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志保
燈光從天花板上有力地瀉下來,整個房間籠在金黃中。蘇漁在沙發(fā)上坐著,聽大光吹牛,心里卻已長了很深的草,荒草。本來有些熱的臉在一點點變涼,已經(jīng)有些冰手了。大光的頭很亮,只有不到七分之一的地方還有頭發(fā),而且盤踞在腦后,所以大光的頭看起來就是一只碩大的燈泡。大光的真名叫劉一鳴,大光是外號。上高中時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消失了一半,坐在他身后的一個女同學就給他起了這個外號,沒想到竟流行起來?!皠e吹了,”蘇漁說,“再打個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到。”蘇漁看看手表,已經(jīng)快八點了,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半小時。服務員已經(jīng)進來三次問要不要上菜,最后一次進來的時候被蘇漁訓了一通,紅著臉退出去,再也沒露面。大光掏出手機,邊按號邊說,“他要是不來,我明天非把他的雞巴擰下來喂魚?!碧K漁在大光肚子上狠狠地擰了一把。蘇漁的媳婦叫王小魚,自打蘇漁娶了王小魚,朋友同學在一起時就時常開類似的玩笑。電話通了,大光還沒說話,對方的富含酒精的聲音已經(jīng)飄了過來:“老大,我有事,去不了啦,對不起呵!”
菜上來了,蘇漁倒了兩碗酒,一碗給自己,一碗給大光。大光一口喝掉半碗,有些憤憤不平地說,“一個鳥一樣大的開發(fā)商,也敢狗一樣咬老子的鳥!我看他以后怎么有臉見我!”蘇漁覺得鼻子有些堵,用力吸了一下,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從鼻翼升起,慢慢地沁向腦門。蘇漁想,被閃多少次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鳥一樣的開發(fā)商不飛過來,自己這塊地就賣不出去!
蘇漁睜開眼時,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多。陽光透過窗紗鉆進來,落在地板上,一部分落在被子上。王小魚坐在床頭,頭發(fā)蓬松著,眼睛無神地看著對面的墻。如果是以前,在這樣明媚的星期六早上,王小魚早把他撩醒了?!棒~有水了?!彼龝@樣說,然后會讓他發(fā)現(xiàn),魚真的有水了。但是,王小魚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說過這話了。蘇漁覺得很愧疚,心里沉沉的。沒人知道這種局面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或者,根本結(jié)束不了。如果結(jié)束不了,會出大事的,肯定會出大事的。蘇漁只能指望運氣了,好的運氣,這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手機響了,是在客廳里,是王小魚的。蘇漁的手機鈴聲是《高山流水》,王小魚的是《我是一條魚》,而現(xiàn)在,正是“我是一條魚”在快速地游,從客廳里游到他們耳朵里:我只是一條魚,曾經(jīng)快樂的游來游去,幸福就是永遠和你在一起,哪怕失去性命我也愿意。我只是一條魚,想和你做美麗泡沫的游戲,沒有你的世界我都無法呼吸,失去了它我也不可惜……蘇漁看看王小魚,王小魚也在看他,臉上有些恐懼?!笆悄愕??!碧K漁說?!安?,是你的?!蓖跣◆~把頭扭開去。蘇漁還要說什么,王小魚已經(jīng)用被子蒙住了頭。
蘇漁嘆了一口氣,起身到客廳里,拿起手機。顯示的號碼果然是全立的。蘇漁又嘆了一口氣,“喂”了一聲?!案?,怎么樣了?”全立的聲音充滿了警惕,好像在提醒蘇漁不要騙他?!翱炝恕!碧K漁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地興奮一些?!叭烨澳阋舱f快了,三個月前你也是說快了快了,這個快了到底是多長時間呵?”全立的不滿很強烈,蘇漁想裝作聽不出來都不可能?!案绾?,我的親表哥呵,我那錢真是從朋友那里拿來的,我付著利呢!一分的利呵!人家最近要投資一個礦山,急等著用錢。他一天到我這兒坐一個小時,我就是個鐵人,臉皮也給人蹭亮了,是被人家的屁股蹭的呵!再不還人家,我就要難看了!”蘇漁想,他媽的我的臉皮都給人蹭掉了,掀著紅肉呢!蘇漁說我昨天剛接觸了一個老板,我要到二百多萬,他只給一百八,正在談呢,真的快了!全立很響地呼出一口氣,說,“哥呵,能出手就出手吧!別想著賺了?!碧K漁把手機從耳朵邊拿到眼前,看著它,就像看著全立的粗糙的紅臉。全立會把同樣的話重復三遍以上,好像逮到一次不多說一會兒就不合算似的。蘇漁想,賺,賺你個鳥頭吧!
