)余作者。”李老伯喝了一口紅茶又說：“我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應我！”從他渾濁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渴望的神情，面對這樣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可以說是父輩，我立刻答：“只要我能辦得到?！彼人粤藥茁曊f：“我已是黃土埋身的人了，是秋后的黃花，說凋謝就凋謝了，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幾十年了，我不講怕世上沒人知道，恐怕被歷史的風塵所淹沒了。昨天參加了烈士紀念日活動，我大腦里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想法，我講你來寫，要把我心中的英雄寫出來，把日本侵略者殺戮中國人新的罪證記錄下來。”說著，他的喉嚨哽咽著，嘴角顫抖著，眼眶里由黃變紅，涌出了滴滴淚水，灑落在棕色的地板上……

我以拙筆，把李灝老伯講述的故事記錄下來，以饗讀者。

二

在美麗富饒的馬來半島，一所著名的大學里生活著一群無憂無慮的華裔學生，他（她）們的祖先和父輩都是從潮汕地區(qū)乘“紅頭船”，漂洋過海到馬來半島來討生活的。從“打工仔”做起，經過了艱苦創(chuàng)業(yè)，積累了財富，很多人都成為當?shù)刂钠髽I(yè)家，經營著橡膠園、胡椒園、塑膠加工、飲料加工等企業(yè)。當?shù)厝A人華僑都抱成一團，互相協(xié)作，成為當?shù)亟洕恢姟?/p>

在他們一群同學中，李灝最要好的同學是唐濤。唐濤長得一米九的高個子，溫文爾雅，英俊瀟灑，上帝對他的臉龐雕刻得很精致，白皙的皮膚，大眼睛，雙眼皮，微翹的鼻子，瘦削的下巴，充滿陽剛之氣。他天資聰穎，學習成績門門優(yōu)秀，還是個籃球迷，是大學籃球隊的中鋒。由于訓練刻苦，并得到國家籃球隊教練的悉心指導，如虎添翼，在賽場上，他帶領的球隊生龍活虎，搶球、運球、過人、傳球、投籃各個環(huán)節(jié)，攻守有度，尤其是他的投籃技術十分了得，界內勾手投球、扣球得心應手，更擅長于遠距離投籃，命中率很高。

唐濤雖然是個富商的兒子，其祖父是馬來西亞的高級那督，帶有華人上層社會的高貴血統(tǒng)。但他為人謙遜低調，樂于助人，路見不平，敢于挺身而出，很投人緣。

在暑假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唐濤和同學們到海濱游泳。正當他（她）們嬉戲打鬧，劃水正在興頭時，突然天變得昏暗，氣溫下降，一場暴風雨襲來，大風卷起千堆雪，海浪洶涌撲來，大家趕緊上岸沖水穿衣裳。就在這時，大家七嘴八舌指著大約五百米遠處一個紅點，還有同學沒上岸，風推海浪，波濤兇猛，紅點任憑海浪吹打。情急之下，李灝和同學們見唐濤毫不猶豫，掛上救生圈，再次投向大海。憑借年輕力壯和一身好水性，奮力向紅點游去，人高手腳長，劃水很來勁，與海浪搏斗，不知道嗆了多少咸澀的海水，他毫不膽怯，拼命向目標游去……岸上的同學們都為他捏了一把汗，幾個膽小的女同學都嚇哭了。他經過死命拼搏，終于接觸到目標，原來那紅點是一個女同學，他把救生圈套在她的脖子上，這時的女同學黃晶臉色蒼白，嘴唇變得紫黑，唐濤迎著風浪，右手推著救生圈，左手劃水，雙腳拼命蹬水，一步步往岸邊游去。老天有眼，剛好吹西南風，往岸邊的方向推，半個時辰后，借著好風力和年輕人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兩人終于上岸了。女同學們攙扶著她，捶著她的背，讓她吐出幾口海水，又讓她喝了幾口開水，暖暖身子，并到更衣室換衣服。半晌，當黃晶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唐濤看呆了，白嫩得可以捏出水來的瓜子臉上，配上一雙含情脈脈的丹鳳眼，高挑修長的身材，凸顯出曲線優(yōu)美。望著英俊、文質彬彬、雄健挺拔的唐濤，黃晶的臉上浮起了幾朵紅云。她用含情的眼睛盯著唐濤，深深鞠了一個躬，輕輕地道了一聲謝謝。同學們都哈哈大笑，拼命地鼓起了掌。

