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紫

前情回顧：

杜芊芊偶遇酷似初戀安瀾的高富帥齊峰，他對她展開追求，細心又浪漫，可是他的身世似乎不像看起來那樣簡單……兩人發(fā)展迅速，齊峰原本答應(yīng)了陪她去參加老同學(xué)婚禮，可是婚禮當(dāng)天卻忽然失約。

落單的杜芊芊與安瀾重逢，誰也沒有想到，在擁堵的地下停車場，安瀾忽然吻了她。

梁霄與北大帥哥能順利發(fā)展下去嗎？秦睿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心里還愛著他嗎？

第三章 笑忘書

有一點幫助 就可以對誰傾訴

有一個人保護 就不用自我保護

有一點滿足 就準(zhǔn)備如何結(jié)束

有一點點領(lǐng)悟 就可以往后回顧

——《笑忘書》 王菲

1.

2011年。

安瀾的氣息像風(fēng)暴一樣席卷而來，我整個人僵硬起來，大腦發(fā)出抗拒的信號，可是心卻被這熟悉的氣息所融化了。

安瀾，我的安瀾，不，是曾經(jīng)屬于過我，卻又棄我于不顧的安瀾。

我騙自己說全都忘記了，可悲的是我記得他的一切，他的吻，他的唇，他打橫抱起我時臂彎的力量。

我忽然回應(yīng)了他，眼淚也在那一瞬間奔涌而出。我不得不承認，我內(nèi)心深處在渴望著他的吻，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悲涼。

也許安瀾察覺到了我的淚水，他忽然松開了我。他低頭看我的角度還與從前一樣，這張臉并無二致，此時此刻，卻讓我感到陌生而心痛。我抬起手，很想像電視劇里那些被強吻的女主角一樣，甩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后哭著跑走……也許他會來追我，也許他會說他還愛著我。

可是僅僅是把手舉起來，我就泄了氣。他那一雙星眸亮閃閃地看著我，竟然能夠那么無辜。身后刺耳的車鳴聲依然此起彼伏，他的車堵住了地下停車場的入口，車燈將這段昏暗的路照得恍如白晝，我們剛剛當(dāng)著眾人的面，演了一幕狗血劇。

我轉(zhuǎn)身就走，這一刻意氣使然，踏著七寸高的鞋，竟然能夠如履平地。

方才發(fā)生了什么？難道是個夢嗎？安瀾瘋了？他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那些他親口說出來的絕情話，我都記得，我相信他也記得。

我挺著脊背走路如風(fēng)，眼前模糊一片，那些往事像沾了玻璃水的雨刷器，不停地在我眼前交錯搖擺，將我心里僅有的那一點自尊擦得越發(fā)清晰。安瀾他當(dāng)我是什么？

“杜芊芊，你別走。”

我轉(zhuǎn)過樓角，一個高大的人影覆住了我。安瀾站在我面前，陽光下白衣耀眼，卻像是一個陌生人。

“你真的一句話也不想跟我說？”

“該說的，不是早就說完了嗎？”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找過你的。”安瀾伸手捉住我的手腕，“你換了電話號碼，QQ也不肯加我，郵箱又拒收我的信件……”

我奮力想要甩開他，卻掙不開他的手，眼眶越發(fā)酸澀：“安瀾，我原本以為你只是不喜歡我……沒想到在你心里，我竟然輕賤到這個地步！你當(dāng)我是什么？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還得在原地等著你？”

安瀾手上加力，攏著我的手收到胸前：“我只是想跟你說句對不起?！?/p>

“我不需要！”我實在受不了了，用盡所有力氣，像瘋了一樣想要掙開他的手，“收起你的憐憫好嗎？你找我做什么？想看我失去你后有多狼狽？”

安瀾錯愕地松開我，手背上緩緩滲出一道血痕。

我指甲里有他的血，這一切讓我想起多年前我們初遇的那個下午。我雙手攥成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里。

關(guān)于他的所有回憶，隨著這疼痛一起，在我心底飛馳掠過。

2.

2002年。

我因為江曉鋮的事惹禍上身，被堵在小巷里慌不擇路地一頓瘋跑。還好安瀾經(jīng)過，把我撂在自行車橫梁上揚長而去。

那一刻，整個城市在我眼中像一座傾斜的玻璃寶塔……萬家燈火搖搖欲墜，他的手臂將我攏在其中，迎面而來的冷風(fēng)灌進衣領(lǐng)，可是我卻不覺得冷。

前面是紅燈，安瀾猛一剎車，我險些被甩出去，好在他及時伸手擋住了我。沿著他有力的手臂，我的視線緩緩向上，仰頭看著他的臉。

安瀾忽然低下頭來，眼眸倒映著路燈璀璨的光暈：“你怎么會惹到那些人？”

我還沉浸在離他這么近的喜悅里，一時語塞：“因為薛菲……哦不，因為江曉鋮?！?/p>

信號燈變了，安瀾踏了一下地面，車子又飛馳起來。他單手扶著車把，另一只手用來扶我：“你真不該招惹那些人，他們要是再來找你怎么辦？”

我認真想了想，說：“那我一會兒去買個電棍吧，聽說也不貴，夜市才賣15元?！?/p>

安瀾笑了，眼睛微瞇起來，睫毛顯得更加密長：“我勸你還是別買了，萬一被他們搶走，反過來電你怎么辦。”

我怔了怔，一時無言。

夜風(fēng)拂來，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檸檬洗衣粉混合著一絲淡淡的煙草香……我忽然有些后悔，今天出門前真應(yīng)該噴一下媽媽從香港買給我的粉紅色香水。

這場邂逅實在來得太突然了，我一點兒準(zhǔn)備都沒有，昨天晚上甚至沒有洗頭，在他的位置上，不知道會不會聞到一股汗味……

安瀾在我家附近的小廣場停了下來，單腿踩著馬路牙子，橫梁一斜，將我穩(wěn)穩(wěn)地放到地上。

深秋的夜晚寒意涌動，可是我此時不但不覺得冷，身上還滲出薄薄的一層汗珠。

安瀾把自行車放倒在路燈底下，自己靠著燈柱，從校服兜里摸出一盒煙。

察覺到我在看他，他把目光轉(zhuǎn)過來：“你抽嗎？”

我搖了搖頭，心里微微有些驚訝。

在我眼里，安瀾固然算不上好孩子，但我也沒想到他會抽煙。在那時候的我眼里，抽煙是只有像東辰那種技校男生才會做的事情。

安瀾?yīng)q豫一下，又把煙盒收了起來：“算了，等你走了我再抽吧?！?/p>

“沒關(guān)系的，我不怕煙味?！蔽液鋈缓芟肟纯此闊煹臉幼?。我想看他的所有樣子。endprint

安瀾晃開煙盒，動作利落地拈出一根來，指了指小廣場盡頭的黑色鐵門：“那道門應(yīng)該直通你家小區(qū)吧?！?/p>

我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家住這兒？”

“齊雯綺說的?！卑矠懓褵煹鹪谧炖?，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野性，他把一簇小火苗護在手心里，“她說你家住在大學(xué)校園里，所以學(xué)習(xí)好?！?/p>

我倒是沒想到，像齊雯綺這樣的人竟然會關(guān)注我的事，仔細想了想，倒也合理：“哦，她經(jīng)常幫學(xué)校組織年級家長會，應(yīng)該有看過我們的資料。對了，這周五是年級家長會，到時候我們又可以放假了?！?/p>

安瀾臉色微微一沉，聲音里忽然多了幾分冷感：“你回去吧，我抽完煙就走了?！?/p>

“那……再見！”我有些慌了，不知道安瀾為什么忽然不開心起來，生怕惹他討厭，急匆匆往小區(qū)大門走去。

夜色中小廣場的臺階模糊不清，我差點兒被絆倒，可是很快挺直脊背，保持端莊的姿勢。穿過深秋路燈下的重重樹影，快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我閃到旁邊的大樹后面，偷偷回頭望他。

安瀾倚著燈柱，正朝著另一個方向抽煙，根本就沒有在看我。可是縱使如此，我依然不甘心就這樣走掉。

多少個這樣的夜晚，放學(xué)后我假裝在車庫門口等同學(xué)，其實只是想看他一眼。曾經(jīng)暗戀得那樣辛苦，若不是有霄霄明里暗里的幫助，我可能至今都沒有跟他說話的機會。

北方城市的深秋霧氣茫茫，我抬起頭，望著頭頂那一輪模糊不清的銀月，咬緊牙關(guān)，又折了回去。

3.