王小魚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把被子掀開了,白腿在床邊垂著,正靜靜地聽著他們通話。見蘇漁掛了電話,王小魚說,“你這個表弟,我真不敢接他的電話了,我一接就臉紅,心里就慌得咚咚跳。”蘇漁低聲嘟噥道:“六十萬,兩年了,誰不擔心呵?而且,他又是在杭州做生意,連察顏觀色的權(quán)利都享受不到。”“你是不是埋怨我?”王小魚的眼淚說來就來,被子三天兩頭就得曬一次。“不,我是心疼你?!甭裨沟脑捠腔鹦?,屋里已經(jīng)堆滿了干草。王小魚的脾氣越來越壞,已經(jīng)快崩潰了,這從她近一個月的戰(zhàn)績可以得到證明:和校長吵了一次,和教務主任吵了三次,有一次還和一個學生家長干了起來,把人家罵得狗血噴頭,逼得人家注冊了微博,發(fā)的第一則消息就是罵她。這對于曾經(jīng)連獲三年全市優(yōu)秀教師的她來說,實在是一個危險信號。全校老師和學生都感到不可思議,不理解她為什么把大家的常規(guī)出牌當作無情打擊。
只有蘇漁知道,都是那塊地惹的禍。
地是前年春季買的,距現(xiàn)在整兩年。
王小魚和蘇漁結(jié)婚十幾年,口里挪肚里攢,不舍得旅游,不舍得請客,不舍得唱歌,連衛(wèi)生巾都不舍得用好的。有一次王小魚相中了一個牌子的衛(wèi)生巾,摸了半天,滿意得快要陶醉了。王小魚讓蘇漁也摸摸,的確是軟,溫暖般的軟,仿佛在呼喚欲望破體而出。蘇漁掏出錢包要買,錢快交到營業(yè)員手里了,卻被王小魚劈手奪下。蘇漁說就是買上一箱也窮不了咱吧?大不了少吃一頓葷飯,葷飯吃多了還傷身體呢!王小魚說你懂什么?這是生活態(tài)度問題,與窮富無關(guān)。兩年前的一個春風和暢的晚上,王小魚破例在六點鐘就做好了飯,七點鐘就洗好了自己,然后上床等著蘇漁。王小魚說有一條魚已經(jīng)濕了,蘇漁你的網(wǎng)呢?蘇漁說今天我也是一條魚。王小魚說你是什么魚呵?你不是捕魚的嗎?蘇漁一把摟住王小魚,說我今天就是一條金槍魚。兩條魚相濡以沫,攪得筋疲力盡時,王小魚從床頭柜里拿出一本存折,翻開來,在金黃的燈光下指給蘇漁看。蘇漁叫了一聲,差點從王小魚身上滾到地板上。三十萬,媽的,我們有三十萬了。蘇漁想。蘇漁又看看戶主的名字,真的是王小魚。蘇漁想這些年的清苦也值了,看看這個數(shù)字,真是值了。蘇漁建議用這三十萬買套房子。結(jié)婚十幾年了,還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心態(tài)再好的男人也笑不出來,這是一件與自信緊密相連的事。蘇漁說這房子已經(jīng)影響到我的性生活了,再不能這樣下去了。縣城開發(fā)區(qū)一帶的房子,也就三千多塊錢一個平方,這些錢起碼能買一套二居室的。王小魚笑了,說,“還說你是金槍魚,我看你就是一支銀樣■槍頭。一年以后,我要讓你住在我們自己蓋的房子里。我要在三樓留兩套,全部裝修好,你想住哪套就住哪套?!碧K漁摸摸王小魚的頭,一點都沒發(fā)燒。王小魚神秘地笑笑,說,“明天你就明白了?!?/p>
第二天上午,王小魚把蘇漁從林業(yè)局辦公室里拉出來,一起來到縣委東邊的白云湖。湖是新挖的,不大,大約有三十幾畝地。沿著湖邊,種了很多花草樹木,修了幾座亭臺水榭,造出了一個美麗的景觀帶。陽光照著,萬事萬物都煥發(fā)著朝氣,湖水清得誘人,倒映出白云和藍天。王小魚問蘇漁感覺怎么樣。蘇漁說很好,真的很好。王小魚說你想不想住在這里?蘇漁說想呵,咱倆都變成魚,你是白絲魚,我是金槍魚,咱一頭鉆到湖里去,找個最深的洞住著,倒真是一件很美的事。王小魚指著湖東邊一處被長長的圍墻圍著的空地,說,“就是它了,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們把其中的一畝地買下來,然后蓋一幢十二層的樓,然后賣掉最上面的八層,咱留著下面的四層。再然后呢,咱把一樓的四間門面租出去,把二樓和四樓租出去,一年收十幾萬的租金。我給你買輛‘別克,咱們開著它去自駕游,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變成金槍魚就變成金槍魚?!?/p>
蘇漁真傻了。原來王小魚已經(jīng)做好了功課,就等他拿著朱筆畫個可有可無的紅五星了。
蘇漁幾年來目睹了不少同事和朋友因為買地賣地賺了錢,成了百萬俱樂部的成員。但蘇漁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買地,在自己買的土地上蓋房子更是一個不敢做的夢。別人的精裝書突然擺到了自己面前,蘇漁一時不知道從哪兒讀起。