緣分天成，唐濤和黃晶的心中自此播下了愛情的種子，生根發(fā)芽，生機勃勃。從相識到相知，一對情侶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在橡膠園里相互傾吐了相見恨晚的愛慕之情，并種下一棵橡膠樹，作為愛情的見證，兩人深深地相愛了。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全世界各地華僑、華人群情激奮。盧溝橋的戰(zhàn)火迅速蔓延。那年我們正讀大學三年級，華裔學生義憤填膺，大家熱血都沸騰起來，紛紛捐款捐物，支援國內抗日戰(zhàn)爭。許多同學不忍山河破碎，國土遭受蹂躪，許多華僑子弟一起商量回國參加抗日戰(zhàn)爭。

唐濤的家族在吉隆坡可算得上是名門貴族，其企業(yè)集團在當?shù)睾苡杏绊懥ΑＬ茲龔钠渥娓杆闫?，已是三代單傳，對于一心想讓唐濤繼承祖業(yè)和巨額財富的父親來說，回國抗日談何容易。父親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我們都是唐山人，不能數(shù)典忘祖，忘根忘源，我也是愛國的，但愛國的形式有多樣，我們?yōu)閲揖栀Y，哪怕是捐出我們家族的一半財富，支援國家打日本仔，也算是為抗戰(zhàn)出力，這不比你個人身單力薄回國參戰(zhàn)的意義更重大嗎？”雖然父親說得有一定道理，可是唐濤就是沒聽進去，他總覺得七尺男兒，不用血肉之軀去抗日，何談愛國。報效國家的思想在他的頭腦里發(fā)酵膨脹。

月色如水悄悄地照著橡膠園，山風吹得橡膠樹沙沙作響，唐濤約會了黃晶，商量著一起回國。唐濤說：“我們華人血管里流的是中華民族的正統(tǒng)血脈，祖國正遭受強盜欺凌侮辱，我們絕不能袖手旁觀，應回國參戰(zhàn)。”黃晶理解情人的博大胸襟，她也堅定地說：“現(xiàn)在祖國正在缺醫(yī)少藥，回國在抗日前線上，我可以當一名醫(yī)生，救治傷員。”兩人心有靈犀一點通，一拍即合。

大學里，唐濤、黃晶、李灝和一百多名男女同學悄悄進行了串聯(lián)，打點行李，告別舒適的學生生活，懷著滿腔報國熱血，壯懷激烈地回國了。當時全國已形成國共合作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九三七年初冬，國內的淞滬會戰(zhàn)、平型關戰(zhàn)役、忻口戰(zhàn)役剛剛結束，南京、濟南告急，國內空氣中彌漫著抗戰(zhàn)熱情高漲的氣氛，也夾雜著敵強我弱的悲觀失望情緒。因為他們是一批有文化、有抱負的愛國青年，男同學被國民政府安排到桂北山區(qū)教導隊強化訓練，十幾名醫(yī)科女同學被編入救護隊，馬上投入前線戰(zhàn)地救護。唐濤與黃晶內心隱忍著分別的痛楚，整個身心都投入到各自的戰(zhàn)斗生活中。集訓的生活異常艱苦，他們自己砍竹子，搭竹篷，在荒山野嶺開辟訓練場所。教官是黃埔一期的學生，訓練十分苛刻嚴格，整天摸爬滾打，隊列、射擊、投彈、爆破、拳擊、刺殺，包括了各種特種訓練，八個月風餐露宿的軍旅生活，使學員們不但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殺敵本領，也彼此結下了不解的深厚情誼。