“你教我抽煙好不好？”

我忽然躥出來，安瀾微微一怔。

“快回家，別學(xué)我?！?/p>

他吐了一口煙圈，很快與夜晚的霧氣融合在一起，飄到半空，緩緩消弭。

“我真的想學(xué)?！蔽仪由貓猿?，“……聽說抽煙能給人帶來靈感?！?/p>

安瀾忽然來了興致：“哦，對了，聊聊你的小說吧，那些故事你是怎么想出來的？節(jié)奏感真棒，文筆也不錯?！?/p>

我從未想過可以得到他的夸贊，臉上一熱，強自克制著局促：“其實很簡單的……你要是喜歡，你也可以寫?！?/p>

他松開手，橘色煙頭墜落到地上，像一顆流星燃燒到盡頭：“我沒那個天分的。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你家住在大學(xué)里面，父母應(yīng)該都是文化人，所以你學(xué)習(xí)好，有才華……你跟我們不一樣?！?/p>

他的臉又沉下來，眉宇間攢著幾分惆悵。

我怔了怔，很想問問他口中的“我們”指的是誰，正想要開口，只聽他又說：“你該回家了吧？你家人一定做好了飯等你。我也要去吃晚飯了?！?/p>

說這話的時候，安瀾看起來有些落寞。今晚我見到了不一樣的他，原來學(xué)校以外的他似乎滿懷心事，還會抽煙，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完美。

可是這種不完美……卻讓他更加魅惑。

“等等……”我叫住他，撒了個小謊，“我父母出差了，我今晚也沒有飯吃?！?/p>

安瀾?yīng)q豫片刻，說：“那我?guī)闳ノ页Ｈサ牟宛^吧，你可別嫌不好?！?/p>

我完全沒想到，他所說的餐館竟然是個網(wǎng)吧。

這個網(wǎng)吧很大，有上下兩層，網(wǎng)管似乎跟安瀾很熟，在他進門的時候就給了他兩碗杯面。

安瀾一邊打開電腦，一邊熟練地用熱水泡面，望著瞠目結(jié)舌的我，微一抿唇：“我說了，你別嫌不好?！?/p>

“你每天晚飯都吃這個？”我真的被驚呆了。

“是啊，我是這里的會員，幾乎每天都來?！卑矠懘蜷_“風(fēng)動”論壇，登陸，最小化，然后點開游戲界面，“我要玩游戲了，玩累了我就看小說，大約十點多才回家，吃完飯你先回去吧?！?/p>

紅燒牛肉味的泡面散發(fā)著又辣又熱的香味，湯上漂著一塊一塊的紅油，看起來很有食欲?？墒菋寢尭嬖V過我，這種東西是不能當(dāng)飯吃的，沒營養(yǎng)，對身體傷害很大。

此時安瀾已經(jīng)戴上耳機，整個人像是進了另一個世界，那個游戲名叫奇跡。我四下看了看，網(wǎng)吧里大部分年輕人都在玩這個。安瀾玩得很專注，泡面都冷掉了，我偷偷嘗了一口，特別難吃。

趁他不注意，我把他和我的泡面都拿去扔掉了，然后出門坐了兩站公交車，去買了兩份麥當(dāng)勞。

“吃這個吧。”我把紙盒子一個個打開，在他面前擺好，“雖然也沒什么營養(yǎng)，但總比泡面好吃?！?/p>

“哦，謝了?！卑矠懓倜χ锌戳宋乙谎?，看見滿桌子的食物不由一怔，有些驚喜的樣子，“我早就想吃這個了，只是懶得去買?！?/p>

我心里歡喜，垂著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笑容……還好此時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我身上，依然緊盯著電腦，熟練地把游戲界面最小化，調(diào)出風(fēng)動論壇的頁面，一邊看小說一邊吃漢堡。

“嗯，好吃?！卑矠懤峭袒⒀?，側(cè)臉依然很帥，我怔怔地望著，忽然有些心酸，恰巧這時他側(cè)過頭來看我，“蘭成雪，今晚你還更新嗎？”

“最近要準(zhǔn)備月考，已經(jīng)好幾天沒寫了……”我頓了頓，又說，“你每天晚上都是這么過的嗎？作業(yè)怎么辦？”

安瀾從兜里摸出來一百塊錢，塞進我手里：“我雇了人幫我寫，一百塊包月。這是這頓麥當(dāng)勞的錢，你拿著?！?/p>

“我不要！”我急忙塞還給他。

安瀾比我有勁，拉扯幾個回合，他忽然攥住我的手。

手背上滲透進絲絲熱力，安瀾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溫暖有力。我的手握著錢，他握著我的手：“別鬧了，我不花女生的錢?！?/p>

我的心因為與他肢體接觸而怦怦直跳，無力掙扎，只好收下：“用不了這么多錢……那我下一次再買給你。”

安瀾忽然拍了拍我的頭，像在教育小孩子：“你是好學(xué)生，以后別再往這兒跑了。

那你呢？你怎么辦？你這樣墮落，不想考好大學(xué)了嗎？雖然，就算你墮落了我也依然喜歡你，可是你總該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一下啊……

這些心里話我正猶豫著該怎樣表達，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熟悉而清脆的女聲：“安瀾，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endprint

4.

齊雯綺穿著白色漆皮套裝，胸口處印著一種進口啤酒的Logo，手里拎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踩著白色高跟鞋搖曳而來。

看見我，她收斂了笑容，微微一怔。

安瀾很開心，站起來去迎她，接過她手里大包小包的東西，手很自然地扶在她腰上。我心里微微發(fā)酸，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看來你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齊雯綺掃了一眼桌上凌亂的麥當(dāng)勞紙盒，聲音低了八度，“早知道我就不過來了?！?/p>

我看了一眼她帶來的東西，烤冷面，炸雞排，烤地瓜……應(yīng)該都是從北行夜市的小攤上買來的。

安瀾對她和我的情緒渾然不覺：“你今天不是說要上晚班嗎？我以為你不過來了，還掛了你的賬號幫你練級?！?/p>

原來齊雯綺也玩這個游戲，原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

“吃完了麥當(dāng)勞，你還吃不吃我這地攤貨呀？”齊雯綺暼我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安瀾。

我也看著安瀾，我想再多看他一眼就走。

“吃啊，正好當(dāng)夜宵?！卑矠懞俸僖恍Γ劬锩娑际撬?。

這時我手機忽然響了，一定是爸媽等不到我回家吃飯，著急了。

我硬著頭皮接起來，本以為媽媽會生氣的，沒想到她的聲音竟然挺溫和：“寶貝呀，看到我跟你爸給你留的錢了嗎？放在電視機旁邊了。鄉(xiāng)下的二姨姥病了，我們回去看看，這幾天你自己照顧自己，少看點兒電視，聽到?jīng)]？”

我有種峰回路轉(zhuǎn)得救了的感覺：“好，我知道啦！”

“出版社那邊過去談了嗎？我們還是不太放心你一個人去，你傻乎乎的，要是遇上騙子可怎么辦？”

“編輯說前幾天社長出差，約了我明天見面……哎呀，你就別瞎擔(dān)心啦，還真把我當(dāng)傻子呀?！痹诎矠懨媲埃矣行┚?。

“你可不就是嘛……好了，你自己小心點兒，明晚記得給我們打電話?！?/p>

“遵命，拜拜！”