圍墻里圍著近三十畝地,南臨白云大道,東臨祥和大街??拷自坪倪@一面被青磚圍墻牢牢地封著,表明它與這一片景區(qū)只存在鄰居關(guān)系,不可能成為一家。也就是說,圍墻里的土地是安全的。如果想把它納入景區(qū),早與景區(qū)建設(shè)同步做了,沒必要等到以后。至于為什么要用墻圍上,王小魚的解釋很有說服力:正創(chuàng)建文明城市呢,敞開這一塊太難看,把效果破壞了。圍墻里的土地分屬十幾家,王小魚要買的是中間的四間門面,一畝地,地主叫牛勝。王小魚說前期工作已經(jīng)做得差不多了,你點個頭吧,點過頭咱就找個好日子和人家簽合同。蘇漁看著那一畝地,心里有莫名的激動。媽的,這么一塊肥地,真的要屬于自己了?蘇漁激動以后才想起問地的價格。王小魚笑著做了個手型,一百六十萬。老實說,一百六十萬真不貴。房子蓋起來后,按目前的市場價格,保守估計,僅一層的四間門面就能賣二百萬。按縣城目前的建材和工程價格,一個平方成本價也就是一千塊錢,這還是很好的工程質(zhì)量,一般情況下,八百足夠了。南北蓋十五米,東西四間十四米,一層就是二百一十個平方,成本在二十一萬以內(nèi)。這個地段是黃金位置,一平方最少能賣三千五,也就是說,一層能賣到七十多萬,利潤五十余萬。那么,十層就能賺五百多萬了。即使只蓋六層,一層的門面能裹住買地的錢,剩下的五層還能賺二百五十多萬呢!這是保守的估計,如果放開些,也許能賺到三百萬呢!三百萬,哎呀!蘇漁的眼前飛舞著無數(shù)的百元鈔票,就像漫天的黃嘴的燕子,還像嗡嗡追著他狂舞的蜜蜂。蘇漁揉了揉眼睛,燕子飛走了,蜜蜂也沒了,但無數(shù)的魚又在眼前游起來了,白絲魚,細長白皙,像王小魚的樣子。蘇漁沒有責怪王小魚沒和自己商量就把活兒做到了這一步,蘇漁甚至有些佩服王小魚了,結(jié)婚這么多年,他真沒看出來這條魚還有這樣的本事。
蘇漁讓王小魚把握好三點。一是地要安全,千萬不要被征收了;二是牛勝那邊的手續(xù)要齊全,一定要有土地局發(fā)的土地證;三是錢的問題,手里只有三十萬,另外一百三十萬怎么解決?王小魚說她已經(jīng)找朋友到城建局看過規(guī)劃圖了,安全得就像戴了雙層的套兒。土地證自然是有的,在這樣的位置,地主才不會吝惜那幾個辦證的錢。問題的關(guān)鍵在一百三十萬上。王小魚掰著手指給蘇漁算了一筆賬,把蘇漁算得一愣一愣的?!澳惚淼苋⒛莾?,”王小魚說,“可以借到一百萬吧?他在杭州做海鮮生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五百萬富翁了,咱用一分的利息借一百萬應該沒問題。我有幾個同學這幾年經(jīng)濟形勢不錯,一人借十萬不成問題,咱給他們一分二的利。一年吧,頂多一年,咱的房子就蓋起來了。這邊蓋著,那邊就可以收預購款了,蓋房的費用也解決了。你說說,這錢會是個問題嗎?”蘇漁注意到王小魚沒有提到向王大魚借錢。王大魚是王小魚的姐,在兩人的親戚里,王大魚是僅次于全立的,當然,是在財富方面。王小魚肯定想到王大魚了,她不想向王大魚借,肯定是有原因的,蘇漁也不想問。
王小魚沒想到的是全立不要利息。全立說一百萬現(xiàn)金我一時也拿不出來,我借給你六十萬吧,不要利息。王小魚有些感動,說兄弟呵我沒看錯你,你漁哥天天夸你……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全立截住了,全立說我要入股,我拿這六十萬入股。王小魚掏出計算器“嘀嘀嘀”地按了一通。讓全立入股與付一分的利相比,自己要吃不少虧。但是,天底下的便宜不可能讓一個人全占了,王小魚是知道這一點的。王小魚同意了,但附加了一個條件:六十萬也好,一百萬也罷,只能占兩成股份。經(jīng)過一個星期的借貸,還有二十萬的資金缺口。王小魚繃不住了,終于向王大魚開了口,二十萬元,年息一分五。
蘇漁仿佛看到王小魚正指揮一支雜牌軍去進攻一個地勢險峻的陣地,攻下來是可能的,但是,總有什么地方讓人不放心。當蘇漁抱著一百六十萬,陪著王小魚去和地主牛勝簽合同時,他感到脖子后面有些涼,好似有一把刀在那里懸著。刀會不會落下來,取決于他們的運氣。蘇漁想,運氣這東西,恐怕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
當蘇漁和王小魚帶著簽好的合同和一袋子有關(guān)材料,坐到“蘇客”的寬敞的大廳里準備慶祝勝利時,他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塊有十幾個地主的三十畝的土地,已經(jīng)閑置了這么多年,在這房產(chǎn)比金子還貴的時候,為什么就沒人把它蓋起來呢?