爾后，他們被編入了中國第五軍榮譽師，參加了昆侖關戰(zhàn)役，在杜聿明軍長的指揮下，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向被日軍占領的廣西南寧東北五十公里處的昆侖關發(fā)起進攻。他們的對手是日軍中素稱精銳的第五師團，在攻打屆首高地中，由于日軍暗堡密布，裝備精良，空中有飛機掩護，地下有炮火延伸，打得十分慘烈艱苦。日軍憑著效忠天皇的武士道精神死守，中國軍人心中懷著不愿當亡國奴的一腔熱血，士氣高昂，沒有一個貪生怕死之徒，經常為了打掉幾個據點或碉堡群，激戰(zhàn)一天一夜，整營整團都填進去，很多士兵都選擇與日軍同歸于盡，來消耗敵人的兵力。敵我雙方都見證了什么叫尸山血河，整個山谷、戰(zhàn)壕密密麻麻鋪滿日軍和中國士兵的尸體，整個山頭山谷的土地都被鮮血染紅了。沖鋒的時候，一排排的士兵只能踏著尸體前進。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碧茲⒗顬退耐瑢W們在戰(zhàn)斗中都打得很英勇，此役參戰(zhàn)的八十多名馬來西亞男同學，大部分都犧牲，只剩下二十多名。昆侖關戰(zhàn)役是中國軍隊罕見的一場成功正面攻擊戰(zhàn)，直打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全部戰(zhàn)略要地都被中國軍隊占領，勝利結束。雙方都死傷慘重。日軍第五師團潰不成軍，許多日本軍官都在戰(zhàn)斗到最后剖腹自殺，剩下一部分日軍逃之夭夭。

此后，他們經歷了無數(shù)次大小戰(zhàn)役。一年后，在一次戰(zhàn)斗中，唐濤與他的戰(zhàn)友在與日軍展開肉搏戰(zhàn)中，后背被敵人刺了一刀，被抬到了后方醫(yī)院療傷。一個冬日的下午，唐濤正準備出去曬太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女軍醫(yī)在病房里給病人聽診，熟悉的背影使唐濤心中一怔，心都快要跳出嗓子，他叫了一聲黃晶。黃晶轉過頭來，足足看了唐濤一分鐘，一陣狂喜，情人終于又相見了。

經過戰(zhàn)火的燒灼，目睹血淋淋的殺戮場景，尤其親密的戰(zhàn)友一個個從身邊倒下，一張張可愛的臉龐，再無處尋覓。血與火的洗禮使他們倆內心變得成熟，完全蛻下了一層南洋學生的外皮，徹底擺脫了娃娃氣。黃晶凝視唐濤，心中的他臉變得黝黑消瘦了，棱角更加分明，尤其是微微翹起的嘴角很可愛，眼睛更加明亮神氣，放射出清純的光澤。唐濤眼中的黃晶，仍然是不時心中浮現(xiàn)的模樣，仍然是曲線凸現(xiàn)的“魔鬼”身材，白皙臉上黑亮的眼睛完全沒了稚氣，添了幾分成熟，嬌羞的瓜子臉上多了幾分疲倦。

傍晚，在醫(yī)院旁的小樹林里，一對久別的情人沒有任何言語，只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兩年來經歷了多少苦辣辛酸，艱難險阻，黃晶任憑一汪淚水像清泉般淙淙流淌，唐濤忍住了即將奪眶而起的眼淚，用嘴唇一滴一滴地吮吸著黃晶臉上的淚水。唐濤想要吸干黃晶滿眼的咸濕淚水，來撫慰她心靈的酸楚，慢慢地吸干她眼中的淚水后，他的嘴唇開始覆蓋她的鼻子和嘴唇，當兩個充滿活力的身體糾纏，相互吮吸糾纏著對方鮮紅而敏感的舌頭時，兩顆相愛的心碰撞在一起，本應柔情似水的年輕的生命久旱逢甘露地結合在一起時，變得魚水難分，波濤洶涌，又像干柴點上烈火，燃燒升騰起來……

當兩人完全平靜下來后，訴說戰(zhàn)場上的一切，相互訴說著離別相思之苦，訴說著倒下的戰(zhàn)友的思念。戰(zhàn)火中男女的纏綿是艱辛的，浸泡著鮮血和淚水，是要直面生離死別的烤灼，印證兩顆心的堅強程度，生命的寬度和高度，一切掌控在命運之神手中，任何一顆流彈都隨時可能奪走彼此心中的神圣愛人，剮去心中的一塊肉，讓你痛不欲生。他們心中十分珍惜短暫相聚。月色溫柔澄亮，在燦爛的星光下，兩人竊竊私語，只有月亮作證。遵循著中國人傳統(tǒng)的愛情法則，效法的千古絕唱，彼此立下此生不離不棄、生死相隨的誓言。

唐濤暫時告別了黃晶之后，他與李灝跟隨大部隊投入了大小無數(shù)次戰(zhàn)斗。經歷了與日軍進行無數(shù)次九死一生戰(zhàn)斗之后，此時他已晉升為大尉營長，李灝已晉升為大尉副營長。

