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那個人的痕跡

2015-06-05 20:08安勇
湖南文學 2015年4期
關鍵詞:卡羅爾爸爸媽媽爺爺

安勇

奶奶在沙發(fā)上打起了瞌睡,電視機還開著,爸爸媽媽在廚房忙年夜飯。窗外不時傳來一陣鞭炮炸裂的響聲。墻壁上一截冷透的香灰垮塌下來,一部分落進香爐里,另一部分跌碎在佛龕下淡青色的瓷磚地面上。

文慧坐在客廳轉角的一把椅子里,先是回想了一下那家名叫有客來的旅館。她知道它就在學校東邊的云飛街上,隔壁是一家動漫周邊店,用不著費什么周折,她就能輕易找到。接下去,文慧開始回憶過去的那些春節(jié),結果她發(fā)現(xiàn),除了QQ上那句“不見不散”,這個年和以往的那些沒有什么不同。和以往一樣,文慧也再次感覺到了那個人的存在。像他每次出現(xiàn)時一樣,開始只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像煙一樣由淡變濃,慢慢積聚成一個清晰的身影。文慧看見他從陽臺窗紗后面閃出來,沿著墨綠色地毯的邊緣無聲地向前走,繞過一盆萬年青和一張玻璃茶幾后,坐在奶奶左手邊那只單獨的沙發(fā)上。在他翹起二郎腿之前,文慧注意到他飛快地向她的方向轉了一下腦袋,但她不敢確定他看的是不是自己。幾年里,她好多次試圖和他交流,但從來都沒有成功過。她知道,這次也不會例外。按如煙的看法,相隔了十八年的時空,他們或許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但永遠不會真實地接觸。文慧對如煙的話將信將疑,她覺得那個人未必能像她一樣感覺到自己。

有一段時間———在文慧上小學后不久,曾經(jīng)懷疑自己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孩子。那一陣子,她的脾氣變得大起來,像一只刺猬似的難以接近。不過,她并不悲傷難過,反倒因為與眾不同而有些暗暗得意。

當時,他們還沒有搬新家,住在泉園三路一片破舊的小區(qū)里,樓下是一個馬路市場,每天早晨賣菜的吆喝聲都會翻過圍墻闖進臥室,把文慧從睡夢中吵醒。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她就提醒自己,別忘了把臉板起來,別忘了不要笑出聲,不要喊爸爸媽媽。老蔣和老羅叫不出口,文慧就喊他們“喂”或者“唉”。那時候,文慧還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些可疑的痕跡,是同桌男生的一句話讓她對爸爸媽媽的年齡產(chǎn)生了懷疑。

“蔣文慧,你有沒有弄錯,那人真是你爸爸嗎?為啥他比別人的爸爸都長得老呢?”

此后的幾天里,文慧收集了班里幾名同學父母的出生年份,悄悄進行了一系列計算。她得出的結果是,自己的爸爸媽媽比別人的爸爸媽媽要老十七到十九歲,平均一下就是十八歲。十八年,夠三個文慧出生并且分別長到六周歲了,但爸爸媽媽只生下了她自己。她搞不清這是怎么回事。一天晚上臨睡前,文慧把這個疑問告訴了奶奶。奶奶似乎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盯著床頭柜上一只眼睛的小黃人呆愣片刻,然后輕輕嘆息一聲解釋說,爸爸媽媽們生孩子有早有晚,這事情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文慧本能地覺得奶奶的解答站不住腳,再晚也不至于晚十八年吧?但她也沒再說什么。文慧暗自認為,爺爺去世后奶奶就變得有些不大正常,時不時地,她會對著空氣中想象出的爺爺念念有詞,吃飯時還會在餐桌上給爺爺擺一副碗筷。

兩天后,文慧自己找到了答案。一部電視劇給了她啟發(fā),讓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很可能牽扯著某個陰謀。當晚,文慧在鏡子前面照了好長時間,她覺得自己長得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此后的一段時間里,文慧的日子過得充實又混亂。幾乎每一天,她都能從爸爸媽媽身上找到新的疑點。

家里的花貓卡羅爾成了文慧唯一的傾訴對象,那只體態(tài)臃腫的老貓每天晚上都會被她關在房間里當聽眾。她對花貓講自己的身世,每隔幾天就編造出不同的版本,她也會對它講自己的親生父母,讓他們在想象中不斷變換模樣。她要求自己悲傷一些,盡量對家里的其他成員表現(xiàn)得冷淡,盡管她十分努力,但效果并不太好,她常常會忘記自己正扮演的角色。

十五歲的文慧個頭比同齡人要高一些,眼角眉梢也顯露出了一絲女人的媚氣,只是臉上終日籠罩著一層面紗似的陰云,另外,她還一直沒有見習過。不時會有一些被月事折磨得苦惱不堪的小女生羨慕地問她是怎么做到的。文慧多半會淡淡地笑笑,搖頭不語,很少的時候她才會說一句:“只要你不想那樣,就可以的?!睂Ψ竭€要繼續(xù)追問下去時,往往會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搶先一步離開了。