老虎嘴呵!王小魚驚叫了起來。
大光來電話,說又聯(lián)系了一個老板,有意向買那塊地。自打蘇漁和王小魚準備出手白云湖東邊那塊地以后,大光已經(jīng)為他們聯(lián)系了多個買家,蘇漁和其中的五個見了面。大光在招商局工作,和老板接觸較多,手頭備貨比較充足。蘇漁有時想,如果沒有大光這個同學,這地到底怎么賣?蘇漁參加工作二十年,每天接觸的除了林業(yè)局的同事,就是那些樹。樹是不說話的,樹默默地立著,盡可能地努力成長著,給陽光也好,不給也好,成長是它們自己的事。老板不是樹,老板總認為自己成長的前提就是別人不能成長,即使自己不成長了,也不忍心看著別人成長。前兩個買家把價格壓到了一百萬,把蘇漁氣得鼻子擰到了腦后。然后蘇漁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事不能怪人家,是自己把價格定低了。按照地理位置,這塊地現(xiàn)在值三百萬,而蘇漁急著出手,要價才要到二百萬。既然你自己主動降了一百,為什么不能再讓一百?于是蘇漁把價格出到了二百六十萬。后面的幾個買家很大氣,說二百六就二百六,有什么大不了的。蘇漁很高興,但也隱隱地有些后悔,后悔為什么不把價格定在三百萬。然后幾個買家在蘇漁和大光的陪同下去看地,然后陰著臉走了,說考慮考慮再回話。沒有人回話,大光把電話打過去的時候,人家只說了一句話:那地在縣委旁邊,就相當于在老虎嘴邊上,兄弟,你敢吃老虎嘴邊的食嗎?那是塊龍肉,但你敢吃嗎?蘇漁就像被人當胸踹了一腳,吐血的動作都做出來了。蘇漁想,他媽的為什么大家都能看出來,偏偏當初自己和王小魚看不出來?然后就嘆一口氣,又想,不是自己吃的飯,為什么要去端這個碗呢?既然端錯了,就不要怪任何人了,也沒有必要怪自己了。這碗里就是尿,也要把它喝下去了!
蘇漁在地邊兒上等了十來分鐘,一個穿警服的人開著一輛警車來了,大光在旁邊陪著。大光說這是城南派出所所長李干,李所長。李干長得有些高大,面皮很白,如果五官再細膩些,就是美男子了,可惜有些糙。李干看了地,又向西邊的白云湖和縣委大院看了看,問,“就這四間嗎?”大光笑了,說,“填不飽你的肚子呵?”李干搖頭道,“四間有些小,要蓋小高層,怎么著也得七八間吧?不然房型不好設(shè)計呵!”然后又說,“這樣吧,這四間我要了。咱們都打聽一下,這左右鄰居都是誰,地賣不賣。如果他們有出售意向,我全要了?!碧K漁一陣狂喜,心里一塊沉重無比的大石頭咚的一聲落了地。“二百三怎么樣?”李干問蘇漁。蘇漁猶豫了一下,看看大光。大光笑笑,不說話。蘇漁點了點頭,說好吧!二百三就二百三!但是,要全額現(xiàn)金呵!李干皺了皺眉,說,“先付八十萬怎么樣?咱們先簽合同,剩下的錢三個月內(nèi)付清,我給你打條?!碧K漁搖搖頭,說,“李所長不是我不信你呵,我實在是急著用錢才同意這個低價的。你肯定已經(jīng)打聽過了,這塊地至少值三百萬。要不,你看這樣行不行?這八十萬算是訂金,等錢到齊了,我再提供手續(xù)給你。”李干的臉陰沉下來,說,“你去打聽一下,我當了這么些年派出所長,是賴人賬的人嗎?是不講誠信的人嗎?”蘇漁賠著笑,只是不讓步。李干點燃一支煙,吸到一半,一甩手,說,“那我再考慮一下吧!”也不理會大光,徑自上車走了。
蘇漁苦笑笑,想,這人倒是符合公安形象。大光無奈地攤攤手,說,“他就這樣的脾氣,我認識他十多年了,一直就這么喜怒無常?!碧K漁點點頭,說,“等信吧!”
