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
相信凡人皆有追求愛美權(quán)利的藝術(shù)家們,用無障礙美學傳達了世界的體貼與關(guān)懷。
本期的藝術(shù)家有著不尋常的工作,幫助身體有殘障或行動不便的人,重塑他們夢想中的外觀。這其中包含華麗的四肢、便于穿脫的無障礙時尚服飾,以及能夠遮住青春期傷痕的特殊文身。在這個時常讓少數(shù)族群感到挫敗和疲憊的生活里,這些相信凡人皆有追求愛美權(quán)利的藝術(shù)家們,用無障礙美學傳達了世界的體貼與關(guān)懷。
即便是殘缺的人,也可以成為塑造自己身體的建筑師。
義肢藝術(shù)家蘇菲·德·奧莉薇亞·巴拉塔(Sophie de Oliveira Barata)位于倫敦的工作室中一片白色,到處是零亂的腳和手指,看起來足夠震撼,但是并不可怕。蘇菲有著一份很酷的日常工作:幫助人們重新塑造他們夢想中的身體四肢。
蘇菲隨手拿起一件半成品,自豪地跟我們介紹,“它的設(shè)計靈感來自日本?!敝灰娺@條左腿義肢上有屠龍的浮雕、和服侍女的圖案,還有個可以拉開的小抽屜……看上去就像是科幻漫畫里超級英雄們的秘密武器,炫目得讓人心怦怦直跳。這就是蘇菲的設(shè)計風格——酷炫、華麗,同時義肢本身也反映出主人的審美與趣味??傊鼈兒褪忻嫔锨宦傻牡驼{(diào)義肢完全不同,“如果人們?nèi)滩蛔《⒅鴼埲辈糠郑辽傥业目蛻舻牧x肢更加有看頭?!碧K菲強調(diào)說。
2004年畢業(yè)于倫敦藝術(shù)大學電影特效道具專業(yè)的蘇菲,曾在制作擬真義肢的公司任職八年。經(jīng)驗的累積讓她的作品十分逼真細膩,但這卻并非她最為人稱道的地方。蘇菲更擅長將客戶的裝飾需求融入義肢中,“起初,有個小姑娘請我每年都給她做上一副新義肢,比如畫上冰激凌,或是騎自行車的小豬。從康復角度來看,這樣的設(shè)計顯然對她有極大的幫助。我想,與其天天做千篇一律的流水線作品,還不如搞點新花樣?!笔艿絾l(fā)的蘇菲,于是成立了自己的義肢工作室,并尋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她最著名的伙伴當然是英國女歌手維多利亞·莫德瑟塔,后者于2012年倫敦殘奧會現(xiàn)場和2014年底上映的電影《皇牌特工》中驚艷亮相的施華洛世奇及彎刀義肢,都是蘇菲親手創(chuàng)作的。在蘇菲的“替生義肢工作室”網(wǎng)站上,你還能看到帶有電動蛇的手臂,有立體聲功能的珠寶假腿,附有鳥翼的臂爪等充滿科幻感與力量的義肢。
蘇菲在接受《大西洋》雜志采訪時透露,“很多客戶都是想要炫耀自己義肢的人——就像炫耀榮譽徽章一樣。普通的義肢外觀都盡量模仿正常人的四肢,但我的作品注入了客戶的童年想象,我希望使用者用上它們的時候能覺得自己是超人,或擁有超能力。華麗的義肢能有效地轉(zhuǎn)換注意力,幫助主人用正向的態(tài)度看待他們的缺陷,而不是一直針對自己失去的或沒有的部位鉆牛角尖。擁有這樣的義肢,象征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有所掌控?!?/p>
所以。既搶眼又實用的義肢,對蘇菲來說那才是最好的設(shè)計。在她的手下,義肢的作用不再局限于代替身體缺失的部分。那些社會一度認為是殘缺的人,可以成為塑造自己身體的建筑師。對于那些從中重新獲得自信的人們來說,要尋獲絕地重生的勇氣,不僅要贊美像蘇菲這樣的義肢藝術(shù)家,更要感謝那些光榮的殘缺,以及自己失而復得的自信。
格雷斯·曼德維爾(18歲 演員和電視主持人)
我一出生就少了一條胳臂。最近我?guī)еK菲給我做的手臂表演《萬圣節(jié)的迷宮》時,很多觀眾都看哭了。現(xiàn)在我生活可以自理了,自己化妝,自己穿脫這條胳臂。
大衛(wèi)·威爾基 ?(54歲 企業(yè)家 )
我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左腿。在夏天的時候,我會用蘇菲給我做的漂亮假腿去伊比沙島度假,人們看到都會說:“這文身太酷了?!蔽揖蜁嬖V他們,“這是哥的假腿。”對方往往會露出尷尬的表情。這有什么呢,我為自己獨一無二的酷腿感到自豪。
博麗安娜·霍普 (8歲 學生)
兩歲時,我因為車禍失去一條腿。大家喜歡我的義肢,每次玩的時候,他們都讓我扮演最厲害的海盜,因為海盜也有一條木頭腿。我從來沒為自己的生活悲傷過。
瑞安·西扎里 (25歲 軍人)
我在阿富汗解除爆炸裝置時丟了手臂和腿。蘇菲給我裝了個很酷的假腿,嗯, 對于我的生活我沒什么可抱怨的,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喬·克蘭菲爾德 (20歲 運動員)
我出生時就沒有左手臂。我從來都沒想到我會“穿”一條胳臂,直到蘇菲給我做了這條蛇臂,大街上的陌生人都沒意識到我只有一只胳臂,他們只會覺得,這手臂太性感了!