在認識如煙之前,文慧一直沒有什么朋友。并非她喜歡獨來獨往,更多的時候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與別人相處。她總是覺得和外界之間隔著一些什么東西。曾經(jīng)有幾年的時間,文慧對此感到困惑不已。一直到升上初中后,有一天她才突然想清楚,隔在她和世界之間的其實是那個人。他像一條河似的流淌在她和生活之間,讓她只能無奈地向對岸眺望。在認識如煙之前,她習慣于把心事說給卡羅爾,每晚臨睡前,她都會關緊小臥室門,把老貓強行捉到床上去。她曾經(jīng)設想過,如果先是在現(xiàn)實中和如煙相遇,她們很可能不會成為朋友。不知是出于自尊還是真的那么想,如煙對她的看法表示同意。

“我可能還會討厭你?!比鐭熢赒Q上說,后面跟著一個害羞的表情。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們一直拖延著不肯見面。

文慧用拇指劃動手機屏幕,QQ上沒有留言,如煙的頭像仍然是灰色的。這意味著沒有出現(xiàn)什么波折,事情會按她們商定的計劃進行下去。拇指在不住地發(fā)抖,文慧突然有一種和如煙說話的沖動。她知道這么做并不明智,幾個小時前,所有的細節(jié)都已經(jīng)商定了。猶豫了一會,文慧發(fā)出一個加油的表情。

那個人不見了。卡羅爾拖著臃腫的身體從廚房里走過來,停在茶幾前面的地毯上,四只爪子緊抓住地面,把灰白色的后背弓得像一扇拱門,張開嘴無聲地打個哈欠,隨后把自己盤成一個圓形蜷縮在奶奶腳前。這個家里曾經(jīng)有很多事讓文慧不解,但她最先留意到的是這只老貓的名字。

“卡羅爾這個名字是誰起的?”

文慧把問題拋給家里的每一位成員。那時候爺爺還活著,捋著花白的胡子說他不知道,奶奶則是一臉無辜的表情,聲明這個難聽的名字與她無關。媽媽先是茫然地看文慧一眼,突然扭過頭去發(fā)出一陣啜泣。只有爸爸勉強給出了答案,答非所問地說“卡羅爾”來自一部名叫《成長的煩惱》的系列美國劇,里面有一個角色的名字叫卡羅爾。幾天后爸爸把一盒碟片放到文慧書桌上,嘆口氣說:“這就是《成長的煩惱》,你也看看吧!”

雖然不知道爸爸為什么要嘆氣,“也”字也有些莫明其妙,但文慧沒有多想什么,她很快就被那部片子吸引住了。她最喜歡杰森和麥琪———有生以來第一次,文慧知道了原來當爸爸媽媽的人還可以那么幽默風趣。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本也可以。她討厭麥克,他總是讓她想起猴子似的同桌朱家豪。至于那個卡羅爾,她沒有半點感覺。如果由文慧決定,她會叫花貓杰森。爸爸不贊成她的意見,苦笑著搖頭說那不可能,他們家養(yǎng)的是一只母貓。

“那就叫麥琪好了。”文慧說。

幾年后的某個晚上,文慧在一只淡綠色鏡框的側面找到一行字跡,上面用英文寫著:卡羅爾,我愛你。那時候,她對家里那些痕跡的搜集已經(jīng)進行了一段時間,她很快就想到那只一直擺在自己書桌上的鏡框曾經(jīng)有過另一個主人。那人也看過《成長的煩惱》,喜歡里面的卡羅爾,很可能,還曾經(jīng)把她的照片放在這只鏡框里,或許他還由此給花貓起了名字。

文慧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把目光投在鏡框上面———里面是一張她八周歲的生日照片———出自本市有名的生生照相館,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另一個人,猜測對方坐在這里時曾經(jīng)想過些什么。他的家庭作業(yè)、老師和同學、那部《成長的煩惱》以及女孩兒卡羅爾……或許還有他的未來……但文慧覺得他不會想到若干年后的某個晚上,有人會坐在他的位置上遙想自己。

手機在文慧口袋里發(fā)出一聲短鳴,如煙回復了一個同樣的加油表情,后面還有兩只握在一起的手。文慧知道自己用不著再回復什么,即便是和如煙在一起時,她們之間的交流也非常節(jié)制。她們都覺得自己早已經(jīng)不再是孩子了。又一陣鞭炮聲在窗外響起,這次響聲非常近,似乎就在窗根下面。文慧想,放爆竹人的大概是這幢樓里的某個住戶。