一九四三年秋天，正當田里的稻穗飄香，樹上果實金黃，山上的火紅辣椒像串串紅爆竹掛滿枝頭的時候，唐濤和他的戰(zhàn)友們投入了一場遭遇戰(zhàn)。在戰(zhàn)斗打響的第二天，唐濤和李灝帶領全營的弟兄們堅守在陣地上，陣地得而復失，失而復得，不知多少次的拉鋸戰(zhàn)。在日軍的一次反沖鋒中，唐濤集中全營12挺重機槍搶占了一個小山頭，集中火力向進攻的日軍橫掃，子彈像雨點般狂瀉，日軍一排排像割麥稈似的倒下，日軍狼狽逃竄。敵人的反沖鋒失敗了，這下子激怒了日軍，滅絕人性的日本法西斯向我們營發(fā)射了窒息性毒氣彈，全營官兵來不及防備，絕大部分人來不及喊出聲來，就失去了知覺，昏了過去。唐濤與李灝在失去知覺之前，只看見前面帶著防毒面具的白晃晃的一排日軍防化兵向我們沖來，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

當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囚禁在日軍戰(zhàn)俘營，全營沒有戰(zhàn)死的九十多名官兵都被送到集中營。集中營其實就像牛棚、羊圈，關押著中央軍、八路軍、地方軍、游擊隊等戰(zhàn)俘，還分男女戰(zhàn)俘營房。四周鐵絲網密布，看守嚴密。集中營里的日軍的最高長官是一個四十來歲、戴著眼鏡、穿著十分講究、軍裝筆挺、表面上文質彬彬、骨子里浸透著武士道精神、軍國主義思想的人，名叫田信大佐。他是一個連殺人，臉上都帶著微笑的家伙，此人從青年時期就跟隨父母生活在東北，讀過不少中國古典書籍，算是半個中國通，而且是個籃球迷。對待逃跑的戰(zhàn)俘，輕則用鐵錘把膝蓋骨敲碎，用鐵絲穿透戰(zhàn)俘的手掌心，把戰(zhàn)俘們串了起來。重則槍斃，殺頭。日軍殺人的辦法很多，直叫人毛骨悚然，把一根大竹子彎下來，把人頭捆在竹竿的末端上，用大刀砍下人頭，竹子同時伸直翹起，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經掛在竹竿上。這刑罰叫“擺頭”。殺人無不用其極，把戰(zhàn)俘營變成陰森森的地獄，無非是要從精神上恐嚇擊倒戰(zhàn)俘，成其任由擺布的木偶。戰(zhàn)俘們暗地里把劊子手田信大佐叫作“眼鏡蛇”。

戰(zhàn)俘營的生活異常艱苦，天剛破曉就起床，被押去挖戰(zhàn)壕，修碉堡，筑公路，吃的是發(fā)霉的大米飯和地瓜粥。稍不留意，就遭鞭打，一有抵抗，就被槍斃。睡覺的篷棚長了許多虱子，半個月才能下河洗一次澡?！把坨R蛇”情有獨鐘，特別喜愛籃球，每周都由戰(zhàn)俘們進行一次比賽，每場比賽“眼鏡蛇”都到場觀看，結束后獎勵洗一次澡，會打籃球的戰(zhàn)俘都爭先恐后參加比賽，是戰(zhàn)俘生活最放松的時候。唐濤的籃球技術超群，有他這個中鋒在場帶領球隊，打得很精彩?！把坨R蛇”也似乎對唐濤另眼相看，對他的態(tài)度比別的戰(zhàn)俘好了許多，全戰(zhàn)俘營的人都稱唐濤為“中鋒”。

