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東 青云
重慶某報社編輯冉燁中年得女,誰知女兒瀅瀅2歲時卻患上罕見的“節(jié)細胞性神經母細胞瘤”——一種被醫(yī)學界稱為“世界兒童腫瘤之王”的絕癥。專家的定論極為殘酷:孩子只有“5年存活期”!
5年,在冉燁心里就是最悲情的“葬禮倒計時”。生活披上了絕望的外衣,他卻拼盡男兒的熱血,帶女兒在有限的生命時光里飛翔。他賣掉唯一的住房,和妻子一起背著女兒一次次千里灑淚求醫(yī)。為籌高昂的治療費,他業(yè)余瘋狂替人寫傳記,寫歌,推銷酒水,作企劃……體力的透支讓這個男人不到40歲就白發(fā)叢生。而辭職全力照料女兒的妻子竟患上了類風濕,關節(jié)嚴重變形……一個家,兩朵殘花,兩座大山壓在他身上。他用鐵肩撐起惡之花,一分一毛把妻女渡向命運的天堂。經年累月的操勞下,致命的胸膜炎又纏上了他,其身體、精神,甚至經濟已達極限,他在生死疲勞里奔跑在崩潰的邊緣。2014年11月,一個醫(yī)學傳奇震驚重慶:6歲的瀅瀅微笑著與“5年葬禮”揮手而別……
中年得女天使下凡,兒歌如劍斷人肝腸
2008年8月,在我37歲時,迎來了千呼萬喚的新生命——女兒瀅瀅!人到中年,女兒的降臨,就宛如天使下凡,讓我暈厥在幸福的海洋里……
然而,這份幸福很快被擊碎。2010年10月1日,2歲的女兒忽然持續(xù)發(fā)低燒,在重慶兒童醫(yī)院先后被診斷為川崎病和急性腦脊髓炎、播散性腦炎。好轉出院不久,孩子病情卻持續(xù)惡化:話少,手拿東西不自主發(fā)抖,走路身體重心不穩(wěn),搖搖晃晃,一不留神就摔得傷痕累累……我們越來越懷疑之前的檢查是誤診。2011年4月,我和妻子抱著渾身疼得發(fā)抖的孩子趕赴北京大學第一醫(yī)院徹查。CT檢查結果顯示,我可憐的孩子,竟患上了號稱“世界兒童腫瘤之王”的“左腹膜節(jié)細胞性神經母細胞瘤”。
節(jié)細胞性神經母細胞瘤,是交感神經系統(tǒng)腫瘤,具有高度惡性,嬰兒患病率極低,為十萬分之一。主治醫(yī)生秦炯教授嚴肅地告訴我:“這種病一直是難以攻克的世界難題,目前沒有完全康復的可能,結局只有一個:5年的生存期!即使好了,智力也極其低下。你們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p>
十萬分之一的幾率竟落到我的女兒頭上,她才2歲?。♂t(yī)生的話讓我頭“嗡”的一聲炸開了。5年,在我心里就是可怕的“死亡葬禮倒計時”,但我決不相信命運!