奶奶還在睡著,胳膊夸張地撇到兩邊,兩只手攤在沙發(fā)上,一顆花白的腦袋歪在靠背上。自從爺爺去世后,奶奶就非常喜歡睡覺,奶奶曾經(jīng)和文慧說過,睡覺時最容易看到爺爺。更多的時候,奶奶盼著自己趕緊死掉。每當說起這件事時,奶奶臉上就會出興奮的光芒,似乎死是一件令人歡欣鼓舞無限向往的事情。

“那樣,我就能和你爺爺團聚了?!蹦棠躺衩氐貨_文慧笑笑說。

卡羅爾醒了,從地毯上站起來,向后退兩步,矮下身子,試圖跳到沙發(fā)上去。但兩次都沒能成功,在沙發(fā)墊上撞擊一下后,跌在茶幾和沙發(fā)的空隙間。它扭過頭看文慧,“喵———喵”叫兩聲,發(fā)出求助的信號。見文慧不理它,卡羅爾只好另想主意。最后,它把奶奶的兩條腿當成梯子,成功爬了上去。

奶奶醒了,茫然地打量一圈四周,突然很大聲地問:“這是哪,我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文慧搖了搖腦袋。這兩年奶奶徹底失去了聽力,和她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我還以為自己死了呢,我看見了你爺爺?!蹦棠淌卣f。

爺爺去世時,文慧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前一天,她剛剛過完十三周歲的生日,吃剩下的一小部分蛋糕還放在冰箱冷藏室里,奶油做成的花瓣已經(jīng)變得面目全非,但用草莓醬寫的“文慧”兩個字還留在上面。那是個星期六的午后,爸爸媽媽去看一處新房子,爺爺和奶奶照例在房間里睡午覺。每次插播廣告文慧就跑進廚房里,用勺子挖一塊蛋糕吃。一集動畫片播完時,文慧注意到墻上那只老掛鐘的指針仍然停留在一點二十分,動畫片開始之前,它指的就是那個時刻。文慧打算喊奶奶來上發(fā)條,奶奶搶先從臥室里走了出來,抬起手拍拍文慧肩膀說:“你爺爺走了。”

文慧以為爺爺是去了公園。每天下午爺爺都會提著一只小鐵桶,胳肢窩里夾著一根巨大的毛筆去公園的廣場上寫大字。幾分鐘后文慧才明白,爺爺其實已經(jīng)死了。對爺爺?shù)娜ナ?,文慧的感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悲傷、難過、思念似乎都有,但也摻雜著幾分疑惑和不解。她想不通爺爺為什么會在睡夢中離世,在他死時家里的掛鐘又為什么剛好停擺,讓她最疑惑的是爺爺臨死留下的一張字條:蔣東健、羅慧芬,老子死也不會原諒你們。這張字條上,除了爸爸媽媽的名字之外,剩下的她都不知道是在說什么。

很長一段時間里,奶奶堅持認為爺爺還活著。她不時會對空氣中的爺爺說話,吃飯時還會給爺爺擺一副碗筷。晚上睡覺前,她甚至還會悄悄把房門打開,以防爺爺回家被關在外面。如果爸爸媽媽把門關死,奶奶就再次偷偷地打開。爸爸媽媽被折磨得筋疲力盡,和奶奶談了幾次話仍然無濟于事。直到半年后,奶奶才總算承認了爺爺去世的事實,但她仍然覺得爺爺并沒有和她分開。

“你爺爺在這呢!”奶奶指著花白的腦袋對文慧說,“人活著時,住在日子里,人死了,住在別人腦袋里?!?/p>

文慧偶爾會在家里發(fā)現(xiàn)爺爺?shù)暮圹E。一雙笨重的棉拖鞋、一副黑色鏡框的眼鏡、幾張畫著紅色筆道的舊報紙……認真地說起來,文慧對這些東西并不感興趣,爺爺曾經(jīng)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用不著她去發(fā)現(xiàn)或者挖掘。讓她無法忘記的是爺爺活著時和爸爸媽媽的關系。在她的印象里,爺爺從未和他們說過一句話。文慧看出爸爸媽媽都在竭力討好爺爺,但爺爺卻始終不理不睬。有話需要對爸爸媽媽說時,爺爺會把文慧喊過去,一五一十地交待一番,讓她去擔任傳聲筒。

爺爺去世后,奶奶繼承了他的怪癖,也開始用沉默表達不滿,不過她變通了一些,放過了自己的兒子,只是不再和媽媽說話。

“你媽不配給人當媽,她是個害人精?!?/p>

對文慧的疑問,奶奶癟著沒牙的嘴給出這樣的回答。

“我媽害了誰?”

“她害了你哥哥,還有你爺爺。”

“誰是我哥哥?”文慧問。

奶奶似乎察覺到自己說走了嘴,呆愣了片刻掩飾說:“你叔叔家的文鵬??!”