我急忙掛斷電話，媽媽總是這么啰唆。一抬頭，只見安瀾和齊雯綺都在看我，眼神里各有各的復(fù)雜。

齊雯綺臉上的羨慕和嫉妒一閃而過，換上溫和的神情：“聽說，有出版社的編輯要給你出書？”

“是啊?！蔽依蠈嵒卮稹?/p>

齊雯綺主動跟我說話，化解了我的尷尬?？墒菍τ谒矠憗碚f，我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見面的時間地點在哪兒呀？上午還是下午？你明天要請假去出版社嗎？”齊雯綺好像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我也不知道，編輯說會再打電話給我?！?/p>

“對哦，你也有手機……不過一個女孩子，多少還是有點危險吧！”

齊雯綺忽然扯了扯身邊人的衣角：“安瀾，你不也常去那個論壇嗎？明天你陪杜芊芊一起去吧?！?/p>

我愣了一下，她這句話真是讓我始料未及。

“??？”安瀾也愣了一下，但他還是答應(yīng)了，“好吧，明天我騎車帶你去?！?/p>

我點了點頭，心想明天早晨我一定要洗頭，還要噴一點粉紅色的香水，這樣坐在他橫梁上的時候，才能有自信一點兒。

可是齊雯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應(yīng)該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吧，否則怎會把安瀾推向另一個女生？

不過，不管怎么樣都好，只要多一秒能見到他，跟他說話，我就很滿足了。

5.

第二天，趁著下課的空檔，我把昨天的所有事講給霄霄聽。

她一聽齊雯綺這個名字就冒火：“切，她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指不定安著什么心呢，你別相信她！”

“可是，她不是黃鼠狼，我也不是雞，她給我拜年能有什么好處呢？你知道嗎，她竟然知道我家地址啊，也許她……真的對我很感興趣？”

關(guān)于齊雯綺這個人，我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霄霄用手指戳我腦門兒：“你看你看，怪不得你媽說你傻呢！黃鼠狼要是不知道雞家地址，怎么給它拜年？這更說明她有問題！我勸你，出版社你自己去，別帶安瀾了，誰知道齊雯綺那小娘們兒又耍什么花樣。”

“不，我想跟他一起去?！蔽宜南驴纯矗瑝旱土艘袅浚袷窃谡f一個很重要的秘密，“你知道嗎？安瀾竟然會抽煙！他身上的煙味可好聞了……昨天我坐在他自行車橫梁上，就像在飛一樣……真想再坐一次?！?/p>

霄霄笑著打量我：“瞧你那花癡的樣兒！昨晚激動得一夜沒睡吧？黑眼圈都出來了。”

昨天我確實睡得很晚，難得父母不在家。我回憶著跟安瀾相處的一點一滴，心里興奮極了，根本沒有一絲睡意，反而思如泉涌，坐在電腦前一口氣寫了好幾個章節(jié)。

這時忽然有人在門外叫我：“杜仙仙，杜仙仙！你出來一下！”

門口處不少女生回過頭來看我，眼中竟有艷羨之情。

我與霄霄對視一眼：“好像是江曉鋮?！?/p>

天底下好像也只有他一個執(zhí)著地叫我杜仙仙。

霄霄急忙拿出一本練習(xí)冊立在桌子上，把臉埋進去：“你快去！他找的是你，可別帶上我喔！秦睿不讓我跟他說話！”

秦睿，又是秦睿。她還說我呢，自己還不是這么沒用！我頗為鄙視地看了她一眼，無奈地走出教室。

江曉鋮捧著一大束玫瑰花，穿卡其色的休閑褲，配深藍皮夾克和鹿皮鞋，這身衣服搭配得確實很不錯。

“我很帥吧？”江曉鋮從斜挎的GUCCI包里掏出一本娛樂雜志，他竟然跟封面上的謝霆鋒穿得一模一樣。

江曉鋮笑嘻嘻地說：“這一套可是明星同款呀，花了大價錢的?！?/p>

瞧他這架勢，一定是要去約會了。我忙說：“今天我有事，不能陪你去找薛菲了，你還是找別人吧。”

“我是來找你的?！苯瓡凿叞衙倒寤ㄈM我手里，“聽說昨天東辰找你麻煩去了，這件事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一定會擺平他的?！?/p>

上課鈴響了，走廊里人來人往，我捧著一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幾乎所有人都在看我。endprint

我不習(xí)慣這樣的矚目，一心只想打發(fā)他走：“哪有人沒事亂送花的？你還是拿去給薛菲吧！”

碰巧安瀾從走廊另一端走過，看見我，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江曉鋮卻正中下懷，眼睛一彎，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那走吧，你幫我去送給她！”

“??？”我有種中計了的感覺，被江曉鋮拖著往外走，我想甩開他，可是他力氣好大。

經(jīng)過安瀾身邊的時候，忽然有人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江曉鋮一怔，手上也加了力，我像一根拔河用的繩子似的被他們拉扯著，安瀾索性將我攬在懷里：“她今天跟我約好了，不能跟你走?！?/p>

“喲，你這是在跟我搶人嗎？”江曉鋮的眼睛又彎起來，可是整個神情都不一樣了。他看我一眼，復(fù)又看向安瀾，“沒想到你跟杜仙仙這么熟?！?/p>

我忽然有些害怕，我怕江曉鋮一生氣，會把我喜歡安瀾這個秘密說出來。雖然我從沒在他面前承認過，可那就是事實，我難免會做賊心虛。

于是我試圖去安撫江曉鋮：“你拿著玫瑰花先走，我答應(yīng)你，明天中午陪你去?！?/p>

江曉鋮接過玫瑰花束，扯出幾朵，漫不經(jīng)心地揪成花瓣：“不，我就要今天，現(xiàn)在?！?/p>

安瀾面有慍色，沉沉地看著江曉鋮，我忽然覺得，這兩個男生之間的較勁兒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

缺乏經(jīng)驗又低情商的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6.

正在我不知所措時候，手機響了，是編輯打來的。

這時梁霄也從教室里走出來找我，看到江曉鋮，上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哎，待會兒還有課呢，你怎么磨磨唧唧的還不走?。磕氵^兩個月就要出國了，人家杜仙仙可還要高考呢?！?/p>

江曉鋮沒理梁霄，輕輕把她推到一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安瀾，繼續(xù)撕扯著花瓣：“你喜歡杜仙仙嗎？你要是說你喜歡她，我二話不說，馬上滾蛋?！?/p>

糟了，事情往我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fā)展了，我轉(zhuǎn)身想跑：“我得去跟老師請假了，編輯約我在樂購樓下的星巴克見面。”

我憋足力氣要跑，忽然有人自后扼住我的手腕，于是我像一根皮筋似的彈了回來——彈進安瀾懷里。

“好吧，我喜歡她。”他自后擁著我，下巴抵在我頭頂，“你可以滾了嗎？”

江曉鋮臉色鐵青，可是當(dāng)他的目光落到我眼睛里的時候，忽然又柔和下來：“我走了，杜仙仙，你要加油哦?！闭f完，他用力一甩，把嫣紅的玫瑰花瓣揚到我身上。

玫瑰的香氣漂浮在半空中，嫣紅的花瓣像雨一樣墜落在走廊灰白色的地面上。在學(xué)校里扔花瓣這種事可能只有他做得出來。

江曉鋮很酷地揚長而去，多年后我依然記得他那一刻的動作，明顯是想模仿謝霆鋒，只可惜一點兒都不像。

7.