回重慶后,我放下手頭的工作,埋頭于這類病理的查詢,遍訪名醫(yī)名院、中醫(yī)西醫(yī)。聽說某氣功大師能治此病,我第一時間抱著女兒找上門……可一番折騰下來,2個月也未見療效,可憐的孩子每天都哭著喊疼,病魔肆無忌憚地蹂躪著稚嫩的身體。心急如焚中,聽說只有北京兒童醫(yī)院有專家能治這種病,我和妻子慎重商量后,毅然以30萬元的低價賣掉了唯一的住房,帶女兒來到了人地兩生的京城,費盡周折將女兒送進床位極其緊張的北京兒童醫(yī)院腫瘤科。
為了全身心照顧女兒,妻子辭掉了令人羨慕的公務員工作。我們租住在二環(huán)路南禮土路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小房里,月租高達3000元。為了省錢給女兒買水果補充營養(yǎng),妻子經常吃最便宜的盒飯;我則身兼幾份工作,常常忙碌到凌晨2點才能入睡……
同年5月30日,由北京兒童醫(yī)院王煥民教授主刀,對女兒左腹部做了左側腹膜后節(jié)細胞神經母細胞瘤切除術。手術很成功,我們歡天喜地地返回重慶??山酉聛恚畠旱牟》磸桶l(fā)作,長伴她的是醫(yī)院的病床和無助的哭泣。孩子的生命,像一塊易碎的玉,我們小心翼翼地捧著,生怕一不小心會摔碎所有的期冀……
周而復始的化療、無窮無盡的檢查,讓年幼的孩子飽受苦痛折磨。黑色的化療藥水像高懸的利劍,一點一點滴進孩子細嫩的血管里。她閉上一雙小眼睛,卻還在喊:“爸爸,我怕,我怕!”然而,那些可怕的液體,那些讓人作嘔的藥片,卻是醫(yī)生給我們全部的希望。我和妻子緊緊抓住她的小手:“瀅瀅,堅強些……”無數(shù)個深夜,我含淚守在病床前,女兒安靜躺著,她熟睡的臉是如此天真無邪。時針無聲劃過,我的心翻江倒海。女兒啊,如果我不在你的身旁,死神是否會抓住你,帶走你?窗外,夏天的雨撕扯著我的心,我緊緊擁著女兒睡去。只有熟睡時,女兒才會忘記所有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女兒悄然醒來,吐字不清且斷斷續(xù)續(xù)的兒歌字字如錘敲在我的心頭:“我的好爸爸/下班回到家/勞動了一天辛苦了/爸爸爸爸快坐下/爸爸爸爸快坐下/請喝一杯茶呀/請喝一杯茶呀/我的好爸爸……”兒歌如劍,斷人肝腸。
女兒,爸爸陪你慢慢走完這一生
女兒的病,隨時間推移越來越頻繁地發(fā)作,一家人提心吊膽過著日子。她半夜的啼哭聲令我徹夜不眠。每天深夜,只有當女兒睡熟的時候,我才有時間洗她換下的幾套衣服,收拾白天她玩耍弄亂的屋子。為了更好地照顧她,從銀行、雜志社、電視臺到報社,我一次次放棄了崗位更優(yōu)、薪金更豐的工作,全家到后來僅靠我2000多元的工資維持生計。女兒其實還不知道,2013年初她的媽媽竟被查出類風濕,手肘、腳踝、骨關節(jié)開始變形,經常疼得在床上咬著毛巾。但為了把錢盡量用在女兒身上,妻子怎么也不愿住院,僅靠藥物控制病情。我業(yè)余更拼命地打工,給私企老總寫傳記,給職業(yè)歌手作詞……
康復遙遙無期,我卻始終期待奇跡發(fā)生。女兒特別喜歡小動物,周末我們就帶她去重慶動物園。動物園里彩色的魚吸引了她:“爸爸、媽媽,魚吃飯了嗎?魚在跳舞吧?它怎么不飛啊?”“它不好好吃飯,就飛不起來。你也要好好吃飯哦?!逼拮映脵C開導女兒?!按笙蠛么笈?,孔雀好漂亮,長頸鹿真高……”女兒的世界,和所有健康孩子一樣色彩斑斕。我一次次想,只要她快樂,無論今后會發(fā)生什么不測,現(xiàn)在帶她四處走走看看,我們也就不留一絲遺憾了。
每隔一段時間,女兒都要抽樣檢驗腫瘤惡化程度。長長的鋼針“哧”的一聲穿透孩子稚嫩的軀體,盡管打了麻醉劑,幾個護士還是狠狠按住她小小的身體,怕她拼死的掙扎讓檢驗前功盡棄。她無助地哭,用絕望的眼神望著我們歇斯底里地喊:“救命啊,救命……”妻子背過身去無聲地啜泣。我守在女兒身邊,渾身抖得發(fā)軟,幾乎要暈倒。孩子患病以來,家中的桌柜里裝滿了各種藥物。不經意觸碰到,大人再堅強的神經也會生疼。女兒每次化療,看著女兒因藥物副作用吐了又吐,頭發(fā)剛生又掉落,白細胞低到可怕的最低值,我的心一次次被割痛。半夜里我夢見她喊疼,驚醒后趕緊從頭到腳查看女兒,發(fā)現(xiàn)是虛驚一場,我已淚流滿面……