在一次籃球比賽結束后，唐濤和他的球隊的伙伴們被日本兵押到河邊洗澡，不經意中聽見有人說：“你們看，女戰(zhàn)俘在河的對岸洗衣服?！碧茲ь^一看，一個熟悉高挑的身影涌現(xiàn)在距離七八米遠的小河對岸，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定神再看，是黃晶，他日夜思念、牽腸掛肚的情人就在眼前。正當唐濤不知所措時，黃晶也似乎有所感應，眼光呆呆地盯著唐濤，頃刻，她不由自主地，眼淚像斷線的雨水，“嘩嘩”地滑下來。唐濤側耳可以聽見她的抽泣聲，這低沉啜泣聲對唐濤是揪心揪肺的，心里掀起一陣陣的疼痛，痛得他眼淚也不自覺地直往下掉，“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兩雙眼睛淚眼蒙眬就這樣對視著。世界上的一切在兩人的心坎里都靜止了，身后傳來戰(zhàn)友們的噓噓聲，他也沒聽到，日本兵的吆喝聲他更是聽不見。半晌，日本兵用槍托打了他的后背，他也麻木地感覺不到痛，只知心頭痛，這時他伸開雙臂，向黃晶比了一個擁抱的動作。黃晶頓時也清醒過來，慢慢張開雙手，向唐濤回敬了同樣的動作。其實不用真實擁抱，他（她）們的兩顆年輕的心已經早就緊緊貼在一起了，兩人愛得太深沉厚重了。唐濤人泡在小河里，沒有擦澡，只是一直用眼光送走了心愛的人，他心里感覺黃晶依然像從前那么嬌媚漂亮，只是消瘦了許多。

回到戰(zhàn)俘營后，唐濤從一個中國伙夫那里打聽到，黃晶和許多女戰(zhàn)俘都是在前線醫(yī)院掩護傷員撤退時被俘虜?shù)?。后來，在?zhàn)俘營許多女戰(zhàn)俘都受到日本鬼子的凌辱。黃晶因為長得超凡脫俗，無論多么殘忍的劊子手，看到如此絕色美人都會心旌搖曳，“眼鏡蛇”看中黃晶，別的日本鬼子不敢沾邊。黃晶發(fā)誓，死不受辱，“眼鏡蛇”若敢欺辱她，她將咬舌自盡?！把坨R蛇”一面心里發(fā)癢得難受，一朵亮麗的鮮花老在眼前晃來晃去，賊心不死；另一面又在人面前，裝出一副斯文的臉孔，使用各種利誘脅迫手段均不得逞。

唐濤了解情況后，當天晚上輾轉難眠，幾天來變得沉默寡言，心中在尋求如何拯救心愛之人的良策。面對武裝到牙齒、兇神惡煞般的日本兵，一群赤手空拳的戰(zhàn)俘如何對付？此時如果能犧牲自己生命，能救出黃晶，也是心甘情愿的。

黃晶自從邂逅唐濤后，心中也翻江倒海，沒想到兩人的命運都是如此相同，她也在盤算如何救出唐濤，她心里明白，她最大的資本就是自己的身體，“眼鏡蛇”不是對自己垂涎三尺嗎？如果能救出心愛的人，豁出去了，犧牲自己的身體，再與“眼鏡蛇”同歸于盡或者再自殺，也是值得的。

兩人心里的愿望都隨著一場驚心動魄的籃球比賽而灰飛煙滅。

初冬的一個下午，寒風徐徐襲來，太陽光顯得蒼白乏力，天氣變得冷颼颼。“眼鏡蛇”突然心血來潮，要與戰(zhàn)俘進行一場籃球比賽，自己帶隊，挑選了身強力壯，自認球技好的日本兵。戰(zhàn)俘這邊由唐濤帶隊，挑選了李灝等由中央軍、八路軍組成的籃球隊員5名，還有4名替補隊員。隨著一聲哨聲，兩隊開始激烈地搏殺，只見打中鋒的唐濤雙腳輕盈起跳，雙手輕柔一送，籃球就穩(wěn)穩(wěn)當當落入3米多高的籃球筐中，贏得戰(zhàn)俘們的陣陣喝彩和熱烈掌聲。戰(zhàn)俘隊界內勾手投籃，反手投籃，界外投球屢屢得分。而日本兵的領隊“眼鏡蛇”雖然打得很努力，無奈日本兵球技生疏，雖然打得臉紅耳赤，滿頭大汗，才由“眼鏡蛇”投進了兩個球，不一會兒就打成戰(zhàn)俘隊得20分，比日軍隊得4分的局面。觀看的戰(zhàn)俘們開始“嗚嗚”地喝倒彩，日本兵很沒面子，接著日本兵打人、推人各種橫蠻的違規(guī)接踵而來。開始戰(zhàn)俘隊忍住了，但是日本兵隊越來越得寸進尺，蠻不講理，毆打戰(zhàn)俘隊球員。唐濤用眼睛暗示戰(zhàn)俘隊員反擊，賽場上出現(xiàn)混亂局勢，接著賽場演變成雙方球隊的混戰(zhàn)，打得難解難分，雙方的許多人被打得鼻青臉腫，除了拳打腳踏外，開始撕咬對方，戰(zhàn)俘們雖然平時餓得臉帶菜色，面黃肌瘦，但是此刻把心中的怒火向敵人傾瀉在混戰(zhàn)中?！把坨R蛇”的眼鏡被打碎，眼睛變成紫黑的“熊貓眼”。球場旁的日本看守發(fā)呆了，端著機槍，就是不敢開火，等回過神來向空中鳴槍，集中營的很多日本兵迅速包抄過來……