杰瑪·特羅特 (31歲 職員)
我16歲出車禍時失去了左腿。作為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我的生活發(fā)生了多大的變化。但我有美麗的塑膠腿,我可以和別人開玩笑,我不是截肢者。對了,我曾經(jīng)和蘇菲一起進行了趟慈善騎行,她讓我走出了我的小世界。
在這個讓行動不便的普通人時常感到挫敗和疲憊的世界里,鶴田用時尚傳達了體貼與溫暖,正因為有像鶴田這樣的設(shè)計師,這個世界才會變得更包容更美妙。
鶴田能史:設(shè)計無障礙的美好時尚
聊到“無障礙設(shè)計”,大家第一個想到的多是些公共設(shè)施,但在日本設(shè)計師鶴田能史(Takafumi Tsuruta)眼里,服裝也需要無障礙。他的作品不只服務于普通人,更讓乘坐輪椅者、視力障礙者、懷孕女性、年邁老人等行動不便人士也有體面而時尚的好感生活。這位年輕的日本80后設(shè)計師相信:服裝面對的是世界上的每一個人,設(shè)計時尚又容易穿脫的服裝是時尚界的責任。
2015年3月初,日本東京時裝周開幕。在設(shè)計師鶴田能史的專場上,僅有一只左腳的24歲姑娘佐野阿美,穿一襲雅致的婚紗,坐著特制的輪椅出現(xiàn)在T臺上。佐野阿美在男模的陪伴下,依靠僅有的左腳指頭控制輪椅,完成了短暫的幾分鐘走秀。她燦爛的笑容,成為本次時裝周最引人熱淚的記憶。除了佐野阿美,這場表演的模特還有傷殘奧運游泳金牌選手、只有一個手臂的女孩、拄著盲人杖的普通人。事后,一位參演的模特表示,“有相當數(shù)量的殘疾人從不走出家門,但如果像今天這樣的(展示美好的)機會越來越多的話,對這個世界來說,將會是非常棒的事情?!?/p>
最近一年來,全球時尚圈興起邀請殘障人士擔當模特的風潮,比如患有唐氏綜合征的美國女演員杰米·布魯爾為美國品牌Carrie Hammer走秀,創(chuàng)造了時尚圈的歷史。英國截肢男模杰克·艾爾斯也在紐約時裝周上,走上了意大利設(shè)計師Antonio Urzi的秀場。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一方面是為設(shè)計師想要表達T型臺也該有族群的多樣性,另一方面也是殘障人士權(quán)益愈發(fā)受社會重視的原因。
不過,鶴田受到歐美時尚圈與一線媒體矚目,可不僅僅只是邀請了幾位日本殘障模特走秀而已,而是因為他是一位亞洲少見的“無障礙時尚設(shè)計師”。鶴田的所有靈感都來源于年邁的祖母——縱使年紀大行動不便,老太太也熱衷于將自己打扮得美麗而體面。但是時尚服飾往往不太好穿戴,而專為行動不便人士設(shè)計的服裝,又顯得太像病號服,以至于反而給穿的人帶來羞恥感。所以鶴田想為有特殊需求的人設(shè)計時尚便利又有尊嚴的時尚品。
鶴田對祖母生活的細微觀察,大大幫助了他在細節(jié)方面的設(shè)計判斷。以這次東京時裝秀為例,視力障礙模特使用的白手杖(盲人所用手杖,一般都稱白手杖),被鶴田涂上了2015年流行的嫩綠色,這成為視覺障礙者表達個性的一個出口——鶴田從不認為失去了視覺或其他能力,就不需要在外表上表達審美趣味。還有備受贊譽的磁扣外套:鶴田用磁扣代替?zhèn)鹘y(tǒng)的紐扣,專門為身體靈活度不足以讓他們自己穿衣服的人設(shè)計。但是普通人難免也有被費時費力的系紐扣過程搞到糾結(jié)的時候,所以這個設(shè)計也能幫趕早班車的上班族、上幼兒園的小朋友從紐扣的負擔中解脫出來。
他還在很多褲裝的膝蓋處,專門加了個放置手機的口袋,這是為偶爾或長期需要坐輪椅的人設(shè)計的,因為他們用不到傳統(tǒng)褲腰后面的口袋。但是深思一下,我們這群久坐族,不是也常需要調(diào)整自己的姿勢去拿腰后口袋里的手機么?所以,鶴田在做設(shè)計預想時,普通需求和特殊需求都在他的考量之中。“我想設(shè)計所有人都能舒適穿用的服裝”,崇信佛教的鶴田,將眾生平等的理想不著痕跡地融入每一件衣服的細節(jié)中。
作為一個設(shè)計師,鶴田的興趣點“不在于人們的功能障礙,而是在于怎樣讓人更幸?!?。比如他還設(shè)計了那種在你不同情緒時刻可以隨意穿的服飾:傷心時可以遮住臉的長袍,以及想要和全世界分享初為人母的幸福感又擔心上圍變化走光的特殊小披肩孕婦裝。
