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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國畫品賞(六)

2015-05-30 14:16:14聶鑫森
文藝生活·上旬刊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總督齊白石螃蟹

聶鑫森

草塘鄉(xiāng)里蟹橫行

蟹,又謂之螯。

《紅樓夢》第三十回,菊花詩會結(jié)束了,大家興致勃勃地來品嘗熱螃蟹,賈寶玉說:“今日持螯賞桂,亦不可無詩。我已吟成,誰還敢做呢?”說畢,便吟出一首七律:“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饕餮王孫應(yīng)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猶香。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痹娭械摹盁o腸”亦是蟹的別稱。

蟹橫行的姿儀,古人早就注意到這個特點,《埤雅》說:“蟹橫行,故謂之‘桀步?!碧迫似と招菰凇对佇贰分袑懙溃骸澳罒o心畏雷電,海龍王處也橫行?!痹藯铒@之的《臨江驛萬湘秋雨》也有這樣的詩句:“看你橫行到幾時?!?/p>

吃蟹在古詩中稱作“持螯”,典出《世說新語·任誕》:“畢茂世(卓)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倍孕返狞S金時間是秋后,因為“九月團臍十月尖”,九月母蟹有黃,十月公蟹才有膏,而這時候菊花也開了,所謂“持螯餐菊”,別有風(fēng)味。

蟹之美味,細(xì)論起來,江蟹勝于海蟹,湖蟹勝于江蟹。湖蟹最佳者,為太湖之“太湖蟹”、陽澄湖之“大閘蟹”、吳江汾湖之“紫須蟹”、昆山蔚洲之“蔚遲蟹”、常熟潭塘之“金爪蟹”,此中以“紫須蟹”最為人稱道。

古人畫蟹,無非二法,一工一寫。就大寫意而言,到了齊白石手上,才真正達(dá)到一種妙境。古人以水墨大寫意畫蟹,蟹殼凸凹的感覺不明顯,也畫不出蟹腿又扁又圓的印象,以及蟹身蟹腿上的細(xì)絨毛。齊白石畫蟹,先用濕墨連著三筆畫出頭胸,便有了凸凹的意味,然后畫鉗,再畫腿,最后以濃墨點睛。除眼睛和鉗之外,他都用中扁鋒,下筆有力。尤其是畫蟹腿,運筆爽快、挺拔,節(jié)與節(jié)筆斷意連,水墨的稍稍洇開,體現(xiàn)出蟹腿上有細(xì)絨毛的感覺。

他生于農(nóng)家,曾親自去捉蟹,故對蟹有十分透徹的了解。他在一幅《石與蟹》的畫上題曰:“余寄萍堂后,石側(cè)有井,井上余地,平鋪秋苔,苔綠錯雜,嘗有肥蟹橫行其上。余細(xì)視之,蟹行其足一舉一踐,其足雖多,不亂規(guī)矩,世人之畫此者不能知?!?/p>

他喜歡畫蟹的橫行姿勢,并通過題款來抒發(fā)他特有的情感。1944年,即日寇投降的前一年,他已預(yù)感到敵人的日暮途窮,作了一幅水墨蟹畫,題了一首詩:“處處草泥鄉(xiāng),行到何方好!去歲見君多,今歲見君少?!崩先说念}蟹詩,往往帶有貶意,或喻之為仇敵,或喻之為專橫者,或喻之為少廉無恥者。如:“老年畫法沒來由,別有西風(fēng)筆底秋。滄海揚塵洞庭涸,看君行到幾時休”;“多足乘潮何處投,草泥鄉(xiāng)里合勾留。秋風(fēng)行出殘蒲界,自信無腸一輩羞?!?/p>

《白石老人自述》中的1946年,“十月,南京方面來人,請我南下一游,是坐飛機去的,我的第四子良遲和夏文珠同行,先到南京,中華全國美術(shù)會舉行了我的作品展覽;后到上海,也舉行了一次展覽?!边@兩次個人美展,都十分轟動,觀者如潮。各方要人、名人、友人,爭相設(shè)宴款待,令齊白石應(yīng)接不暇。

田冰、春寒所著《齊白石軼事》一書中,記載了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齊白石在上海辦美展時,收到偽浙滬警備司令、大特務(wù)頭子宣鐵吾過生日的請柬。迫于無奈,齊白石只好前去赴會?!靶F吾生日那天,車轔轔,馬蕭蕭,縉紳、顯宦、貴婦、名媛,從四面八方云集而來。祝壽大廳里,燈火輝煌,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宣鐵吾欲借助風(fēng)雅抬高自已身價,親自陪同齊白石步入首席?!?/p>

當(dāng)主持人請齊白石講話時,齊白石稱自已不善詞令,就講個笑話吧。其內(nèi)容為:很久以前,松江府一帶有一位著名畫家,因游玩誤入了兩江總督花園,被仆役捉住,這天正是總督大人壽誕。總督聞知,親自為畫家松綁,并請到首席落座??偠皆诳蜌庖环螅钢系乃山索|魚,出上聯(lián)“鱸魚四腮,獨占松江一府”,請畫家對下聯(lián)。畫家指席上的螃蟹,大聲說:“下聯(lián)是:螃蟹八足,橫行天下九州?!鳖D令總督面紅耳赤。

接著,聽出了齊白石話外有音的宣鐵吾,仍厚著臉皮請齊白石在宴間乘興揮毫。齊白石料定他們會這樣做的,沒有推辭就走到了畫案前。齊稱硯池里墨太少,要求宣鐵吾親自磨墨,以表示主客俱歡。宣鐵吾只好照辦。然后齊白石握大筆縱橫馳騁,興致勃勃作起畫來?!褒R白石筆走龍蛇地畫了半個時辰,宣紙上,既沒有流出象征多福的東海水,也沒有長出象征長壽的南山松,甚至連一只象征吉祥的喜鵲也沒有。展現(xiàn)在他(宣鐵吾)面前的,是一只斗大的水墨螃蟹。那家伙鐵甲如磐,利爪如劍,無論從哪個位置看,都橫著向你沖來。齊白石畫完,接著在旁邊題寫了一行字:‘橫行到幾時,鐵吾將軍。然后,收起自帶的畫筆,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p>

齊白石除喜歡畫活蟹之外,還喜歡畫熟蟹。煮熟的蟹,呈赭紅色,故老人用筆醮硃磦、赭石畫之。熟蟹盛于盤中,軟沓沓的樣子,往日的驕橫之氣頓失。老人的題款幽默而風(fēng)趣:“何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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