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
小莫是我見過最執(zhí)著的姑娘。
九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一口純正的播音腔立馬讓班里滿腔新聞血的同學刮目相看,這么好的嗓音,配個紀錄片都得比別人多掙二百。
可是小莫根本不屑于做個配音,她指著街道兩旁林立的高樓上省電視臺四大名嘴的宣傳照對我說,“十年之后,我也要出現(xiàn)在這里?!?/p>
學校的廣播站招新那一天,戴眼鏡的學長眼睛直朝著那幾個美女身上盯,面試的時候問出來的問題都是“你家是哪兒的”“來這邊吃得還習慣嗎”,輪到小莫的時候,那個學長推推眼鏡問她,“你認為來廣播站當主持人外貌重要嗎?”小莫氣得摔門跑出去,地板跟著她跑出去的節(jié)奏一顫一顫。
從此,小莫和那個學長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小莫開始拼命減肥,一天就吃一頓飯,她只吃菜一個米粒兒都不沾。宿舍的人軍訓回來,都恨不得左手一個雞腿右手一塊牛肉,來報復白天受的累,只有小莫平躺在床上,她說,“不動,就不那么餓。”
她說她在每個饑腸轆轆等待天亮的過程中,都想象自己窈窕溫婉的照片出現(xiàn)在這城市的每一塊廣告牌上。
那段時間,小莫找了一個欄目組實習,只要沒課,她就跟在攝像師后面屁顛屁顛幫著拿三腳架拿水,她說,不盼著外景主持生病的實習生不是個好攝像。
可是在那個欄目組呆了兩年,那個健碩的外景主持哥哥不僅沒生過病,連假都不請,小莫每天站在攝像機后頭看著他在鏡頭里笑得和仙人掌似的,恨不得一盆水澆他臉上。
可是小莫也因為跟著他們東奔西跑練就了一副鐵打的嘴皮子,大三那年的學校辯論賽上,高票得了最佳辯手。
這事兒讓小莫終于有了勇氣在輔導員那兒申請當畢業(yè)晚會的主持人,可是那個戴眼鏡的學長領來了廣播站的一個女孩兒,輔導員看了看身高剛及那個女孩兒肩膀的小莫,尷尬地說:“小莫啊,咱們畢業(yè)晚會有一個詩朗誦的節(jié)目,就缺一個領誦,我看那個重擔非你不可!”小莫忍著眼淚看著輔導員,“不用了,謝謝?!?/p>
大三的暑假,小莫早出晚歸做一個有關“受眾收視心理”的分析調查,據(jù)說欄目的制片人拿到這份報告之后眼里閃爍著金色的光,他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大學生能把這么枯燥的題目做得如此豐富,他當即和臺里的領導申請留下小莫,做欄目的編導。
小莫歡呼雀躍,她說:“離做真正的主持人更近了一步?!?/p>
今年是我們大學畢業(yè)的第五年,小莫并沒有當上主持人,她換了一個城市進了報社,每天從火災現(xiàn)場跑出又到社區(qū)幫著業(yè)主和不負責任的物業(yè)理論,她的說說不再是夢想與遠方,更多的是有關生活的感觸。
作為旁觀者,我多希望從她口里聽說一點不一樣的故事,諸如“多年后相見時,學長為年少輕狂的時候對踐踏一個女孩自尊的內疚與懺悔”;諸如“學長被小莫的執(zhí)著與努力感動,萌生情愫”;諸如“我百無聊賴拿起遙控器,小莫的笑臉與播音腔終于出現(xiàn)在了屏幕里”……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也許,憤怒起來的執(zhí)著根本就不是熱愛。可是,真的是熱愛又如何?生活里,努力卻不能及的事情還有很多。
時間一長,那些與愛與恨有關的火焰漸漸熄滅,生活終于歸于沉寂,就像我們的一顆心,曾經火熱地揣在胸膛里,滾燙得無處安放,亟不可待要去分享這熱度,去呼喊熱愛與憤怒,卻從沒想到有一天它會冷卻,冷到我們只有抱緊自己小心翼翼,多怕連這一點回憶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