2013年9月,我身體實在撐不住了,病倒在醫(yī)院。胸透和抽血化驗后,醫(yī)生告訴我,我的白血球細胞低于正常值很多,是過度勞累所致的胸膜炎復發(fā)。為了堅持上班不住院,我只好吃藥、輸液?;氐郊?,女兒迎上來問:“爸爸,你好點了嗎?”我拉過女兒親了又親,淚水在眼眶里百轉千回……
女兒“活不過5年”,當初這個魔咒定下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流著淚、滴著血,為女兒準備那可怕的葬禮。然而,另一個聲音卻如此響亮地敦促我:“冉燁,你要是個男人,就打破這魔咒!”讓我欣慰的是,此時,孩子已挺過3年,這就是希望。即使我剛滿42歲已白發(fā)叢生,背脊佝僂,又何妨?只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孩子走多遠。原本,我的生活可以很文藝很愜意,無論是到銀行工作,還是到知名雜志社、電視臺當編輯,我都有這個實力。只是,從女兒2歲發(fā)病到確診為罕見絕癥,我的人生就發(fā)生了改變。
因神經系統(tǒng)受損,女兒快5歲時卻僅有2歲兒童的智力,說話吐字不清,記憶力很差,從1到10都不會寫;由于常年病痛,她脾氣很大,用剪刀剪電線,用刀子在墻上亂刮,經常對父母大吼大叫……孩子,如果這樣能減輕你的疼痛,哪怕你把家里墻劃爛了、屋拆了,我也愿意。可是,這依然幫不了你……
“5年存活期”,始終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我頭頂,我在家里四處藏匿孩子的病歷本、化驗單。孩子長大了,總有識字的那一天,我不想她看到這些。那段日子,死亡的恐懼彌漫在我心頭。我反復思考是否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做積極治療,而是把有限的金錢投入到讓孩子快樂的余生中去。
作為男人,我從不和妻子討論經濟問題,并盡可能地為她多分擔家務。妻子同樣備受病痛折磨,我不能讓她在筋疲力盡照顧孩子時,還要擔心錢的問題。事實上,我們之前賣掉住房的30萬元錢,已在這幾年里花光了,單是女兒的手術費和化療費,就超過了30萬元。目前,我們沒有積蓄,最穩(wěn)定的一筆收入是我每月不到2600元的工資。幸運的是,姐姐無償為我們提供了一套住房居住,不至于讓我們一家三口流落街頭。
愛到無力想吻你,美麗天使劫后重生
女兒治病的花銷越來越大,妻子不忍心我一人扛,于是和妹妹合伙在大學校園飲食街找了一個7平方米左右的小鋪子,賣起了麻辣豆腐干。開張頭一天收入不錯,但接下來的半個月,每天平均營業(yè)額不到50元。妻子只好把店轉讓出去,虧損6萬多元。生意失敗后,妻子一度沉默寡言,覺得把本該給女兒治病的錢花光了,自己是罪人。我安慰她,自己卻躲在陽臺抹淚……此時,經歷了3年幾乎沒有未來的努力,我感到自己的身體、精神,已虧空到了極限。
我反復提醒自己,一定不能亂,否則這個家就會一團糟??蓪嶋H上我已經“亂了”:記憶力大不如前,家里的抽屜、柜子擺滿了妻女的藥,我經常會抓錯藥盒。為了“不亂”,我習慣了每天在紙上列表,列出每天必須要做的事情:要做的檢查、要帶的病歷資料、要聯(lián)系的醫(yī)生。此外,還有一種“亂”來自我自己的身體。我的白細胞值大大低于正常水平,我的手有時候會發(fā)抖,走路腿會發(fā)軟。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垮,于是自創(chuàng)了撐起的辦法:泡濃茶、喝咖啡……累到精疲力竭的時候,我只想吻吻親愛的女兒,告訴她:有爸爸在,你什么都別怕!