奶奶把花貓摟進懷里,再次睡了過去。爸爸媽媽從廚房出出進進,不時把一盤做好的菜放在餐桌上。那個人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他從奶奶的臥室里走出來,慢悠悠地橫穿過客廳,在爸爸媽媽的大臥室和她的小臥室中間的玄關下停下來。身體轉動了九十度,把后背緊貼在用棕黃色櫸木板包裹起來的墻壁上。文慧知道他在做什么,不過她有些懷疑,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是否還真的會長高?

在從前的家里,那個人留下的類似痕跡是她在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的。那天,爸爸讓她站在玄關下,幫她測量了身高。對爸爸得出的結果她并不認可,她覺得自己比那個數(shù)字要更高一些。爸爸就用鉛筆在墻壁上留下了一個標記,讓她自己去量。文慧踩著板凳湊近墻壁時,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些標記。它們或長或短,呈現(xiàn)出平行的姿態(tài),在墻壁上逐次升高。當時,她并不知道這些標記意味著什么。

“一米五七?!蔽幕蹖势渲幸粋€,有幾分得意地報出數(shù)字。

“你搞,搞錯了,那不是,你的身,身高。”當文慧把那個標記指給爸爸看時,爸爸的一張臉突然變得蠟黃,結巴著說。

“那是誰的身高?”

“誰的,也,也不是?!?/p>

文慧看見爸爸的額頭上滲出一層汗珠,她還想追問下去時,爸爸突然扔下她快步而去,經(jīng)過一只鞋架時,在鐵皮包裹的底角上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上。這是文慧第一次看到爸爸如此狼狽,在那之前,讓她不解的是爸爸走路時一種奇怪的習慣。往往是在路上走著走著,爸爸就會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向身后打量,就好像等著什么人趕上來。開始,文慧滿心以為爸爸碰到了某個熟人。經(jīng)過幾次后,她才終于確定無疑,不會有任何人趕上來。有兩次,文慧搖著爸爸的手問他在等什么,爸爸竟然像被施了魔法似的毫無反應,直到文慧發(fā)出驚慌的呼喊聲,爸爸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尷尬地搖搖頭說:“沒等什么。”

他們重新上路后,文慧問爸爸剛才怎么了。爸爸卻像失去記憶一般,反問她什么怎么了。

文慧只好去問媽媽。媽媽努力打量她一會,就好像她是站在很遠的地方提出這個問題,隨后,她突然就流下了眼淚,嘴里說著“你爸沒怎么,一定是你看錯了?!彪S后就是一連串的“阿彌陀佛”。

爺爺?shù)幕卮鸶欠艘乃?,“那個兔崽子,自作自受?!彼麛Q著眉毛罵道。

奶奶同樣沒有做出半點解釋,只是滿臉擔憂地告訴她,下次再碰上這情況,就直接把爸爸拉走。

外面的鞭炮聲密集起來,這意味著周圍大多數(shù)人家的年夜飯已經(jīng)準備就緒。爸爸媽媽從廚房走出來,一個手里端著盤菜,另一個把墻邊的餐桌拖到餐廳中間。那個人的身影閃了一下,隨后不見了。文慧偶爾會可憐爸爸和媽媽,但更多的時候是幸災樂禍,他們對那個人念念不忘,但卻從來無法看到他。

文慧發(fā)現(xiàn)那個人留下的第一個痕跡,是一只指甲大小的卡通粘貼。她貼在她床頭的右側下方,平時被席夢思床墊和兩條褥子遮擋住了。如果不是連日的陰雨讓家里的東西都長出了霉菌,文慧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每晚都躺在一個秘密上面。那段時間,文慧幾乎已經(jīng)認定自己是被收養(yǎng)的孩子,正計劃著離家出走,去尋找親生父母。

那只軟塑料制成的粘貼已經(jīng)完全變質,用手指觸碰一下,就會扯起長長的粘線。粘貼的圖案也變得模糊不清,但還是能辨認出上面的人物是齊天大圣孫悟空。隨后,文慧又在粘貼左側找到一行字跡。她把身體緊貼在床墊上,依稀辨認出從左到右是“我來也”三個字?!耙病弊值呢Q彎鉤挑得很長,就像是一只鋒利的犄角。

文慧躺在床上,努力思考著是什么人留下的這些痕跡,但卻始終無法集中精力。她腦袋里總是會出現(xiàn)一只手,從床頭和床墊的縫隙間插下去,把一只粘貼按在密度板制成的床頭上。但她想不清楚對方是怎么寫下的那三個字,畢竟那要伸進去一支筆。文慧盯著頭頂?shù)奶旎ò逑肓撕镁?,她恍惚覺得,某個秘密就像被施了魔法的精靈一樣隱藏在房間里,呼喚她把它解救出來,但她卻找不到破解咒語的方法。此后的日子里,文慧像個礦工似的開始了對自己房間的挖掘。她干得勤勤懇懇小心翼翼,每一條細微的線索都不放過。她沒心思學習,和家里人的關系也變得越來越僵,她仍然在用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對他們進行懲罰。一天放晚學回家的路上,爸爸帶她走進了一家冷飲店。

