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在旅途中》是琹川的詩評的結(jié)集。讀了之后,我感到對所評詩歌的理解深化了,同時也得到了很大的美感享受。一般的詩評只是接觸到詩歌的表象,好的詩評卻能窺探深賾,求索隠微。柳宗元在《哭連州凌員外司馬》一詩中贊揚友人學(xué)術(shù)成就高,說他“著書逾十年,幽賾靡不推”。我看琹川的《詩語飛翔》寫了九年,對所評的詩歌也做到了“幽賾靡不推”。
《與詩邂逅的早晨——讀莫非的〈燃燒天堂〉》寫道:“詩一開頭,作者以故作平淡的寫實筆觸敘說:‘早晨,我在巷子口看到你、曾經(jīng)讓我掛念的孤影,表面讀來似乎是一種不期然而遇的口吻,然而背后蘊藏的卻是一份日日‘苦尋的澎湃深切之情?!痹谶@里,詩人與作者心有靈犀一點通,她穿透表面,探幽抉微,發(fā)現(xiàn)作者文字背后隱藏的日日苦尋的澎湃深切之情。由此可見詩人較一般讀者是別具慧眼。而我們讀者,憑借著這樣的詩評,也就可以對詩歌感覺得更多,理會得更深。
平凡之作,人云亦云。高明之作,匠心獨運。感覺敏銳的詩評家,能發(fā)現(xiàn)創(chuàng)作者的獨特之處,琹川就是這樣的詩評家。她在《我在深沉的呼吸里——讀屠岸的〈呼吸〉》一文中指出:
一般人常旁觀地看待呼吸,而作者卻以第一人稱“我”的立場來寫呼吸,我就是呼吸,呼吸就是我,化被動為主動,這是很特別的一種經(jīng)驗與觀察角度。
美就是發(fā)現(xiàn)。屠岸的獨特之處,被琹川的慧眼發(fā)現(xiàn)了。她能見人之所未見,發(fā)人之所未發(fā),她是一個高明的詩評家。
琹川的詩評運用了多種批評方法。在《詩的沙灘上珍貴的寶石——讀林煥彰的〈我在風(fēng)里〉》一文中,她指出:“詩人誠誠懇懇的努力生活與寫詩,因此能有如此渾然天成的神來之筆,我以為應(yīng)來自于他謙敬樸直的性情,亦即美好的‘詩質(zhì)?!边@里運用的是我國傳統(tǒng)的知人論世的方法。論周夢蝶時引詩印詩的互注法,亦屬傳統(tǒng)的評詩方法。對于西方的批評方法,琹川也運用嫻熟。她在論陽荷的《落葉》時,把英國女詩人克利斯丁娜的《挽歌》拿來做比較,指出《落葉》與《挽歌》有異曲同工之妙,克利斯丁娜可以“出生入死”瀟灑來去,對于深情如陽荷者卻必須陷入“我執(zhí)”情感泥沼。在評論葉慈的《當你年老時》一詩時,詩人又把其模仿對象法國詩人龍薩拿來比較。指出兩人處境雖有相似之處,只是龍薩的口氣顯得高傲自負,仿作的葉慈則委婉深情、真摯高雅,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再如將羅思容與美國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作比較,將蓉子與利玉芳以及淡瑩作比較,都表明琹川對19世紀后半期形成于西歐的比較文學(xué)研究方法,能夠運用自如。
傅東華翻譯的硫威松《近世文學(xué)批評》一書,介紹了德國人刻耳文學(xué)評論應(yīng)有藝術(shù)性的觀點:“我相信唯有那種本身便是一件藝術(shù)作品的批評才有價值?!本褪钦f評論文字不能寫得冷冰冰的、干巴巴的,而是應(yīng)該寫得充滿情感,生動形象。我國詩圣杜甫的《戲為六絕句》,開了以詩歌形式評論詩歌的先河。自此以降,一千多年來,把詩歌評論寫得情感橫溢、形象鮮明的,大有人在?,l川也是繼承了這一優(yōu)良傳統(tǒng)的詩評家。
琹川是位詩人,她把詩意貫注進詩評中,使她的詩評幾乎成了散文詩。
先看標題。從第一篇《與詩邂逅的早晨》開始,到最后一篇《在歲月的雪箋上筆歌墨舞》結(jié)束,這31篇詩評的標題都充滿了詩的情趣。像《化作新泥還護花》《緣起緣滅皆是情》,這不就是七言詩中的句子嗎?這樣的標題曲折生動地傳達出詩人的觀感,留給讀者無盡的遐想。
再看正文。請看《青春的島嶼愛的鄉(xiāng)愁——讀鄭愁予〈小小的島〉》的首段:
所有的青春都在樹梢點燃,化成一支支紅艷的蝴蝶飛向青天;所有的夢想都藏在吉他的流浪里,天涯海角總有浪漫的音符相隨;而所有的愛情都在雙輪車籃里美麗著,一朵朵純真的野菊迎風(fēng),沿著河畔的小路迤邐成一首清新的小詩。
生動的比喻,化抽象為具象,和諧的音節(jié),讀來瑯瑯上口,這不是散文詩么?還有《飛越時代風(fēng)雨的繆斯——讀鄭玲的〈風(fēng)暴蝴蝶〉》首段的排比,不規(guī)則的對句,整句和散句的交錯,不也像散文詩么?最后,我們來欣賞《緣起緣滅皆是情——讀涂靜怡〈季節(jié)的嘆息〉》一文的首段:
如果生命的旅程是一條長河,潺潺的水聲中,看云聚云散,花開花謝,四季的風(fēng)掀起了波浪,又消失無蹤,這人生的際會??!緣起緣滅,終究是無常。當熱情燃盡,燦爛的笑語漸遠,頓時來到了一片起風(fēng)的秋林,踽踽獨行 前塵往事繽紛如落葉,心野一片荒涼,眼下只余一聲深深的嘆息,自蕭瑟的大地幽幽地升起——
除了形象生動、音調(diào)鏗鏘外,琹川對評論對象充滿感情,她把自己的人格和性情揉進了文字中。那淡淡的憂傷,那深深的嘆息,不是強烈地感染了我們嗎?把這樣的文字稱為散文詩,又有什么不恰當?shù)哪兀浚?/p>
綜上所述,我得出結(jié)論,琹川的《詩在旅途中》可稱之為:“詩的評論,評論的詩”。
王常新,高校教師,詩評家,現(xiàn)居湖北武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