蘇漁回到單位,沒坐幾分鐘,王大魚的電話打了過來,語氣很氣憤,說一上午給王小魚打了七八個電話,一個也沒接,黃世仁現(xiàn)在要給楊白勞叩頭了。蘇漁笑著說,“姐,你怎么這樣說呵?就是你愿意當黃世仁,我們還不愿意當楊白勞呢!”王大魚說我為什么愿意當呵?不是你和王小魚逼我,我愿意當黃世仁呵?怎么了?你欠錢還有理了呵?蘇漁把電話掛了,拔掉電話線,一人生悶氣。平日處得挺好的親戚,說翻臉就翻了,無論是什么原因,心里都不舒服。當初王小魚向王大魚借錢的時候,約定的是一分五的利息。從同學那里轉(zhuǎn)來的五十萬,利息是一分二。這樣,兩口子一年要支付十來萬利息。王小魚和蘇漁的工資加在一起,一年也就五六萬,不吃不喝都不夠。第一年勉強支撐下來了,兩口子沒舍得添一件新衣服,連做愛的時間都壓縮了,用王小魚的話說,就是要節(jié)省精力和物力。當時心里還是有希望的,覺得堅持一下就過去了,等樓蓋起來,一切問題全都解決了。第二年過了三個月,需要支付一個季度的利息時,王小魚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再怎么節(jié)省,不能連米面也不吃吧?不能連擦屁股紙都不買吧?蘇漁沒辦法,第七次跑到城建局,詢問準建證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批,這房子什么時候才能蓋。結(jié)果與前六次一樣。城建局的人說,“你問我們,我們問誰呀?你那塊地在黃金地段,是縣領(lǐng)導直接控制的,他們不張嘴,誰敢批你建房呵?”蘇漁說,“你們當初不是連規(guī)劃圖都畫了嗎?”人家說,“規(guī)劃圖與批準建房之間有多遠的路,你知道嗎?別說一張圖了,就是你們建好了,說一聲全扒掉,你敢留一間嗎?你們那一片有十幾個地主呢,都像你這樣十天半月跑來問一次,我們能受得了嗎?”“他們難道不來打聽?”蘇漁問。“不打聽?你看那門檻是怎么爛的?全是他們踢的!”蘇漁從城建局回到家里,和王小魚正兒八經(jīng)地開了一個會,研究了一個多小時,決定把這塊風水寶地正式出手,賣掉它!堅持不下去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當初的美好憧憬,在這一刻差點變成了眼淚。王小魚說咱倆分個工吧,我買地,你賣地!在賣地的同時,王小魚決定在家里辦一個班,給學生補課,用賺來的錢付利息。蘇漁有些心疼,又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去買了幾十只小塑料凳子,每周一、三、五下午放學后,準時在小客廳里擺開,給孩子們的小屁屁坐。蘇漁又主動給幾個苗圃打電話,講好每逢周六、周日,他騎自行車趕過去,當技術(shù)顧問,報酬看著給。所有的收入加在一起,勉強夠王小魚幾個同學的利息。王小魚覺得王大魚是自己的姐,實在照顧不過來,王大魚也能理解,就把王大魚的利息結(jié)算往后推了一下。不到一周,王大魚帶著兒子蝌蚪來了,說蝌蚪看中了一臺跑步機,想叫小姨給他買呢!王小魚沒辦法,只好跑到一個學生家里,紅著臉向?qū)W生家長借了一萬塊錢。又過了三個月,到了利息結(jié)算的時候,王小魚把給同學的利息扣下,準備先應付王大魚。但王大魚不要利息了,王大魚要把本錢收回去。王小魚一氣,連本帶息都不給,說有本事你把我這幾件破家具砸了算了。王大魚自然不會打砸搶,但王大魚會打電話,一天十個電話,就是塊石頭也要給煩裂了。