2011年。

我跑到酒店衛(wèi)生間里，重新梳了頭發(fā)，然后又補了妝，把嘴唇涂成今年韓劇里最流行的橘粉色，這才鎮(zhèn)定了些，昂著頭走了出去。

現(xiàn)場很亂，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三三兩兩在敘舊，我繞開重重人群，打算把紅包交給肖旭，然后偷偷溜走。

因為我還是負擔(dān)不起。

安瀾跟我的那些過往……我還是無法面對。

這時有人高喊新郎新娘到門外了，賓客們紛紛往大門口涌去。我奮力在人群中搜尋霄霄的身影，可是她不知跑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

我一邊往后門走，一邊給霄霄發(fā)短信，想讓她幫我給肖旭帶個紅包，我決定要先走。

忽然冷不丁撞上個人，我腦門兒被他的金屬扣子硌得生疼。

“蘭成雪！”江曉鋮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他拎著我的衣領(lǐng)把我扯了回來，“婚禮還沒開始呢，你怎么往后門跑？”

記得幾年前的某一天，江曉鋮跟往常一樣叫我杜仙仙，那時我正跟安瀾在一起，因為他冷落我而心情不好，故而跟江曉鋮大發(fā)脾氣——認識多少年了你還叫錯我的名字？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dāng)朋友？

從那以后江曉鋮就長記性了，一直叫我蘭成雪，再也沒提過“杜仙仙”這三個字。

“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大才女。”江曉鋮把我介紹給他身邊的美女。

我急忙把他推到一旁：“你小點兒聲好不好！這兒全是我同學(xué)，你怕他們看不到我是不是？”

江曉鋮的女友有些不爽地瞟了我一眼，我急忙后退一步，跟江曉鋮保持距離。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化妝，但是看起來確實清水芙蓉……這么多年來江曉鋮一直偏愛清純型的女人，就像薛菲。

“來都來了，吃完飯再走嘛。”江曉鋮笑嘻嘻地又走近了我，“一個班有幾個班長？人生有幾個二十七歲？再過幾年，大家都忙事業(yè)忙孩子，想再聚在一起就難了！”

我無心跟他啰唆，轉(zhuǎn)身想從后門溜出去：“幫我給他帶個紅包，我一會兒用支付寶打給你！”

江曉鋮伸手拉我，卻被我躲開了?？墒蔷驮谶@時，安瀾忽然從這扇門里走了進來。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他低著頭走，差點兒與我撞到一起，抬頭看清楚了彼此的臉……我們兩個都愣住了。

酒店大堂燈光耀眼，照得所有前塵舊夢縹緲如霧……他手背上的血痕已經(jīng)被擦掉了，是不是我們之間本來就什么也沒發(fā)生過？關(guān)于他的一切是不是都出于我的幻想？有那么一瞬間，我竟有些恍惚了。

安瀾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說不得，躲不得，見不得，也忘不得。

他還跟從前一樣，不管站在哪兒，都具備在人群中吸引所有目光的能力。

有個女生看到了安瀾，驚叫一聲，然后老同學(xué)們就成群結(jié)隊地圍了過來。

在他面前，女同學(xué)們紛紛露出少女時代的嬌羞表情：“安瀾，你變化挺大的呀……聽說你在北京一家待遇很好的銀行上班？怎么看起來卻像個藝術(shù)家？”

“我辭職了?！卑矠戄p描淡寫地說，“現(xiàn)在是自由職業(yè)者，給雜志和網(wǎng)站做攝影師。”

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想起秦睿，他跟安瀾都是水瓶座的。endprint

水瓶座的男人天生具有藝術(shù)靈感，以及，傷害女人的能力。

他們說愛你的時候未必是真愛……可是說不愛的時候，就一定是不愛了。

8.

其實我跟安瀾的故事，霄霄所知道的也不是全部。

生活有時候慘烈得難以想象。有些狗血橋段我們原以為永遠不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卻忘記了那些狗血原本就是取材于現(xiàn)實。

肖旭的婚禮辦得很隆重，主持人叫琪琪，是我們學(xué)生時代很火的電臺DJ，十年前她主持的節(jié)目叫《青青校園草》，每個黃昏時分，她的聲音都會回蕩在操場上空，成為我們從枯燥的練習(xí)題中抽身出來的短暫安慰。

高中同學(xué)分坐成兩桌，男生一桌女生一桌。我臉上一直掛著僵硬的笑容，思緒卻飛到九霄云外，關(guān)于安瀾的記憶在我腦海中交錯閃現(xiàn)，像破碎掉的電影剪輯。我看見十年前的我趴在書桌上……班長肖旭正在挨桌兒收班費，窗外的天空是瑰麗的深紅色，成群的候鳥展翅飛過……我以為長大后就可以像它們一樣自由地飛翔……我以為考上好大學(xué)就可以得到幸福的人生。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就坐在肖旭的婚禮上了。

長長的十年，短短的十年，足夠愛上一個人，卻不夠忘記他。

“芊芊？芊芊！戴斯跟你說話吶?！倍厒鱽硪粋€聲音，把我從神游中喚醒。

說話的女生跟小時候一模一樣，戴金屬眼鏡，扎著不長不短的馬尾。她是我們班上的小喇叭，語速特別快。

戴斯則是高中時我們班的體育委員，據(jù)說她當(dāng)時也喜歡安瀾，還為他參加了校女籃隊。

仔細想想，高中時代喜歡一個人就像重感冒，竟然會傳染的。你不了解那個人，本來也不喜歡他，可是當(dāng)你知道其他女生都喜歡他的時候，你就會去注意他，發(fā)現(xiàn)他的好……漸漸地，這種感情就在心里扎了根，變成一件很認真的事情。

“聽說你當(dāng)了作家？”戴斯發(fā)育早，比同齡女孩早熟，讀書時人氣很高，當(dāng)時學(xué)校里有許多男生喜歡她，但是她很高傲，拒絕了所有追求，如今看我的眼神也還是那么高高在上，“真是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呀……早知道這樣，當(dāng)初在學(xué)校里真該跟你打好關(guān)系?！?/p>

我有些不好意思，尷尬一笑：“混點兒零花錢罷了，又不是正經(jīng)職業(yè)，研究生畢業(yè)了還是要找工作上班的……”

“哎，都是老同學(xué)，在咱們面前你不用說這些虛的！當(dāng)作家多好呀！不用坐班，賺得又多！”小喇叭打斷我，忽然湊了過來，“哎，有傳聞?wù)f你畢業(yè)后跟安瀾處過一段……是真的嗎？”

忽然之間，我整個人都傻掉了。

難道這個我守口如瓶的秘密，已經(jīng)暗地里傳開了嗎？

戴斯好像也吃了一驚：“可是我上個月才見過齊雯綺??！她跟我說她跟安瀾這些年一直都在一起啊，而且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難道，杜芊芊是小……”

“三”這個音她只發(fā)了一半，就急忙吞了回去。

像是在與戴斯?fàn)庌q似的，小喇叭又說：“但我是聽安瀾的大學(xué)同學(xué)說的??！我的消息也不會錯的！”

她們兩個對視了一下，然后同時看向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杜芊芊，你給我們講講唄？你跟安瀾的傳聞是真的嗎？”小喇叭蹭到我身邊，很親熱地拉著我的手。

“說起來，我今天好像在停車場看到你們接吻了！”坐在圓桌另一端的某個女生一拍腦門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們是在玩三句半嗎？這個包袱抖得可真響！

一時之間，桌上的所有女生都在看我。

雖然今天的我學(xué)會了化妝，學(xué)會了照著韓劇穿衣打扮。可是在高中同學(xué)面前，我依然覺得自己是那個穿著寬大校服的瘦小女孩。

安瀾跟我是什么關(guān)系？我們倆真的好過一段嗎？

我緊緊地攥著袖口，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無助，難堪，這些我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來了，因為安瀾。

這就是我非要齊峰陪我來的原因……只怪他失約，只怪我無能。

可是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雙灼熱的手覆在我肩膀上。

9.