“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爸爸抬手想摸她頭頂,被文慧及時躲開了,但她沒能拒絕那杯圣代冰激凌。

“沒有。”

文慧在杯子后面搖搖頭,涼氣正一股股鉆進臉上的毛孔里,讓她感覺十分愜意。她的發(fā)掘工作已經(jīng)取得不小的成效,但在把謎底完全揭開之前,她什么都不想說。

“老師說,你的成績下滑得很厲害?!?/p>

爸爸愁眉苦臉地說。這是他一貫的表情,每當談論嚴肅的話題時,就會不知不覺拿出來。每次看到爸爸露出這副模樣,文慧就有一種想笑的沖動。她盡量不看爸爸,把臉扭到另一邊搖了搖頭。

那場談話最終草草結束。除了花出了幾十元錢,文慧沒有讓爸爸得到任何東西。當天夜里,文慧起床去衛(wèi)生間時,聽到對門的大臥室里傳出媽媽的哭聲。

“當初……學習,從來用不著大人操心……”媽媽邊哭邊說。

文慧本能地覺得媽媽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她意識到媽媽正在拿她和那個人進行比較,她也知道,結果是自己一敗涂地,但她沒能聽清楚那是個什么名字。

“文慧還小呢,”爸爸嘆口氣說,“咱們不能太著急?!?/p>

媽媽的哭聲小下去,直至結束于一聲長長的嘆息。文慧忘記了自己要干什么,轉身回到了小臥室里。她恍惚覺得,那個神秘的名字和自己正搜集的那些痕跡有關,說不定所有的那些痕跡就是那個人留下的。

在那只粘貼和“我來也”之后,文慧又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其它痕跡———寫字臺側面用鉛筆寫下的一句乘法口訣———九九八十一,裹在床下灰塵里嵌著花瓣的一只玻璃球,夾在《小王子》里寫著“請你馴服我吧!”的一張紙條……最讓文慧不解的是在一只小豬儲蓄罐底部發(fā)現(xiàn)的三個字母“JWC”……這些痕跡讓文慧確信,在她之前,曾經(jīng)有另一個人住在這個房間里,那個人每天像她一樣在那張寫字臺上學習,夜里就睡在她的床上。很有可能,每天早晨,他也會像她一樣被窗外叫賣聲吵醒……但文慧不知道他是誰,現(xiàn)在又去了哪里。

為了把那個人找出來,文慧開始了新一輪的搜集和尋找。她的戰(zhàn)場不斷擴大,先是從小臥室延伸到客廳,隨后,又進入了奶奶和爸爸媽媽的臥室里。在幾年的時間里,她迷戀上了這個近似捉迷藏般的游戲,那個躲藏起來的家伙則在眾多的痕跡面前變得越發(fā)清晰……

媽媽從一只長方形的盒子里向外拿香,扭頭喊文慧擺桌椅碗筷。奶奶從沙發(fā)上掙扎起來,拿出茶幾隔層上的注射器,撩起衣服,把針頭扎進肚皮里。文慧快步向餐廳走,每次看到奶奶注射胰島素,她都會有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就好像針尖扎進了她的皮肉里。

布置餐桌幾乎是文慧每個大年夜固定要完成的任務,以往她對這件事并不熱心,但這次卻有些迫不及待。她的心臟因為激動怦怦地跳動,手也在不停地發(fā)抖。她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和爸爸媽媽攤牌的機會,再也不容錯過。在這之前,有好幾次她想和爸爸媽媽攤牌,但到最后關頭她都打消了念頭。

“我還沒有準備好,我要給他們致命一擊?!?/p>

文慧這樣向如煙解釋時,自己也覺得并不十分可信,她其實是狠不下心來。和如煙的情況不一樣,爸爸媽媽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多時候,甚至好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讀小學時,文慧是全班唯一由家長負責接送的孩子。從三四年級起,別的同學就開始結伴上下學,只有她由家長接送了整整六年。早晨媽媽把她送到學校,晚上爸爸再把她接回家。要命的是,學校離家很近,走大道也不過十分鐘時間,但爸爸媽媽卻從不允許她像別人一樣自己走。這讓她一度在同學面前很沒面子。

在幾次交涉無果后,有一天晚上放學時,文慧藏在幾個高年級同學身后,成功躲開了等在校門口的爸爸。轉過學校東側的街角后,她開始跑步前進。她知道回家有一條近路,穿過人民街和光明園小區(qū),就會看到泉園三路她家窗外的菜市場。全程不會超過五分鐘時間。好多和文慧住在同一小區(qū)的孩子都習慣走這條路。但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卻從不肯帶她這么走,而是寧愿繞遠走大路。這也是文慧一直無法理解的一件事。