蘇漁郁悶地回到家,正要和王小魚商量一下李干買地的事,岳父和岳母來了,拎著兩條魚,還買了一把碧綠的小茴香。蘇漁曾經(jīng)算過,結(jié)婚十幾年來,岳父和岳母總共沒來過十次,平均一年半一次。原因是他們對蘇漁一直不滿意。蘇漁和王小魚談戀愛是朋友介紹的。蘇漁是揚州大學畢業(yè)的,而王小魚是安徽師范大學畢業(yè)的,比他晚一年。兩人談了一個月,都感覺很合適,都覺得離不開對方了。王小魚說蘇漁你為什么起這么個名字呵?這不是擺著要釣我嗎?你到底釣過多少魚呵?蘇漁說我釣的魚再多,只有你這條魚是我最想吃的。王小魚就把他帶回家了,說是讓魚爹和魚娘看看。蘇漁滿懷信心而去,卻幾乎崩潰著回來,原因只有一個,魚爹和魚娘看他不順眼。為什么不順眼?不說!蘇漁對著鏡子照,覺得相貌肯定不是原因。他蘇漁雖然不是大帥,起碼也能算得上小帥。當然,和王小魚比起來,顯得平庸了一些。但王小魚是誰呵?那是天仙,雪白的一條魚,有幾個人能和她比?蘇漁想到了家境,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原因。蘇漁家在農(nóng)村,父母都在家種地,連農(nóng)民工都算不上。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魚爹和魚娘已經(jīng)替王小魚相中了一個,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就被蘇漁占了先。魚爹魚娘不便多說,只希望蘇漁知難而退。蘇漁問王小魚到底想不想嫁給他。王小魚說不想,不過她想讓蘇漁嫁給她。蘇漁就找了個溫泉賓館,把王小魚這條白魚從衣服里抱出來,輕柔地放到了房間的溫泉池子里。他覺得這個池子就是一張網(wǎng),一張姓蘇的網(wǎng)。真是白呀!蘇漁對王小魚說。兩個月后,王小魚以一次早飯前的嘔吐向魚爹和魚娘正式宣布,自己已經(jīng)懷孕了,是蘇漁的?;橐鍪浅闪耍~爹和魚娘總有一種被綁架的感覺,卻又不愿意承認是女兒和蘇漁共同綁架了他們,于是眼不見心不煩,輕易不上門。
王小魚有一手做魚的好手藝,王小魚經(jīng)常說自己是一個以殘殺同類為樂的家伙。當王小魚把一盆鮮香的魚湯端上飯桌的時候,魚爹正在和蘇漁談一件對于大家來說都非常重要的事。“我想把我的房子賣了,”他說,“雖然舊了些,也值個二十多萬吧!我把房子賣掉后,把二十萬給大魚,算是代你們還錢,另外幾萬,我和你媽出去旅游,如果能遇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也許就住在那里不回來了。打個短工,賣個早點,生活水平會下降一些,但肯定是餓不著的?!比缓篝~爹喝了一口魚湯,說真是好,小二子你的手藝又進步了。魚娘也喝了一口,說,“是有進步呵!比大魚做得好喝多了。今天上午大魚還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你們拿她的錢做生意,天下就沒有這么不公平的事!我和你爸也覺得是有些不公平,就商量著這么做了。我們苦點沒事,你們和大魚還是要處好的?!碧K漁也喝了一口湯,但他覺得這湯太腥了,就變了臉色,說王小魚你個笨蛋,你怎么把這魚做得跟死魚一個味?”王小魚喝了一口,說是呀,這魚的味兒有些不對。蘇漁站起來,轉(zhuǎn)身出了門,出了門以后蘇漁覺得臉上有些涼,隨手抹了一把,原來那里已經(jīng)被淚水占領(lǐng)了。
蘇漁在白云湖邊坐到半下午,仍覺得鼻子有些酸。
蘇漁掏出手機,給陶小菲打了個電話。
天快黑時,蘇漁來到陶小菲家門前。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舉手敲了門。陶小菲穿著一身暗花睡衣開了門,然后給他拿了一瓶桃汁。蘇漁在大學里和陶小菲談戀愛時經(jīng)常給陶小菲買桃汁喝,時間長了,自己也好了這一口。蘇漁已經(jīng)三年沒見過陶小菲了,三年前的那次相見還是偶遇。但兩人的聯(lián)系并沒有完全中斷,陶小菲偶爾還給蘇漁發(fā)個信息。兩個月前陶小菲給蘇漁發(fā)了個信息,說她已經(jīng)離婚了,這次是徹底離了。蘇漁有些傷感。當年陶小菲選擇離開他,就是為了投入那個肥胖男人的懷抱,何止肥胖,還比她大了整整七歲。當時蘇漁想,媽的,七歲,自己僅僅比她大了兩歲,她還上趕著喊自己小叔叔,這下好了,要喊人家大爺了。