是安瀾嗎？

這個念頭像火苗一樣在我腦海中閃過，可是我很快聽到江曉鋮的聲音：“杜芊芊是我女朋友，怎么你們不知道嗎？”

所有人都驚呆了，當(dāng)然也包括我。

我回過頭去看他，想要站起來，卻被他牢牢按在椅子上。

江曉鋮又說：“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她跟誰的緋聞我都不會介意，可是干嗎偏偏開老同學(xué)的玩笑呢？安瀾就在那桌，人家好不容易回沈陽一次，聽了這話多尷尬呀？二位美女你們說是不是？”

小喇叭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戴斯卻更生氣：“她是你女朋友？別逗了，你帶來那美女呢？剛才還在你身邊來著！”

江曉鋮依然嬉皮笑臉的，朝鄰桌擺了擺手：“哎，小緹，你過來一下！”

我心想這下完了，那個名叫小緹的姑娘還不得過來抽我一耳光？

小緹面無表情地走到江曉鋮身邊，環(huán)視一周，忽然笑了：“各位姐姐，我是江總的助理，因為下午要出差才跟他過來的……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老公是江總的司機，你們可千萬別誤會啊?！?/p>

我再一次驚呆了，其他人也是。

這時，忽然有什么東西從我們頭頂上飛了過去，一片花葉落在江曉鋮的肩膀……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那個東西去了，在空中劃了個半弧。

原來是新娘把花球拋了過來，所有人都站起來去接，它卻不偏不倚落到安瀾手里。

主持人琪琪的聲音依然那么甜：“接到幸運花球的帥哥，請到臺上來?！?/p>

安瀾掂了掂手里的花球，站起身往臺上走去。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括我和江曉鋮。當(dāng)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

安瀾變了，他身上的味道也變了，幾年不見，他竟然從一個刻板的銀行小職員變成了手戴名表和紫檀手串的藝術(shù)家。在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里，他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安瀾站在新郎新娘身邊，顯得格外高大，琪琪把話筒遞給他：“帥哥你有女朋友嗎？聽說只有桃花很旺的人才能接到花球喔。你想把它送給誰呢？”endprint

安瀾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回答了戴斯跟小喇叭：“我想把這束花送給我的前女友——”

他站在臺上，遙遙看著我：“杜芊芊，你能不能原諒我？”

很多秘密就是這樣，你把它視為禁忌，用力收藏，然而在別人口中，它卻可以那樣輕描淡寫。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很羨慕那些能夠站在人群中央的人——比如齊雯綺。因為我不具備這種天分，萬眾矚目我承擔(dān)不起。

此時此刻，我站在眾人含義紛繁的目光之下，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沒穿衣服的人。

安瀾從臺子上下來，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第七章 歲月寬容恩賜

反悔的時間

不怪那吻痕還沒積累成繭

擁抱著冬眠也沒能羽化再成仙

不怪這一段情沒空反復(fù)再排練

是歲月寬容恩賜反悔的時間

——《匆匆那年》王菲

1.

2002年。

江曉鋮撒完花瓣就走了，安瀾也沒有回去上課，直接找人請了假，說要陪我去星巴克見編輯。

走廊上空無一人，教室里傳來嗡嗡的讀書聲……我跟他并肩走著，在昏暗的光線下，臉頰發(fā)燙。

剛才我沒聽錯吧？他說，他喜歡我？

這時安瀾掏出手機，低著頭好像在發(fā)短信。這時我們已經(jīng)走出教學(xué)樓，開始橫穿操場，我暗自竊喜，我又能坐他的自行車橫梁了，那種感覺就像飛一樣。

哪知安瀾卻沒往車庫走，而是徑直帶我走出學(xué)校大門。

“我們……不騎車嗎？”

“坐公交車吧?！卑矠懓咽謾C揣回兜里，“我的車沒有后座，橫梁不讓載人。晚上還可以，白天容易被交警抓住?！?/p>

“哦?！蔽覒?yīng)了一聲，心里卻有些失望，鬼使神差地，我忽然問他，“剛才……你為什么要騙江曉鋮？”

安瀾怔了一下，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頭：“我沒有騙他啊，我本來就喜歡你。”我愣住，一下子收住了腳步。

他的聲音那么輕，好像散成分子，飄到半空……化作頭頂?shù)脑撇剩谧×巳澜绲年柟狻?/p>

安瀾低下頭來看我，揚起唇角：“雖然你長得不漂亮，個子有點矮……但是你有才華，會寫很牛B的小說?？傮w來說，還是很招人喜歡的。”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暈乎乎的，好像是大夢初醒。

原來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膽小，甚至，異常勇敢。因為我緊接著問：“那……齊雯綺呢？”

安瀾拉著我穿過馬路，一起站在公交車站牌底下，街面上車水馬龍，原來學(xué)校以外的世界是這樣的……這時我聽見他說：“我不喜歡她，就像我不喜歡我自己。但是我愛她……因為她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p>

2.

在公交車上，安瀾給我講了一些事。

原來他跟齊雯綺的初遇是在網(wǎng)吧里。

他們都玩“奇跡”的高手，他們都是放學(xué)以后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都很聰明，在各自的領(lǐng)域里獨領(lǐng)風(fēng)騷……他們有太多共同點了，注意到彼此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剛開始，齊雯綺是沒把安瀾當(dāng)回事的，她那時正削尖了腦袋往實驗中學(xué)里擠，因為她想追江曉鋮?？上Ы瓡凿叢幌矚g她這種類型的女生，從始至終也沒有把齊雯綺看在眼里。

這可能是安瀾總跟江曉鋮杠上的原因吧——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齊雯綺。

不過他們也都是老江湖了，起碼比我成熟得多，平時還經(jīng)常一起打籃球，看起來跟哥們兒似的，但是一有機會就劍拔弩張。

據(jù)說霄霄帶著我第一次見到江曉鋮的那個生日會，就是齊雯綺為了討江曉鋮歡心而特意準(zhǔn)備的。原本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惜江曉鋮假裝不解風(fēng)情，還明里暗里拒絕了她，四處打電話叫來很多朋友……齊雯綺面子上下不來，便找了安瀾來撐場面。

世事如棋，原來那一天，也是他們之間真正的起點。

后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一點跟安瀾表白會怎么樣呢？如果我早點兒以蘭成雪的身份接近他會怎么樣呢？

人間沒有“如果”，因此遺憾重重。

3.

公交車開得很慢，那家星巴克不遠，還有兩站就要到了。

我忽然希望這車可以開慢一點，再慢一點……此時此刻，安瀾就坐在我身邊，他望著窗外，側(cè)臉像一幀剪影……我又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帶著苦澀的煙草香。

前面的人打開窗戶，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安瀾皺了皺眉，手放在胃上，臉色蒼白起來。

“你怎么了？”

“沒什么，我的胃總是這樣。”

“你沒吃早飯？”我忽然想起網(wǎng)吧里飄著紅油的杯面。

安瀾擺了擺手：“我從來沒吃過那玩意兒。”說完，他就轉(zhuǎn)過頭去，若無其事地望著窗外。

我看著他的后腦勺，忽然之間，真的有些心疼了。

安瀾是學(xué)校里的風(fēng)云人物，平時出手闊綽，他的籃球鞋上千塊一雙，對當(dāng)時的我來說簡直是奢侈品了，我以為他一定出身在很幸福的家庭里……要不是親眼見到，我真想不到他的生活竟然是這樣的。

“你看著我干嗎？”他忽然轉(zhuǎn)過頭來。

我像被抓包的小偷，一個激靈，急忙低下頭去。

安瀾又笑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抬起我的下巴：“看把你嚇的，像只兔子一樣?！?/p>

他的指尖像是帶電，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說過，我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樣膽小。忽然，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鄭重地問。

“你說。”安瀾怔了怔。

“以后每天早晨都吃早餐……如果你能做得到，我免費幫你寫作業(yè)?！?/p>

“為什么？”他忽然板起臉，輕輕抽回了手。

“因為不吃早飯會變笨的，”我朝他笑笑，“那你就不能好好玩‘奇跡咯?！眅ndprint

“好，我答應(yīng)你。”安瀾定定地看住我三秒，輕輕一笑，睫毛微微抖了抖，“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你只要把作業(yè)借給我就好，我自己抄。”

這時公交車猛然一個急轉(zhuǎn)彎，我們兩個頭碰在一起，都疼得齜牙咧嘴。

說來也真是奇怪，安瀾頭很硬，我額頭都磕得淤青了……但是我卻一點兒都不覺得疼，還在心里暗想，以后一定要把作業(yè)寫得詳細一點，安瀾那么聰明，多抄幾遍也許就會了。

4.