參加混戰(zhàn)的戰(zhàn)俘們的命運可想而知，全部戰(zhàn)俘隊和替補隊員9人被五花大綁了起來。

“眼鏡蛇”心里咬牙切齒暗算著，怎樣狠狠收拾這批戰(zhàn)俘隊籃球隊隊員？槍斃是最直接的，但是沒有多少“技術含量”，不好玩。一個惡毒的“貓抓老鼠”的游戲在心里漸漸形成。貓抓到老鼠之后，不是立即咬死吃掉，而是慢慢地玩，把老鼠咬傷之后，轉移到開闊地帶，用前爪戲耍它，讓它跑，然后，再撲上去用利爪抓住，反復幾次，直弄得老鼠筋疲力盡，生不如死，最后再慢慢啃吃它。

第二天早上，天色灰蒙蒙，下著毛毛細雨，更增添了幾分寒意。整個集中營吹響了集合號，1000多名男女戰(zhàn)俘被集中在籃球場周邊上。外層里層都布滿了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唐濤、李灝等9名戰(zhàn)俘籃球隊員仍然被五花大綁捆押在球場中央，正值壯年需要熱量的他們，一個個被餓得臉色蒼白?！把坨R蛇”走到他們跟前，推一推新戴的眼鏡，加上紫黑的眼眶，面目既滑稽可笑，又顯得面目猙獰。他一個個仔細地端詳著戰(zhàn)俘籃球隊員，然后讓日本兵給他們松綁，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大聲宣布，由于戰(zhàn)俘籃球隊在比賽中打傷了大日本皇軍，傷害了皇軍的尊嚴，本來統(tǒng)統(tǒng)要被槍斃，但是大日本皇軍寬宏大量，今天將在這里進行一次“游戲”，然后宣布了所謂的游戲規(guī)則：

由中鋒唐濤在罰球線外投球，每投進一個球，戰(zhàn)俘籃球隊中的一名球員就可以活下來，如果哪一個球沒有投進，將有一名隊員被槍殺，照此類推，直到將9個球投完為止?；钕聛砗捅粯寶⒌年爢T都由唐濤點名指定。此規(guī)則如不執(zhí)行，9個人將在籃球場被立即當場處決。

這是強盜邏輯，連莊重的體育比賽都受到褻瀆，因此而蒙羞。進入人家家里打人殺人的強盜是不會講理的，我們是積貧積弱的國家，我們是俎上的肉，他們是俎上的刀，只能任人宰割。連殺人都把我們當猴子耍，當成嘻嘻哈哈的一臺游戲來操縱。挑釁了生命的莊嚴和底線，從精神和肉體上折磨戰(zhàn)俘，這是一種反人類罪。

此刻，籃球場上的9名戰(zhàn)俘隊員面面相覷，個個沒有恐懼，只有憤怒。唐濤臉上的表情由憤怒轉為微笑，由蒼白變得更有精神，他心里明白，本來就沒有打算活下來，就“眼鏡蛇”的惡毒與殘暴，9人都會被全部處死的?，F(xiàn)在還有一線生機，他對自己的投籃技術心中有數(shù)，有一定信心，肯定有部分戰(zhàn)友會獲救，但是肯定也會有戰(zhàn)友犧牲，不管是中央軍，還是八路軍，都是同胞，又感到刀剜般心痛?，F(xiàn)在是考驗自己心理素質的時候，為了挽救戰(zhàn)友的生命，需要比任何時候都鎮(zhèn)定、再鎮(zhèn)定。