蘇漁想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呢!蘇漁又想,即使當初沒有那個胖大爺,陶小菲也不會和他結(jié)婚的。陶小菲在大學里之所以主動請他喝桃汁,從而開始了那場桃汁之戀,主要是因為寂寞,與愛情有多少關(guān)聯(lián),蘇漁不清楚。當畢業(yè)以后的現(xiàn)實擺在面前時,她主動選擇了離開蘇漁,因為她以后再也不會寂寞了,她再也不需要一個還算帥氣的男生當著全寢室女同學的面請她喝桃汁了。陶小菲的選擇是正確的。那個肥胖的家伙有一身蠻力,先是把陶小菲安置到縣政府辦公室,然后用了五年時間把她托到副主任的位置。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又過了五年,陶小菲把政府辦公室那間最好的套房占了過來,那是主任室。蘇漁早知道當陶小菲有了這一天的時候會選擇離婚,因為她對那個花心胖蘿卜早已厭煩之極。當一只鳥兒可以飛翔到藍天的時候,她肯定不會留在槐樹杈子上,除非她是一只呆鳥,一只病鳥。陶小菲在離婚之后給蘇漁發(fā)短信的頻率加快了一倍,語言并不火熱,卻耐人尋味。陶小菲肯定不缺男人,會有無數(shù)男人渴望倒在她的腿前。但是,陶小菲是聰明的,她需要男人,但她只會接納讓她放心的男人,比如,蘇漁。還有誰比蘇漁更令人放心嗎?沒有了。自打兩人分手,蘇漁沒向任何人說過這段曾經(jīng)令人死去活來的愛情,只有大光知道一點小影。蘇漁不想去尋味陶小菲的短信。還有什么意思嗎?合了,分了,還有再合的必要嗎?而且,蘇漁有一條白絲魚,白白的魚,他不再需要別的魚了。
所以,當光彩照人的陶小菲以略帶諷刺的目光看著他時,蘇漁覺得自己不該把頭抬起來,事實是,即使他想抬,也抬不起來。
陶小菲肯定知道他不是來獻身的,但這并不等于陶小菲不希望?!疤招》颇阏媸窃絹碓狡亮??!碧K漁不想把自己的局促表現(xiàn)出來,起碼不要全部表現(xiàn)出來,所以他要開個玩笑?!澳愕脑捒赡苁钦娴?,”陶小菲說,“但是,你的態(tài)度是虛偽的。而且,在這個時候說出來一點都不合適?!碧K漁臉紅了,而且紅到了耳根。“我是來借錢的,”蘇漁說,“所以我要盡可能地把你夸得心情好起來。”“我心情不好嗎?”陶小菲說,“看到你,我的心情好得很。一個短信都懶得回的人能上門訪問,這是多大的榮譽呵!”蘇漁覺得在陶小菲面前自己簡直就是個傻子,而且,是治不好的那種傻。千萬不要和精明人說話,如果你還想保持一點自信的話。蘇漁想?!疤K漁我數(shù)了一下,你和我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就把借錢的事提出來了?!碧招》普f,“我們已經(jīng)三年沒見面了,在上次見面之前我們整整五年沒見過面,也就是說,八年時間里我們只見過兩次面,加上這次,是三次。但是,你的第二句話就提出了借錢這件事,我真是佩服你。你讓我進一步地覺得自己當年的選擇沒有錯?!碧K漁覺得自己坐不下去了,為了王小魚,他也不能坐下去了,雖然他坐在這里就是為了王小魚。如果王小魚知道他此時為了此目的而坐在這個叫陶小菲的女人面前,她可能會一頭撞在他的肚子上,目的不是傷他,而是傷她自己。王小魚曾經(jīng)多次用這種方法傷害她自己。蘇漁站起來,覺得說完第二句話就走更不合適,就又坐下了。陶小菲眼圈有些紅。陶小菲點燃一支煙,在裊裊香煙中幽幽地說,“蘇漁你告訴我,我陶小菲真的這么招你煩嗎?”“我沒有,”蘇漁說,“我真的沒有煩?!碧招》崎L嘆了一口氣,說,“好吧,說吧,要借多少?”蘇漁遲疑了一下,張了張嘴,竟然沒有發(fā)出聲音。他又張了張嘴,才讓自己聽到了低得簡直是自言自語的聲音:“二十萬吧!”然后是長久的沉默。這是預料之中的,誰都知道二十萬的分量?!拔也粏柲銥槭裁匆柽@么多錢,我了解你,蘇漁?!碧招》谱教K漁身邊來,溫熱的身體散發(fā)著肉香,蘇漁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但是,”陶小菲又說,“我真沒有這么多閑錢。