萬沒想到，我推開星巴克的門，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齊雯綺。

她對面坐著一個穿白襯衫戴眼鏡的瘦弱男子，我在論壇里見過照片，他應(yīng)該就是約了我的編輯。

……可是，齊雯綺怎么會在這里？

我怔怔地站在門口，倒是齊雯綺站起來招呼我：“陳編輯，她就是蘭成雪，我的好朋友?！?/p>

我微微一愣，只得走上前去，陳編輯遞給我一張名片，笑著說：“沒想到你看起來這么小，文風(fēng)卻那么老道。你們高中還真是人才輩出！剛才小齊交給我一本書稿，想法挺不錯的，就是文筆還需要再潤色一下，我想先把她這本報上去，你的等下個季度再做，你說好不好？”

我又愣了一下，他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我腦子里一片空白。這時齊雯綺又替我回答：“要是換作別人，芊芊肯定會生氣的，但如果是我，她一定會全力支持！”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很親昵地湊過來，“芊芊，你說是不是呀？

我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這時安瀾買了咖啡回來，托盤中間還有一塊芝士蛋糕。齊雯綺很開心，叉了一小塊放進嘴里，看著安瀾，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安瀾一定是知道齊雯綺喜歡吃這個，特意買給她的。但是他又知不知道，這也是我的最愛？

君子不奪人所好，我和她，到底誰是君子誰是小人？

我忽然覺得很心酸。

不是因為出書的夢想破滅，而是因為安瀾，他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

每個人都是貪心的，我也是一樣。

當(dāng)他是個遙遠的偶像，我的愿望就只是靠近他一點兒而已……可是，一旦靠近了，我又想要得到更多。我想了解他，關(guān)心他，漸漸地……我又妄想得到他同樣的回應(yīng)。

也許，真是我太貪心了吧。

5.

后來那個編輯又跟我聊了很多，從民國武俠大師到金庸的“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這本來都是我感興趣的話題，可是那一天我卻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我的思緒完全碎掉了?？Х入硽璧奈绾蟆R雯綺笑起來的樣子比較好看，眼睛彎彎的，安瀾看著她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欣賞與寧靜。

我覺得方才在公交車上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安瀾根本不需要我的關(guān)心。在他心里，我也永遠不能跟齊雯綺相提并論。

編輯走了以后，我們?nèi)齻€一起坐公車回學(xué)校，一路無言。

齊雯綺也不再跟我玩什么假裝好朋友的游戲，她跟安瀾并排坐在我前面，有說有笑，完全把我當(dāng)透明人，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我真恨不得馬上從車上跳下去。

這時安瀾忽然回過頭來看我：“喂，跟我們一起吃午飯吧？”

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加重了前兩個字的讀音：“你們?nèi)グ桑也淮驍_。”

公交車到站，在路邊停了下來，其實這里離學(xué)校還挺遠的，但我也顧不得那么多，逃也似的跳下車去，隱約聽見齊雯綺的聲音遠遠回蕩在身后：“哎，小公主生氣了，回頭你幫我哄哄她，別讓她跟編輯亂說話?！?/p>

我停下腳步，透過車窗仰望安瀾。

我覺得我就快要哭了，但我不想讓自己顯得那么沒用。齊雯綺做這一切都是有預(yù)謀的，她故意讓安瀾送我去見編輯，實際上只是想得到我們見面的時間地點，然后捷足先登。她腦子轉(zhuǎn)得可真快，換成是我，再過十年也沒有這樣的心機。

我對齊雯綺沒有期待，所以她做什么我都不會傷心?？墒前矠懀麨槭裁匆黄鹚Ｎ?？

隔著公交車模模糊糊的玻璃窗，安瀾居高臨下地睨著我的眼睛：“小公主不會再跟我們做朋友了，不過這樣也好。”

6.

整個下午我都在學(xué)習(xí)。窗臺上堆著如山的卷子和練習(xí)冊，擋住了外面的風(fēng)景。

也許我從來不該向外看。

我應(yīng)該專心走自己的路。

霄霄探過頭來：“你今天中午吃什么了？雞血啊？”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奮筆疾書，直到寫完這一頁的最后一道題，才把練習(xí)冊往前一推，虛脫似的趴在桌子上。

“霄霄……你覺不覺得我是個傻B？”

在今天以前，我從未說過“傻B”這個詞，我覺得這么說話的人都是壞孩子?？墒乾F(xiàn)在，我覺得沒有比這個詞更能形容我的了。

霄霄愣了一下，從書桌里掏出一聽可樂給我：“這東西對身體不好，但是喝了確實能讓人振奮?？茨阋桓彼蚯炎訕樱遣皇歉庉嬚劦貌豁樌?？”

我滿腹委屈，剛想跟她傾訴。這時她電話振動起來，屏幕上閃著秦睿的名字。

霄霄臉上浮現(xiàn)笑意，由內(nèi)而外，甜美極了。也許今天在去程途中，當(dāng)我望著安瀾的時候……表情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秦睿好像約她晚上去吃飯看電影，霄霄甜蜜蜜地答應(yīng)了。兩個人似乎有很多話講，但是她看了我一眼后，草草掛斷了電話。

“說吧，發(fā)生什么事了？”霄霄也不是很重色輕友。

我瞧著她的臉，真心覺得她比以前漂亮了。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她收斂了叛逆的羽翼，整個人變得溫柔起來。

“……沒什么，明天再說吧。你安心把作業(yè)寫完，晚上就可以跟秦睿好好約會去了?！?/p>

我不希望她因為我的事而煩心。是我自己傻，怨不得別人。

霄霄想了想，說：“既然你不愿意說，我也不勉強。但是你臉色真的很差呢，印堂發(fā)黑，這樣不好，你得去發(fā)泄一下！喏，這個給你?！?/p>

說著，她又從書桌里掏出來一樣?xùn)|西給我。endprint

“你這書桌是機器貓的口袋嗎？怎么什么都有？”我仔細一看，竟是一張酒吧的VIP卡，上面用隸書寫著兩個字——陌笙。

霄霄嘻嘻一笑：“我書桌里確實什么都有，包括隱形眼鏡、粉餅和口紅。你要不要用一下？陌笙里帥哥很多的?！?/p>

“我不去?！蔽夷敲磻Z，要是沒有霄霄帶著我，我一個人哪里敢去，“不過，這酒吧的名字可真好聽。”

“哈哈，好聽吧！”霄霄一下子高興起來，臉上浮現(xiàn)自豪的神情，“這酒吧是我們家開的，這名字是秦睿取的！”

不得不說，秦睿還是很有才華的，不然霄霄也不會對他情有獨鐘。

“去吧，喝點兒酒散散心，你爸媽難得不在家，等他們回來了你就沒機會去啦！”霄霄在教壞我這件事上一直不遺余力，“真要碰上什么事，你提我就行?！?/p>

7.