周邊上千名戰(zhàn)俘突然出現(xiàn)了一陣騷動，發(fā)出歔欷的嘆息聲，誰都不忍心自己的戰(zhàn)友、同胞被戲弄，被槍殺。

站在女戰(zhàn)俘隊前排的黃晶，見此情景，把心提到嗓子上，心里充滿慌張和忐忑不安，沒想到她與唐濤再見會是這樣一種局面。她的心在淙淙地滴血，無論是哪種結局，愛人與戰(zhàn)友的生死都會讓她心如刀絞。現(xiàn)在，她想到的是與心愛的人站在一起，給他力量，哪怕是死在一起也是她甘心情愿的，也踐履了兩人的誓言。

黃晶突然沖破日本看守的阻攔，迅速向球場中間的唐濤飛奔而去，邊跑邊喊：“唐濤，難道你忘了，我們生死都要在一起！”唐濤驚呆了，在場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也都驚呆了，不知所措。

唐濤瞬間反應過來，打了個寒噤，隨即痛心疾首地高聲大喊：“黃晶，你別過來！”

日本看守把槍口對準黃晶，已經拉開槍栓，打開保險，眼看就要扣動扳機，被“眼鏡蛇”用手勢制止了。“眼鏡蛇”心里“嘿嘿”幾聲，我的游戲尚未開場，又來了一個送死的，雖然內心上對黃晶有幾分悻悻，賊心不死，其實心里也只是把她當成玩物。既然她來了，那一定是更好玩，看你們一對情人怎樣面對生死？

黃晶迅速跑到唐濤身邊，唐濤用深情痛惜的眼光盯著她，兩人緊緊相擁著。眾位戰(zhàn)俘隊員搖頭嘆息，不忍相視。

“眼鏡蛇”皮笑肉不笑地立刻大聲嚷道：“歡迎黃晶小姐的加入！”這樣加上黃晶這個編外隊員，戰(zhàn)俘隊一共10個人。

唐濤拿到日本兵遞過來的籃球，站到了球場的罰球線外，身后不遠處，他的情人和戰(zhàn)俘隊員站成一排。多少只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周邊上千名戰(zhàn)俘心里忐忑不安。

就在此時，“眼鏡蛇”又推了推眼鏡，狡詐地宣布，唐濤必須先做50個俯臥撐的“賽前健身運動”，唐濤和戰(zhàn)俘隊員氣憤地辯解，“眼鏡蛇”大聲說：“如不執(zhí)行，10個人立刻死啦死啦的！”

“眼鏡蛇”想用這種辦法先從精神上折磨摧垮戰(zhàn)俘，唐濤他們已經兩餐沒吃飯，再加50個俯臥撐，不搞得你筋疲力盡才見鬼呢！嘿嘿，看你還有多少力氣來投籃？然后按游戲規(guī)則玩的是“自相殘殺”的游戲，“眼鏡蛇”心里盤算著。這一招，何其毒也！全場所有的戰(zhàn)友都憤憤不平，攥緊了拳頭。

唐濤沒有辦法，只有極不情愿地俯下身，開始做起俯臥撐。就平時而言，50個俯臥撐對唐濤這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不算什么，但是今天他心情特別沉重，他需要留下力氣來拯救戰(zhàn)友和情人的生命?。‘斕茲鐾甑谖迨畟€俯臥撐的時候，已經臉色蒼白，汗水淋漓。

考驗唐濤球技和心理素質的關鍵時候到了，唐濤站在罰球線外開始投球，每一個球都是連著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無論是唐濤身后的戀人和戰(zhàn)友，還是站在球場周邊的上千名戰(zhàn)俘，大家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盯著唐濤的一舉一動。整個球場鴉雀無聲，安靜得出奇?！把坨R蛇”和日本兵們看到這樣的情景，幸災樂禍，心里舒服極了。只見唐濤不慌不忙，忘記了饑餓和疲勞，鎮(zhèn)定自如，像以往參加過無數(shù)次比賽一樣，把球往地上拍了兩下，輕輕地起身一跳，把球投進了籃筐里。球場立刻爆發(fā)出雷鳴般短暫的掌聲。

