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很欣賞喬石,認為他有干勁、理論修養(yǎng)好。兩人的性格正好相反,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一個講話充滿激情,一個比較寡言少語。我覺得用中國的老話說,應該叫“相輔相成”吧。
中國共產黨第十三屆、十四屆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原書記,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長喬石同志,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015年6月14日7時08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
“不說話是金”
吳興唐和喬石的接觸不多。當時中聯部是保密單位,部長王稼祥的口頭禪是一句蘇聯諺語:“不說話是金,少說話是銀。”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再加上性格使然,喬石話很少,但跟上上下下的關系都很好。
除此之外,喬石做卡片是中聯部一絕。當時,積累資料主要靠做卡片,我也有一大柜子的卡片,一格一格的,像開中藥鋪。喬石的業(yè)務很強,做的卡片非常細致,除直接涉及業(yè)務的之外,馬恩列斯和毛澤東的著作,也都摘抄整理成卡片,而且字寫得很好。
中聯部老干部多,其中不少是搞地下工作出身,因此,“文革”期間受到了很大的沖擊。喬石等都被關進中聯部的“南小樓”隔離審查,之后下放“五七干校”。
1971年1月,耿飚調任中聯部部長,在他的努力下,中聯部被打倒的干部逐步“解放”,喬石等人都被調回來了。1973年4月,中聯部成立了“研究組”(后改為研究室),喬石是負責人之一,郁文隨原來的十一處并入了這個部門。
1978年2月,喬石被任命為中聯部副部長。當時主持中聯部工作的是常務副部長李一氓。李一氓是參加過北伐和南昌起義的老資格革命家,也是文化人,興趣廣泛,思想開放。他很器重喬石,認為他為人穩(wěn)重,有理論修養(yǎng)。喬石對李一氓也十分尊重,并且受他的影響很大。兩個人都很喜歡和擅長書法。喬石的書法有自己獨到的風格,在中聯部內外都很出名,這種修養(yǎng),使他少了官氣多了儒雅。
“文革”后,中聯部打開政黨工作新局面是從南斯拉夫開始的。中共同南共聯盟中斷關系近20年,在正式恢復兩黨關系前,黨內需要做一系列“轉彎子”工作。
1978年3月,李一氓率領中共黨的工作者代表團訪問南斯拉夫,喬石是副團長。訪問之后,中聯部報送了《關于中南兩黨恢復關系問題的宣傳提綱》,中共中央向全黨轉發(fā),由此完成了“轉彎子”工作。這里頭,喬石提出思路、起草報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1982年4月,時任中聯部部長姬鵬飛離任,由于副部長吳學謙調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長(當年11月任部長),喬石繼任了中聯部部長。
1982年9月中旬,喬石在中共十二屆一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但仍兼中聯部部長。
當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大多數年事已高,黨和國家的重大決策一般都由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領導中央書記處做出,報中央政治局后,再負責貫徹實施。中央書記處成員中,候補書記喬石和郝建秀是最年輕的,胡耀邦戲稱他們是拼命三郎“石秀”。
胡耀邦很欣賞喬石,認為他有干勁、理論修養(yǎng)好。兩人的性格正好相反,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一個講話充滿激情,一個比較寡言少語。我覺得用中國的老話說,應該叫“相輔相成”吧。記得聽喬石說過,他要一直保持低調,不說大話,不說空話,不說過頭話,不走極端。
喬石布置的“第一份功課”
1983年5月,我在中國駐聯邦德國大使館工作了將近5年后回國。我面臨的工作選擇有三個:一是去中國國際交流協(xié)會,二是去蘇聯東歐研究所,三是到中聯部研究室。
當時,中聯部研究室主任為李驥,副主任為郁文。我一回國,郁文就找我談話,希望我到研究室工作。我有點猶豫,她看出來了,就約我到家里去談談。
她和喬石住在中聯部宿舍區(qū)一幢兩層小樓的樓上。喬石詳細詢問了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基本主張、群眾基礎和各類活動實施情況。我一一作了介紹后,他說:“你了解不少情況,還有自己見解。你在使館這幾年的工作對研究工作是有用的。中聯部研究室是進行綜合性研究,對你來說也可以說是新的工作,但可以觸類旁通。我贊成你到研究室工作?!眴淌瘑栍粑模骸把芯渴胰藛T中有從使館回來的嗎?”郁文答:“還沒有?!眴淌钢艺f:“那你現在是第一人。”