北方深秋的夜幕下，“陌笙”這兩個字枝枝蔓蔓地閃爍著光芒。

我還是來了。可能我真的學(xué)壞了……我不想一個人待著，我想喝酒。

“陌笙”門口停著一輛桑塔納，車牌號里有兩個8，好像是江曉鋮的車。

我仔細一看，他現(xiàn)在好像就在車?yán)?，坐在駕駛位上，定定地望著酒吧大門。

我該不該去跟他打招呼呢？可是今天我實在沒說話的心情。

就在這時，一個靚麗的身影從酒吧里走出來……這女孩不施脂粉，清純可人，身穿白色漆皮套裝，胸口印著進口啤酒的Logo，裙子很短，露出一雙修長的美腿，竟是薛菲。

她身后跟著一個男人，看起來比我們大很多，但是也不算太老，他伸手把薛菲攬在懷里：“妹妹，今天你的酒我都包了，陪我去唱歌好不好？”

薛菲看起來游刃有余：“哥，我今天就送您到這兒吧，人家還有功課要做呀，就快要考試了嘛……改天咱們再去唱歌，你說好不好？”

那男人卻有些不耐煩了，把她硬攬到自己嘴邊：“妹子，哥哥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你別以為你那套就能打發(fā)我！我連著買了你一個月的酒，你也該給我嘗點兒甜頭了吧？”

薛菲軟軟推他，推不動，眼睛一轉(zhuǎn)竟落下淚來：“你看我年紀(jì)小，就這么欺負我呀……”

那男人也不是太壞，一時間竟然有些慌了。這時薛菲忽然停住腳步，面露驚色。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像電線桿子一樣杵在她面前的江曉鋮。

剛才只顧著看薛菲，我都沒注意到江曉鋮是什么時候從車上下來的。

薛菲短暫地驚慌過后，很快恢復(fù)成從容的神色，假裝沒看到他，徑直從他面前走過。

江曉鋮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那位大哥不高興了：“喂，小崽子，你可別找麻煩！”

江曉鋮看也不看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磚，劈頭就往人腦袋頂上砸。

我嚇了一跳，急忙沖出去拉他，可是我離得遠，等我跑過去的時候，江曉鋮已經(jīng)被大哥掀翻在地，還踢了兩腳：“小犢子沒長眼睛，我TM你也敢惹！”

薛菲也慌了，上前護著江曉鋮，往后推大哥：“哎呀，你別打啦！這里這么多人看著呢。他是富二代，當(dāng)心打壞了人家父母找你麻煩！”

那大哥把薛菲甩出去老遠，借著酒勁兒，罵罵咧咧地還要繼續(xù)打江曉鋮。

他只是個半大孩子，哪受得住這樣的打……我到底是個寫武俠小說的，也不知道搭上了哪根筋，忽然膽量與智慧齊發(fā)，把酒吧門口的消防栓拿過來，直往那人臉上噴去。

鋪天蓋地的白沫子里，趁著那人睜不開眼睛，我把江曉鋮從地上拉起來，沒命地跑。

8.

“陌笙”開在大學(xué)城里，我怕那人追上來，拉著江曉鋮跑到大學(xué)校園里。

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大學(xué)生的世界是神秘而誘人的。尤其是這樣的夜晚，三三兩兩的情侶拎著熱水瓶橫穿校園……這樣的畫面，就像系在驢子頭頂?shù)暮}卜，令人充滿遐想。

我拖著江曉鋮走到學(xué)校操場，也用光了力氣。他就像一只死狗似的，我一松手他就松松垮垮地跌到地上。

“你怎么樣，疼不疼？有沒有受傷??？”我本來想說他幾句的，可是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我話到嘴邊，又同情起他來。

江曉鋮也不說話，往后一仰，整個人平躺在塑膠跑道上。

“喂，好歹我剛才也救了你，你跟我說句話行不行？”這句話說到后頭，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又輕了下來……因為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江曉鋮，這么沮喪，這么狼狽。

我伸了個懶腰，索性陪他一起躺到地上。

“哇，今天的星星這么漂亮。”

我眼前一亮，忽然覺得心情開朗了許多。

江曉鋮依然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

他不說話，那只好我來說了。

“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慘，我今天也很慘的！我喜歡的男生被撬了，編輯也被撬了……總之我像個傻B一樣，什么都沒有了?！?/p>

也許是同病相憐吧，江曉鋮終于有了反應(yīng)，枕著手臂側(cè)過頭來看我。

“今晚的星星好漂亮……不知道等我們上了大學(xué)，是不是就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無憂無慮的生活……不管什么人，什么階段，都會有自己的煩惱。”

江曉鋮認真說話的時候，聲音竟然很好聽，很低沉，像日本動畫片里的男聲優(yōu)。

“你終于肯說話了！”我伸了伸手臂，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用腳尖踢了他一下，“快起來吧，地上涼，躺久了要生病的?！?/p>

江曉鋮朝我伸出手來：“想讓我起來？那你拉我?！?/p>

我“啪”一聲拍上去，笑著說：“知道耍賴了，就是滿血復(fù)活咯？”

江曉鋮身子往前一探，拉住我的手，借力站了起來：“你說你，個子這么矮，又這么瘦，可是力氣怎么這么大？”

他的手也很暖，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雖然這種感覺跟安瀾握著我的感覺不同，但他畢竟是個男孩子，也會給我不一樣的感覺。我有些不自然，暗暗抽回了手。endprint

江曉鋮察覺到我的局促，竟然好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倒著往前走，探過頭來取笑我：“哈哈，你竟然不好意思了！原來我在你眼里還是個男人啊?！?/p>

他的樣子好得意，我加快了腳步，他倒著走也加快了腳步?？墒蔷驮谶@時，他腳跟踩到一塊石頭，整個人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我急忙伸手拉他，可是卻被他拽倒下去，整個人栽倒在他身上。

燦爛星空下，電影中常見的一幕發(fā)生了——我跟江曉鋮嘴對著嘴躺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9.

原來，并不是每個意外之吻都很浪漫的。

我的嘴唇磕在他牙齒上，疼得齜牙咧嘴。

“糟了，都破了，明天肯定要長潰瘍的了！”我捂著嘴唇，舌尖上傳來淡淡的甜腥味。

江曉鋮卻有些摔傻了，怔了好半天，半晌才說：“治潰瘍的藥幾塊錢一支，可是我換個門牙可要幾千塊呀，小姐，你說我們倆誰更應(yīng)該抱怨??？”

“幾千塊一顆？你土不土啊，還鑲金牙！”

說說笑笑的，這段路很快就走完了，我們回到“陌笙”門口，鉆進江曉鋮車?yán)铩?/p>

夜深了，這座城市寂靜下來，酒吧也快打烊了。江曉鋮系好安全帶，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到前方，忽然愣了一下。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瞬間精神起來，困意全無。

“陌笙”燈光閃爍的牌匾下站著一個人，有些瘦削的樣子，斜倚著自行車，好像在等什么人。

江曉鋮側(cè)頭看了我一眼：“杜仙仙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開心啊？……因為你見到了你想見的人?！?/p>

車窗貼了深顏色的膜，外面的人應(yīng)該看不到我的。

所以我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看著他在燈火闌珊處安靜地等候另一個女人。

“咱們走吧，我不想看見他?！?/p>

想起我為他寫小說的那些夜晚，想起我滿懷期待地去見編輯，推開門卻看見齊雯綺的臉……我覺得心頭發(fā)酸，別過頭去。

“怎么？安瀾惹你生氣了？”

“是我自己傻，怨不得別人?！?/p>

就在這時，齊雯綺從“陌笙”里走了出來，穿著白色漆皮套裙，好像喝了很多酒，走路搖搖晃晃的。

安瀾走過去扶她，齊雯綺卻推開他，走過來扶著我們的車，彎腰吐了起來。

“這么拼干嗎？我給你的錢不夠嗎？”安瀾俯下身，遞給她一張紙巾。

“你的錢我沒動，還在那張卡里，你拿回去吧。我們家是個無底洞，我不能拉你墊底?！?/p>

我跟江曉鋮對視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驚訝的神色。

安瀾一怔。

“我能感受得到，你今天在生我的氣……”齊雯綺伸手扶住安瀾的肩膀，“你氣我利用你，傷害了小公主，是不是？”

安瀾沒有回答，我的心卻揪了起來。

可是齊雯綺為什么要叫我“小公主”？跟她比起來，我分明就是個丑小鴨。

“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需要錢，需要出名，你知道的！我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把我以前寫著東西整理成一本書……我一夜沒睡，因為這個機會只有一次！我不可以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你知道的！”齊雯綺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聲音低了一些，“這就是我，你知道的。我沒有小公主的好命，可以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我從來沒有依靠過任何人，除了你?！?/p>

她把頭靠在安瀾懷里，頭發(fā)有些凌亂，卻顯得楚楚動人。

迷離夜色下，他們兩個都是俊男美女，這畫面溫馨極了。

看到這里，其實我已經(jīng)認命了，安瀾不屬于我，也永遠都不會屬于我。可是我心里還是不舒服，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呼吸都難過。