第一個球、第二個球、第三個球，接連進球，球場出現(xiàn)狂熱的歡呼聲……

第四個球在籃筐上飛快地轉了一圈，終于彈出了圈外，戰(zhàn)俘們都不自覺地“啊”了一聲，這悲慟的聲音像一道閃電，穿透了空中，也不亞于從天上掉下一顆重磅炸彈。唐濤的心陣陣收緊，痛得在流血。身后傳來隊友的低沉噓噓聲?！把坨R蛇”的臉上頓時堆滿了陰險的微笑，嘴巴半張開，嘴角微微翹起，笑得很難看。此時，站在身后的李灝和戰(zhàn)友們都擔心唐濤受此打擊，心神不定。李灝大喊：“中鋒，我們信任你，沉住氣，拼了！”黃晶和戰(zhàn)友們附和著大嚷：“我們信任你，拼了！”戰(zhàn)友們的鼓勵，使唐濤緩過神，又馬上鎮(zhèn)定下來。此時，“眼鏡蛇”又開始耍新花招了，他走到球場中央，推了推眼鏡，狡黠地說：“唐濤，你先定下一個死啦死啦的，三個能活下來的人，再繼續(xù)投球?！?/p>

唐濤沒想到“眼鏡蛇”用這么惡毒的一招來擊潰他的精神世界，把他的心撕成兩半，讓他再無法集中精力投球，挽救其他戰(zhàn)友的生命。唐濤被迫來到戰(zhàn)友和戀人面前，沉思了一會兒，他點了活下來兩個八路戰(zhàn)士，還有一個最年輕的中央軍戰(zhàn)士。戰(zhàn)友們都清楚，考驗自己的時候到了，一個爭先恐后地指著自己說：“我來吧！”唐濤不予理會，果斷的指指自己對“眼鏡蛇”說：“球是我投的，該槍斃的是我?！薄把坨R蛇”也沒想到唐濤出這么一招，他想著，一個要把自己送上斷頭臺的人，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能投好球嗎？心里哼了一聲，他不相信唐濤的精神是鐵打的，會摧不垮，捶不爛。隨即答應了唐濤，并說等你投完球再執(zhí)行。戰(zhàn)友們知道再爭執(zhí)也沒用，含著眼淚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而黃晶忍不住了，低聲啜泣……

唐濤早已把生命置之度外，心里好像得到了一種徹底解脫，放下包袱，如釋重負。為了挽救戰(zhàn)友的生命，決不允許自己再有半點閃失，他全神貫注，繼續(xù)投球。

不知是唐濤竭盡年輕的所有精力，用盡了生命的所有能量，還是上帝的輔佐，第五個球至第九個球他全部準確送入籃筐中，把戰(zhàn)友們和日本鬼子的眼睛都看呆了，看花了，搞蒙了。

第十個球，生命的力量已發(fā)揮到極致，唐濤的手稍為一顫，球沒有投進，跑出了框外。

全場一片寂靜，只聽見寒風吹著地上落葉“嗖嗖”的響聲，兩個日本兵押著唐濤來到戰(zhàn)俘籃球隊員面前。突然，李灝力竭聲嘶地喊道：“失球算我的。中鋒，我們一起上路吧！”唐濤來不及反應，黃晶霎時沖出隊伍，緊緊抱住唐濤，兩個人相擁著，“濤，沒有你，我會活不下去的，能跟你死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此時，黃晶沒有眼淚，眼睛顯得格外澄明漂亮，像平時一樣，悄悄地在他耳邊說著。唐濤怎么忍心看著心愛的人跟自己一起去死呢？但是他看看后面的八張戰(zhàn)友熟悉的面孔，沒有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戰(zhàn)俘隊員又開始嚷嚷，每個人都爭著情愿赴死，唐濤感到與黃晶身上都流著華僑的鮮血，使命感油然而生，應該勇敢面對死亡，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兩人能夠先走一步，為這些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獻身是值得的、神圣的、高貴的、光榮的。

唐濤牽著黃晶的手向所有戰(zhàn)友們鞠了一個躬，兩人用鄙視的眼光掃了一下“眼鏡蛇”，抬起高傲的頭向籃球場外走去……

此時，“眼鏡蛇”的心像被電觸了一下，振動了，在鋼鐵般的堅強生命意志和偉大民族的面前，他由衷地感到了孤獨和自卑，望著兩人昂首闊步的背影，他知道他精心設計的“生命游戲”已經徹底失敗了。

一會兒，籃球場外傳來了罪惡的槍聲，英雄的靈魂飄揚于籃球場上，日本法西斯分子會因此而蒙羞。

上千名戰(zhàn)俘立刻肅立，上千雙眼睛“刷”地一下齊聚焦在球場外的方向，沉重地舉起了右手，行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此刻天空，由剛才下著蒙蒙細雨變成傾盆大雨，瓢潑而下，好像在為英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