那個夏天的晚上,文慧跑得很快,感覺到清涼的晚風迎面吹來。只用了四分鐘時間,她就跑進了自家的樓門。站在家門前大口喘氣時,文慧有一種由衷的自豪感。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獨立做很多事情,而不再是爸爸媽媽的負擔。她滿心以為會得到一頓表揚。事情的發(fā)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看到門外的文慧后,媽媽先是呆愣了片刻,就像認不出她是什么人,隨后,媽媽的臉上聚集起一團怒容,眉頭也擰成一個疙瘩,突然揚起手在文慧臉上打了一巴掌。

“誰讓你自己跑回來的?”媽媽質問。

不等文慧回答,媽媽又突然瘋了似的把她攬進懷里,摟得文慧喘不上氣來,泣不成聲地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媽媽錯了,媽媽不該打你?!?/p>

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幾分鐘后,滿頭大汗跑回家的爸爸聽說文慧走了近路,再次給了她一巴掌。“你給我記住,從今往后,再不許走那條路?!?/p>

爸爸的話說得咬牙切齒,面孔也扭曲得可怕,嚇得文慧甚至忘記了用哭聲表達抗議。

這是她第一次挨爸爸媽媽打,兩個耳光都打在了左側臉頰上,好多天后,她還能感覺到那半邊臉熱辣辣地發(fā)脹。她一度以為爸爸媽媽都有些神經(jīng)不正常,否則不會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大發(fā)雷霆。

“可能那個人就是在那條路上出的事。”幾年后,如煙這樣分析說。文慧覺得如煙的想法有道理,但那條路上沒有車來車往,她不知道那個人會出什么意外。

文慧擺好最后一副碗筷時,收到如煙發(fā)來的一條短信,只有干巴巴的四個字:萬事俱備。

這是如煙一貫的風格。文慧用拇指編輯短信時,心里想象著那個身材像自己一樣瘦高的女孩蹲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把木炭裝進一個黑色塑料袋的樣子,她坐在椅子上有些傲慢地翹起的二郎腿,還有她習慣性向上撇著的右側嘴角。文慧知道,三天后的下午,如煙還會準備一只打火機和一卷巴掌寬的透明膠帶。

在網(wǎng)上相識半個月后,她們知道了彼此的真名實姓,但仍然不約而同地喊對方的網(wǎng)名。

“如煙和曉霧,聽上去就像一對姐妹?!钡谝淮卧诰W(wǎng)絡上相遇時如煙說。

在認識如煙之前,文慧還從未用過那種早被同學們玩膩了的交友方式。她自己也不相信真的會用它找到一個朋友。從小到大,小學再到初中,她還沒有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吹饺鐭煹拿趾妄堌堫^像后,文慧突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后來如煙說看到文慧的頭像時,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她們都有些納悶兒,僅僅相隔一間教室,為什么沒早些成為朋友。

“你是那個還沒見習過的女孩吧?”

文慧沒有想到她們的談話會從這一句開始,“你怎么知道的?”她反問道,后面跟著一長串驚嘆號。

“一種直覺。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你不想,就可以的。從小學一年級起,我就不想再長大了?!?/p>

“為什么?”

“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p>

……

接下去,文慧說起了她在家里發(fā)現(xiàn)的那些痕跡,以及用那些痕跡拼接起來的那個人。她說得滔滔不絕,讓她自己都大為驚異,在那之前,她從沒想過自己能說出這么多的話。她也終于明白了,她渴望找到一個人的目的,其實就是要把心里積攢了多年的秘密釋放出來。她告訴如煙,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那個人的陰影里。因為那個人的存在,他們一家人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如煙聽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但偶爾插的一句問話卻恰到好處。這讓文慧心存感激,也讓她沒有顧自說下去。

“你家的情況怎么樣,是不是也有些糟糕?”

下午第一節(jié)課間她們再次在網(wǎng)上見面時,文慧主動把話題扯到了如煙身上。她覺得自己干得很巧妙,絲毫沒覺出生硬或做作。

“我沒什么可說的,剛出生時,我就已經(jīng)死了?!比鐭煱l(fā)來一個撇嘴的表情,“出生時我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搶救半個月后,他們失去了信心。我被扔在了醫(yī)院門前的垃圾筒里。是一個清潔工救了我,通過媒體找到了他們。誰也沒想到我會活下來?!?/p>

這樣的開場白讓文慧震驚不已。她知道“他們”是指如煙的父母,但聽上去卻好像是老師或同學。文慧想象著那只垃圾筒,蒼蠅攪成團叮在臉上,臭氣充塞進鼻孔,還有帶血的繃帶和變質的食物殘渣……馬路上的車聲近了,又遠了,竹掃帚劃過街道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我上小學那年,他們打起了離婚官司,法官問我想跟誰。我告訴他無所謂,跟誰都一樣。我是真的沒什么感覺。后來,他們又各自結了婚,我仍然沒什么感覺,你知道為什么嗎?這些年我一直當自己是個死人,死人不會有感覺?!?/p>