用文身遮蓋不愿說出的秘密,用精致的圖案祝福人們開啟嶄新的未來。
對那些曾經(jīng)割傷自己的人而言,傷疤已經(jīng)變成了他們?nèi)松凶铑B固的小秘密。文身師尼克用文身來遮蓋這過去,用精致的圖案祝福他們開啟嶄新的未來。
“你要是不問,我還真沒想過文身有這么重要的意義。”凱特顫抖著說。2014年12月,文身師尼克·內(nèi)爾森(Nick Nelson)用圖案遮住了她身上最明顯的自殘傷痕。他在凱特手臂上畫好圖案,將她拉到鏡子前,問她是否決定好要將圖案永久留在身體上。她知道,這將會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那些傷疤。
凱特左肩上原本有許多發(fā)紫的疤痕組織相互交錯,如今這些疤痕已經(jīng)看不見了——被一簇蘭花所掩蓋。買衣服時,她再也不用在乎袖子的長短,也不會再有陌生人看到她裸露的臂膀時說她矯情。這一刻,凱特已經(jīng)等了十幾年。
第一次有自殘行為的時候,凱特還是個小孩。當時她只要壓力大或者生氣的時,就會狠狠地拽頭發(fā)。后來這已不足以讓她冷靜下來,拽頭發(fā)升級成了抓撓身體。到了11歲,她開始用刀子割自己。“我覺得問題的根源在于,即使有那么多應對情緒的方法,我卻始終不知道如何處理情緒。”她坦白道。過去的六年間,凱特沒再有過自殘行為,但她肩部、臀部和大腿上的傷疤卻未曾褪去。
“人生中總有一些關(guān)鍵時刻,你會覺得,噢,老天,我真希望自己當時沒那么做。”文身師尼克說。凱特就是在他位于奧蘭多的飛天文身店(Ascension Tattoo)里,重新找回了生活。根據(jù)《美國家庭醫(yī)學學報》的研究顯示,在美國,約有1%~4%的成年人和15%的青少年都有過不同形式的自殘行為。尼克也有幾個朋友曾用刀割傷自己,但直到2008年開始全職做文身師前,他從沒意識到原來周圍的自殘者這么多。“這些客人大多三十歲上下,年少輕狂時把傷痕當作炫耀資本或排遣情緒的手段;但隨著歲月流逝,他們厭倦了重復向別人解釋傷疤的故事?!薄绕涫堑搅巳松邪l(fā)生重要轉(zhuǎn)折的時候,比如,有了約會對象、有工作面試要參加、要結(jié)婚了、要生小孩了等等。
“這些傷疤,”尼克說道,“變成了他們?nèi)松匾?jié)點的絆腳石,文身師要用比較正面的圖案加以掩飾。比如用客戶的祖母畫像、孩子的出生城市或是花朵?!倍谝恍╊伾容^深的地方,尼克還會加一整串紅色花環(huán)、族徽等文路來遮掩。
不過,在疤痕上畫圖十分困難,能勝任的文身師就很少。另外,即使是擁有七年從業(yè)經(jīng)驗的尼克也很難預測疤痕對墨水的反應,“顏料可能會跟正常皮膚一樣吸收進墨水,客戶也可能會因為文身力度比較大而過量出血。”所以每次在疤痕上文身,都讓尼克感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此他傾向于讓顧客等上至少兩年,讓皮膚愈合完全后再來文身,至少先讓醫(yī)生看看。
文身根據(jù)復雜程度的不同,簡單的要幾個小時,復雜的可能要花一年分批完成。在整個過程中,客戶通常對自己的過去緘口不言,尼克也不會多問。不過有時他也想問問顧客以后還會不會繼續(xù)有自殘行為,尼克說:“我常常想跟對方說,既然你皮膚上有了這么漂亮的圖案,就別再破壞它了。”
從美國奧蘭多到英國倫敦,現(xiàn)在做疤痕文身的成年人越來越多。其中絕對大多數(shù),都在青少年或青年時期有過自殘行為。一位四十多歲的女性告訴記者,“我曾經(jīng)一直在糾結(jié),我應該讓自己的身體以一種受損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出來,還是以自己選擇的方式去改變它。”直到她在新聞中看到尼克的報道,終于決定用文身找回生活。而文章開頭提到的凱特,至今仍在和想自殘的想法做斗爭,但她已經(jīng)堅持六年沒有自殘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不再被傷疤侵擾,如今是她自控的最大動力。她專門去運動——為了產(chǎn)生內(nèi)啡肽使自己不用再依靠自殘獲得滿足,而這一切,都是在她有了蘭花文身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