時光在跌跌撞撞中走到2013年底。好心的同學和家族長輩紛紛勸我和妻子,趁著年輕再要個孩子,萬一女兒有意外,我們將來也老有所依。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也告訴過我們,以我們目前的特殊狀況可申請二胎。我和妻子也曾動過心,但最終放棄了。我們想把全部的愛灌注在女兒一個人身上,一輩子愛她、疼她。
北京、成都、重慶,我們來回地奔波。腫瘤的定期復查、專家的會診、固定的康復手段,生死疲勞間,我和妻子不吝惜自己的身體,希望給女兒的健康之路注入更多的力量。可女兒的病異常復雜,除了致命的惡性腫瘤外,還有副腫瘤綜合征﹑神經系統(tǒng)功能障礙和肌陣攣綜合征,以及腦神經受損導致的智力低下,病情異常罕見。除了在單位正常上班,我業(yè)余瘋狂做兼職,沒日沒夜地忙。
身體的疼痛讓女兒經??奁?,她多么渴望像正常娃娃那樣活蹦亂跳。在幼兒園又摔跤了,又被頑皮的小哥哥欺負了,女兒回家哭。我心疼地抱著她:“娃娃,沒什么,跌倒你再爬起來,再跌再爬,幾年來,爸爸媽媽不是一直陪著你嗎?小哥哥欺負你,你就多叫他幾聲哥哥,他就不會打你了……”
那個夜晚,歌聲如劍,劍劍穿心:“小小的女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漂亮的女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弄臟了美麗的衣服卻找不到別人傾訴……”我摟著女兒,淚流滿面。
2014年8月,女兒滿6歲了,她喜歡畫畫。在她的眼中,這世界是多么五光十色!由于智力低于同齡孩子,她的畫顯得很幼稚,但這不重要,這都是她真實心聲的表達:畫中的媽媽美麗如公主,爸爸威武有力量,她則是依偎在大人身邊的小寶貝……我默默收藏起女兒的一幅幅畫,像在收藏女兒的童年。
2014年11月18日,第三軍醫(yī)大一紙復查結果讓我驚跳起來:女兒的“NSE”(即腫瘤指標結果)竟逐漸正常!這意味著,女兒致命的腫瘤得到有效控制,沒有擴散惡化的趨勢。驚天喜訊讓我遲遲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再次確認后,我們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很快,我把復查結果寄快遞到北京兒童醫(yī)院曾給女兒做手術的王煥民教授手中,請他對康復狀況作個判斷。在國內兒童腫瘤領域,王煥民教授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權威專家。王教授看到女兒的“NSE”和其它復查結果時,連聲感嘆:“這么復雜的病情,好轉得這么明顯,這在醫(yī)學上是個奇跡……”
為慎重起見,我們同時又咨詢了重慶兒童醫(yī)院的專家,意見和王煥民教授如出一轍。那一瞬間,我和妻子相擁而泣。女兒致命的腫瘤得到了控制,那個可怕的“5年死亡葬禮”見鬼去吧!
女兒的康復指標(NSE)接近正常后,人長胖了,胃口也打開,每天蹦蹦跳跳……幸福來得太快,妻子希望女兒各方面都能趕上同年齡的孩子。2015年1月,她給女兒報了可以鍛煉體質的舞蹈班,并教女兒簡單的加減算術題和一些趣味題。可女兒適應不了集體生活,加減算術題剛教會,第二天又不會了,動腦筋的趣味題也很少能主動解出來。妻子一遍一遍地教,最后有些生氣,責罰女兒。我勸妻子:“大風大浪我們都一起挺過來了,這點算什么?讓女兒慢慢來,不要急。只要女兒不再受病痛折磨,只要她長大后生活能自理,懂得禮義廉恥和感恩,就足夠了?!?/p>
孩子,來吧,讓爸爸牽著你的手,奔向開滿鮮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