文慧手足無措地發(fā)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為無法說出幾句安慰的話而心懷愧疚。此后的一段時間里,她們每天都在網(wǎng)絡上見面。交流的模式也始終如此———文慧的苦惱她們會一起分擔,但如煙的痛苦,文慧卻只能袖手旁觀。

奶奶從一只紅色塑料杯子里撈出假牙,用手摸索著戴到光禿禿的牙床上,第一個坐到餐桌邊。奶奶總是盼著快死,但卻始終對食物充滿熱情,這讓文慧一直覺得十分不解??_爾也跟了過來,在奶奶兩腿間鉆來鉆去,發(fā)出“喵———喵”的叫聲。開頭至關重要。文慧想著第一句話該說什么。

那個人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他看上去有二十幾歲的樣子,梳著中分的頭發(fā),嘴唇和下巴生著可笑的小胡子。他從文慧的房間里閃出來,沿著瓷磚相接的縫隙筆直地向餐廳走過來,文慧有些疑惑,莫非他知道自己給他擺了位子?就在文慧以為他會坐在餐桌邊時,他卻在門口的鞋架前停下來,半倚在鞋架上,有些自負地抱起肩膀向這邊打量。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文慧對那些痕跡的調(diào)查沒再取得實質性進展。憑直覺,她知道有一個人曾經(jīng)在家里存在過,睡過她的床,用過她的寫字臺,像她一樣站在玄關的墻壁前量過身高……或許,那個人還改變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他們之間的關系。但她無法找到進一步的證據(jù)。這讓她一度非常苦惱。爺爺去世不久,泉園三路的居民區(qū)開始大規(guī)模拆遷,他們用補償款在塔灣買了新房子。盡管文慧知道她將因此升入一所優(yōu)秀的初中,但搬家那天,她還是無比傷感,她在搬空的房子里站了好一會,覺得幾年里搜集到的那些痕跡將會從此失去意義。

那只硬皮本看上去很普通,開本比田字格略大些,淺棕色封面上鑲嵌著兩條銀線,橫著一道,豎著又一道。如果不是放在爸爸媽媽臥室抽屜里,文慧根本不會注意到它??吹缴厦娴哪暝氯仗鞖夂秃灻幕鄄琶靼啄鞘且粋€日記本,而日記的主人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文慧用一個晚上看完了那本日記。她的自卑感越發(fā)強烈。那個人隨時隨地都在接受表揚和贊美。他的模樣長相,他的學習成績,他的眼光和見識,他對家里其他成員和老師同學的愛和友好……讓他成了一個出類拔萃的人,也讓文慧嫉妒得喘不過氣來。那個人就是她的標桿,有他立在面前,她就只能讓大人無比失望。

根據(jù)一篇日記的提示,文慧推算出那個人的出生年月。一九八〇年六月二日,他比她整整早到了十八年。這足以讓他占盡先機。最后一篇日記上的時間是一九九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文慧知道那是暑假的最后一天。但她不知道接下去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他的日記戛然而止,她猜想,那應該是某個意外。她覺得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先來了,又早走了,她恨他,但永遠無能為力。

幾天后,文慧在爸爸媽媽臥室的另一個抽屜里找到了那本影集。它讓她更加直觀地見到了那個人還有他成長的歷程———影集里他的周歲照一直延續(xù)到十六歲。她努力要求自己要客觀公正,但并未覺得他有多帥氣。一個普通的男孩罷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經(jīng)死了。影集的硬皮封面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她猜想,爸爸媽媽一定經(jīng)常翻開它。想象著爸爸媽媽的目光從那個人的照片上輕柔地滑過,文慧的心就一陣陣發(fā)疼。

看過影集的當天晚上,文慧心里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有生以來第一次失了眠。她并不想知道那個人碰到了什么意外,對大人之間的關系她也不感興趣。她覺得,幾年來對那些痕跡的追尋終于可以宣告結束了。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卻沒有放過她。幾天后的晚上,文慧做了一個夢,在夢里她看見那個人像一棵樹苗似的站在屋地當中,迅速地開始長大,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繼而像叔叔家的文鵬一樣娶妻生子……從那天起,那個人的影子就在她的生活中揮之不去,說不定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他就會忽然閃現(xiàn)出來……

計劃進行得比設想要容易得多,爸爸第一個注意到了隔在他們之間的那個空位置。

“是給蔣文聰留的。”當他問起來時,文慧面色平靜地回答。

“你說什么?”爸爸媽媽的動作幾乎同時停了下來,又幾乎同時問道。

“蔣———文———聰,就是你們從前的那個孩子,這是他的位置?!?/p>

媽媽的臉色由驚愕變成悲傷,喉嚨里發(fā)出一串怪異的尖叫聲,捂住臉大哭起來。奶奶也意識到不對,停下手里的筷子,一臉茫然地打量每個人。雖然想過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果,但親眼看到它發(fā)生時文慧心里還是隱隱地不安,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