“江曉鋮，我們快走吧?！?/p>

我不想再聽，也不想再看。

可是就在這時，齊雯綺忽然又說：“安瀾，如果你不愿意小公主生你的氣，我可以去幫你跟她解釋，編輯的事是我求你告訴我的，她不應(yīng)該怪你?！?/p>

“不用了，我跟她不熟?！被璋倒饩€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江曉鋮忽然扭開車燈，照得酒吧臺階一片雪亮，安瀾和齊雯綺伸手遮住眼睛，一起往車?yán)锟催^來。

對上我的目光，安瀾面色僵了僵，然后他就側(cè)過頭，目光落在江曉鋮身上。

江曉鋮打開車窗探出頭去：“你們沒聽過隔墻有耳的故事嗎？吐我車上也就算了，還說這些話污染我們的耳朵?！?/p>

齊雯綺不愧是主持人，反應(yīng)很快，笑著說：“江公子，您還真是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呀，你不是剛剛在這兒被人打了一頓嗎？怎么還敢把車停在這兒？”

江曉鋮被戳到痛處，臉色鐵青，跳下車沖到齊雯綺面前。

安瀾上前一步，擋在江曉鋮跟齊雯綺中間。

齊雯綺仰起頭，有恃無恐：“怎么，江公子還想打女人？”

江曉鋮怒極反笑：“呵，賣酒妹就是賣酒妹，真會說話。”

安瀾面露慍色，伸手就要去拎江曉鋮的衣領(lǐng)，江曉鋮撥開他的手，兩個人怒視著對方，一觸即發(fā)的樣子。

我急忙跳下車去拉架，可是我個子太矮，一時間也擠不進去。

江曉鋮今天火氣大，猛然一拳揮出去，安瀾一閃，正好打在我臉上。

這難道是孽緣的預(yù)兆嗎？

這兩個男人，竟然輪流帶給我血光之災(zāi)。

10.

“你沒事吧？”安瀾走過來拈起我的下巴。

我的鼻孔像水龍頭似的流血，大滴大滴地砸在他手上。

初遇時有大姨媽，現(xiàn)在又流鼻血，安瀾真是跟我的血有緣。

鼻子很痛，很酸，不知道是因為內(nèi)傷還是外傷，我的眼淚嘩地一下涌出來，比鼻血流得還猛。眼淚混合了血水，在他手背上模糊一團。

安瀾怔住了。

我一邊哭，一邊推開他的手。

“她已經(jīng)認識編輯了，你還理我干嗎？我們又不熟?！蔽椅嬷亲樱D(zhuǎn)身回到車上，“江曉鋮，我們走！”endprint

我不知道安瀾此刻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樣的，也不知道他心里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可能我也有點矯情吧，但我矯情是因為我喜歡他。

江曉鋮怔了一下，急忙也回到車上，還扯了一把面巾紙給我。

我嗚嗚地哭著，鼻涕眼淚鼻血糊了滿臉。

江曉鋮發(fā)動車子，我們倆也隨著發(fā)動機一起顫動……然后消失在安瀾和齊雯綺的視線里。

我不敢再看安瀾，因為我覺得很丟臉。

11.

江曉鋮那一拳打得不輕，我不但鼻子出血，臉頰上也紫了一塊，看起來挺明顯的。

我爸媽從外地回來看到，罰我禁足一個月。

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見到安瀾和江曉鋮。

那本武俠小說已經(jīng)完結(jié)了，我打定主意退出風(fēng)動論壇，那篇文被粉絲拿到其他網(wǎng)站轉(zhuǎn)載，除了上次那個編輯，又有幾個編輯來找我。

就像廣告里說的，我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沒想太多就簽了個約，然后這本書很快就上市了，我被包裝成少女武俠作家，照片和簡介被貼在各大網(wǎng)站，據(jù)說書賣得很好，我竟然狠狠賺了一筆。

這是我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力量賺到錢，拿著收稿費的卡，跑去給爸爸刷了個手機，又給媽媽刷了一套化妝品。

雖然這個痛快花錢的舉動遭到了爸爸媽媽的一致譴責(zé)，不過捧著禮物的時候，他們的笑容很甜很甜。我要把這筆稿費交給媽媽保管，她卻說什么也不肯收。

媽媽說她相信我可以把握好自己。她跟爸爸都是知識分子，雖然能讓我衣食無憂，可是能給我的也很有限。她希望等我長大了，把這筆錢花在自己身上。

我忽然有點兒明白，齊雯綺為什么會叫我小公主。

因為我有疼愛我的父母，給我無憂無慮的生活環(huán)境。

也許正因為如此，生活給我的磨礪太少，便把所有的考驗放在了愛情上面。

12.

2011年。

此時此刻，在眾人的目光中，安瀾捧著花球向我走來。

“送給你。”他那樣近地站在我面前，帶著陌生的氣息，舉著綠玫瑰花球。

今時今日，我自以為已經(jīng)放下執(zhí)念，可是他的法力依舊還在。

他還是會定身法，只要站在我面前，低頭凝視我，我就亂了。

“你的問題我來回答吧?！边@時，江曉鋮替我接過花球，拈在手里，笑著撕扯著花瓣。

“杜芊芊不會原諒你的?！苯瓡凿厯P起手，把花瓣拋向半空，就像多年前的那個下午。

暗香浮動中，他拉起我的手，大步走向禮堂的出口。

一路走到停車場，小緹靠著江曉鋮的寶馬車，一看見我們，目光就粘在他身上了。

江曉鋮笑嘻嘻地松開我的手，小緹像一只歸巢的小鳥，跑過來鉆到他懷里。

“怎么樣？我的妞演技很棒吧？”江曉鋮很紳士地把她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她是北影的學(xué)生，剛才正好有機會演一場。”

江曉鋮幫我打開車后門，我卻沒有上去。

“你以為你剛才是幫我？”其實我現(xiàn)在沒有心情跟他掰扯這些事，可是他一定是跟北影妹子交往太多，不由自主地演上偶像劇了。

“難道不是？”江曉鋮一臉無辜。

“你騙人家說我是你女朋友，你覺得這是在幫我嗎？這只會讓她們再多看一次我的笑話而已?！蔽椰F(xiàn)在很累，所以連埋怨也有氣無力，“你跟安瀾從小就不對付，十年過去了，還是拿我做磨心。”

小緹從副駕駛上下來，笑著對我說：“芊芊姐，你這話說得可真沒良心，江曉鋮為了讓我演那場戲，答應(yīng)給我買最新款的香奈兒包包。兩萬多塊啊，換不來你一句感謝？”

我怔了怔，不由望向江曉鋮。

他還是笑嘻嘻的樣子：“欸，也怪我沒想那么多，這樣吧，那個包我也給你買一個，給你賠罪?！?/p>

小緹的臉沉下來，回到車上狠狠甩上車門。

我一直沒有說話，等他的車從地下車庫開到地面收費處，我下了車，說：“我不要你的包。還有，謝謝你。”

沈陽的秋天很短，雖然白天陽光明媚，可是風(fēng)里已經(jīng)絲絲縷縷地滲出冬天的寒意。

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往前走。

美麗的鞋子都會讓人很累，也許美麗的情人也是一樣。我的腳被卡得很痛，扶著路旁的電線桿揉了揉腳踝。

忽然，有人放了一雙拖鞋在我面前，然后俯下身去，把我的腳從高跟鞋里拿出來，輕輕放到拖鞋里。

齊峰抬起頭來看我，神態(tài)像極了十年前的安瀾：“杜芊芊，我放了你鴿子，對不起?！?/p>

下期預(yù)告：

齊峰背后有著怎樣的秘密？他會用什么方式打動杜芊芊？

安瀾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現(xiàn)在又想得到什么？如果他們曾經(jīng)深愛對方，那么又因何各奔東西？

江曉鋮跟薛菲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秦睿跟梁霄之間是否還有下文？

十年愛恨終成雪，誰沒愛過水瓶座？

編輯：四葉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