喬石說話語速很慢,聲調不高不低,有濃重的吳儂口音。他問:“聽你口音像是南方人,家鄉(xiāng)在什么地方?”我說:“浙江鎮(zhèn)海。”
“那是柔石的故鄉(xiāng),我是浙江定海人。過去定海也叫鎮(zhèn)海,因為重名而改為定海。但我出生在上海。那我們是同鄉(xiāng)了?!眴淌f。
一個星期之后,接到中聯部干部局的通知,我被任命為研究室時事政策處處長。這個處有七八個人,從事形勢與政策研究,負責為部起草報送中央的形勢分析報告和對外政策建議,還要為部領導起草重要講話。
上班第一天,郁文就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說:“老喬要我把中蘇論戰(zhàn)的幾份材料給你看看。老喬和其他幾位部領導認為,對十年‘文革中央已作出決議,而對此前的中蘇論戰(zhàn)尚未進行全面的研究和清理。中聯部是當時中蘇論戰(zhàn)的主要參與單位之一,我們有責任整理一下,搞得好也想上報中央?,F在已經搞了一年多,形成了幾份部內討論稿,你可以看看,也可提出意見和看法?!?/p>
這是回中聯部后的“第一份功課”,我必須認真做好。我用了三天時間,查閱了有關資料,書面提出了幾條意見。最主要的一條是,十年論戰(zhàn)是十年“文革”的“溫床”。最近兩年,我寫了兩篇關于中蘇十年論戰(zhàn)的文章,也是源于喬石布置的這“第一份功課”。
退休后的喬石并不“閑”
1983年7月,喬石卸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調任中央辦公廳主任、中組部部長。我還記得,離任時,他在中聯部禮堂向全體干部作了一次深情的講話。
我從60年代中期從中央黨校學習后就分配到中聯部工作。20年來,我在中聯部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在耿飚和李一氓領導下,提高了業(yè)務水平、工作能力和思維能力。1982年把我選進中央書記處當候補書記,別人以為官做大了,很得意吧,其實,老實說,事先我沒有思想準備。我想這一輩子也就在中聯部干點具體的事,有空閑看看書,寫寫字,生活得簡單點。我感到,職務越高,工作擔子越重,越復雜,任務越艱巨,心里總是沒有底。但我相信,在中聯部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特別是中聯部有勤奮工作的風氣。我對中聯部永遠是感恩的。
說到動情處,喬石聲音哽咽,眼中噙著淚花。他性格穩(wěn)重,比較內向,處事低調,平時言語不多,因而被外界認為有一層神秘感,但這次講話使我看到了他內心的激情。
喬石離任后,有一段時間仍然住在中聯部大院里。他保持著晚飯后同郁文一起散步的習慣,只是因已是中央首長,后邊總尾隨一名警衛(wèi)。
一天傍晚,我從部外回來,迎面碰上他倆在散步。喬石招呼我,我忙迎上前去。警衛(wèi)跑上來,問我是干什么的。喬石說:“我們聊聊天,請你退后?!庇粑恼f:“我們散步也要跟著,提過幾次意見,要求取消,也沒有用?!眴淌f:“無非叫我脫離群眾,可能人家會說我官做大了,架子也大?!?/p>
喬石問了我在研究室的情況后,要我談談對“國際主義”和“超越意識形態(tài)”問題的看法。我簡要說明后,他說:“蘇聯長期用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名義來控制別國黨,干涉別國內政,名聲很不好。我們也為此吃過大虧,要研究一下,慢慢淡化和不提‘國際主義為好?!彼终f,對意識形態(tài),應該“超越”而不“回避”,可以“求同存異”。
1999年春,在喬石卸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職務一年之后,我到他家拜訪了他。
喬石說:“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只參加一些禮儀性活動。閑來寫寫字,聽聽音樂,散散步,同家人多接觸。但我多年來養(yǎng)成一個習慣,就是腦子里不斷地思考一些問題?!?/p>
他告訴我,自己想研究黨史。我問,是否想寫一本黨史。他說:“這是不可能,也是做不到的。過去毛主席想自己寫本黨史,后來又請董老寫黨史,都沒有做成?!?/p>
接著,他又回憶起在中聯部時的情況。他說:“那時在中聯部,工作雖很辛苦,生活也清苦,但很單純,同志間關系也很單純。你記得嗎?那時住在中聯部大院內,每天天蒙蒙亮,大家走出大門在河邊跑步,總有百來人。我和老吳(指吳學謙)也每天相約加入這個隊伍?,F在想起來還是挺有意思的。”(作者系中聯部研究室前主任、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員)
(《中國新聞周刊》2015第20期吳興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