爸爸還試圖抵抗,語無倫次地告誡文慧不要聽別人亂說,爸爸媽媽只有她自己,根本就沒有什么別的孩子。文慧心里的愧疚頓時煙消云散。她開始一條條回憶有關蔣文聰?shù)募毠?jié),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那些從日記里看到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爸爸終于崩潰了,他用光禿禿的腦袋撞擊著桌面,懇求她不要再說下去。文慧心里動搖了一下,但隨后又繼續(xù)她的回憶。

“文慧,你到底要干什么?”媽媽抹一把臉上淚水,無助地問。

“我想讓你們醒一醒,別再做夢了,不管你們怎么想他,那個人都已經(jīng)死了,永遠也不可能再活過來。”文慧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自己臉上也流滿了淚水。

文慧的左臉上突然挨了一巴掌,她慢慢轉過頭去時,看見爸爸一臉的茫然,右手和右胳膊正在不停地發(fā)抖,似乎這個耳光同樣出乎他的意料。文慧淡淡地笑了笑。她覺得自己提前看到了兩天后他們悲傷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事情將會像她和如煙預料的一樣,她會像那個蔣文聰一樣,永遠留在他們的記憶里。那個主意是如煙先想到的,她毫不猶豫地就表示了響應。她們的歸宿將會完全相同,但目的卻截然相反。

“你是為了讓他們記住,我是為了讓他們忘掉?!比鐭熣f。

這頓年夜飯最終不歡而散。文慧早早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里。有幾次,她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房間門口。她在心里謀劃著,如果爸爸媽媽說什么,自己該如何回應。但最終房門并沒有被敲響。這讓她多少有些失落。

文慧躺在床上,試圖溫習和如煙商定的細節(jié)。初二下午借口扔垃圾溜出家門,走進有客來旅館如煙定好的房間。用透明膠封起的窗戶……衛(wèi)生間里點燃的木炭……她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無法集中精力,思路時斷時續(xù)。她不時會想象一下旅館里的人發(fā)現(xiàn)她和如煙尸體時的表情,爸爸媽媽接到消息時的表情,還有老師和同學說起她們時的表情。她忽然想到,說不定全市的報紙和電視也會報道,她又開始想象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會有怎樣的表情。

一陣困倦襲來時,文慧再次看到了那個人。他坐在床邊一張紅色的手形沙發(fā)上,滿臉憂傷地打量著她。文慧閉上眼睛,讓呼吸盡量變慢,開始努力想象若干年后的情景。爸爸媽媽會變得更老,奶奶或許如愿已經(jīng)死了。另一個孩子住進這間臥室里———她有些好奇,自己的繼任者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讓她決定,她希望那一個也是女孩———沒有什么理由,只是一種直覺。但文慧沒有想到,以爸爸和媽媽的年齡,那個想象中的孩子很可能根本就不會到來。

文慧想象著多年后的某一天,那個后來者也像她一樣對自己的身世充滿疑慮,像她一樣反鎖上房門,把卡羅爾捉住當聽眾,或者是像個尋找寶藏的礦工似的在房間挖掘自己留下的那些痕跡。文慧突然意識到,她應該在屋子里留下些什么———也許是幾個錯誤的信息,引導著那個后來者走幾段小小的彎路。但她不想讓她(他)徹底迷失方向,她希望那個孩子最終能挖掘出一個完整的蔣文慧。

文慧從床上爬起來,從筆筒里找到一支原珠筆———用它寫下的字跡可以保存得時間長一些,她在鏡框側邊寫下了一行字:我來了,又走了。蔣文慧。把最后一個句號寫完時,文慧忽然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字下面就是那個人寫下的字:卡羅爾,我愛你。

猜你喜歡
卡羅爾爸爸媽媽爺爺
冬爺爺
站著吃
爺爺說
貓咪卡羅爾
我的爸爸媽媽
出海捕魚啦
我眼中的爸爸媽媽
遺失的美好
爸爸媽媽,我能行
獅王卡羅爾
西林县| 陆良县| 衡水市| 奉新县| 五寨县| 汽车| 吉隆县| 阿坝县| 永康市| 镶黄旗| 马尔康县| 甘南县| 册亨县| 邢台县| 新邵县| 富宁县| 台南市| 囊谦县| 抚远县| 海丰县| 太白县| 大足县| 大港区| 皮山县| 永德县| 兴仁县| 邻水| 休宁县| 阿巴嘎旗| 云林县| 保山市| 资兴市| 太和县| 达孜县| 海门市| 县级市| 吉安县| 上思县| 弥渡县| 靖远县| 温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