你想想,我也是靠工資吃飯的,即使平時有些小收入,畢竟花錢的項目也多?!碧招》普酒饋?,走進臥室,旋即又走出來,手里拿了兩張卡?!斑@是我在中行工作的侄女給我辦的兩張消費卡,每張都是十萬的額度,你如果真需要用錢,就找個POS機去劃吧。但是,別忘了到期還上,還上后你還可以繼續(xù)用?!碧K漁感到非常意外。這種借錢的方式,他第一次聽到,第一次見到,算是填補了兩個空白,長見識了。兩張嶄新的卡,中行的,亮閃閃的,把蘇漁的眼也照亮了。蘇漁對消費卡還是有些了解的,他算了一下,今天是十號,如果明天去劃卡,十二號就能拿到現(xiàn)錢,當天就可以還給王大魚了。但是,如果明天去劃卡,還款期會很短,還不到一個月。一個月,地能賣掉嗎?如果賣不掉,這卡怎么填呢?中行的結(jié)算日是十六號,最好在十六號以后劃卡,可以用五十多天。但是,王大魚的臉實在太給力了,讓人消受不起。如果王小魚是一條白白的白絲魚,那王大魚就是一條黑老鲇,尖尖的嘴能把人的心肺頂開。蘇漁把卡接過來,掏出筆要給陶小菲打條。陶小菲笑了,說老蘇呵老蘇,你怎么給我打這個條呢?蘇漁說這不簡單嗎?我就寫某月某日,這卡我借走了,以后的開支和還款都是我的行為,我負責。陶小菲擺擺手,說你別搞這一套了,我還不了解你嗎?蘇漁堅持要寫。陶小菲猶豫了一下,說,“你抱抱我吧,就當是寫了?!碧K漁抬起頭,正迎上陶小菲火熱的目光。蘇漁站起來,向前邁了一步,還沒等張開懷抱,陶小菲已醉了酒一般撲了進來。
陶小菲的嘴唇微張著,微紅,火熱。蘇漁閉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王小魚呵王小魚,我可什么都沒做呵!
蘇漁和王小魚把二十萬塊錢用報紙包好,打電話讓魚爹和魚娘帶著王大魚到家里來,順便把當年給王大魚打的借條帶來。不到二十分鐘,三個人一起到了。王大魚接過錢,笑得如花。王小魚伸手要借條,大魚說忘了帶了。王小魚劈手把錢奪回來。魚爹有些不滿,說,“你姐還會向你要二回?這點信任感都沒有,以后怎么處?”王小魚說,“以后?還有以后嗎?我們已經(jīng)是窮光蛋了,以后你們還愿意和我們處呵?你們就是愿意處,我們也沒恁厚的臉皮呵!”魚娘氣得白了臉,說,“你對你姐有意見,沒必要捎著我和你爸吧?你怎么變得這么不講理呵!”蘇漁笑笑,說,“二老別生氣,王小魚變成這樣,都是跟我學的。王小魚變了,大魚姐也可能會變,所以,條子還是拿來的好?!苯┝艘粫?,魚爹一努嘴,大魚摔門而去,很快把借條拿來了。王小魚幾下把借條撕得粉碎,轉(zhuǎn)身進了臥室。魚爹和魚娘想再說些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沒意思,便拉著王大魚走了。王小魚走出來,坐到蘇漁身邊,把頭靠到他肩上,說,“蘇漁,我娘家沒有一個親人了,以后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死給你看?!碧K漁想想,剛才的事做得有些絕,再怎么說,人家也是王小魚的親人。蘇漁抱住王小魚,說,“我對你不好,不是還有你閨女嗎?”話音剛落,手機響了,正是蘇小維的來電。蘇小維脆脆地喊了一聲爹,然后直截了當?shù)卣f,“告訴你們一件喜事兒呵!我們班后天要到井岡山搞紅色旅游,一人交一千五,你們兩位誰把這錢給出了,誰出錢我給誰買紀念品呵!我等信呵,別讓小蘇失望。”蘇漁和王小魚結(jié)婚當年就生了蘇小維,兩人非常憧憬生個女兒,結(jié)果就來了個女兒。蘇小維非常聰明,四年級和初二都是跳過去的,高二就參加了高考,一次性成功,考到山東大學經(jīng)濟管理學院,現(xiàn)在正上大一。蘇漁和王小魚苦著臉對看了一眼,想笑一下,咧了半天嘴,一點笑樣也沒有,比哭還難看。
蘇漁給大光打了個電話,說經(jīng)過和王小魚深入研究,決定答應李干的要求,先付八十萬,余款三個月內(nèi)付清,八十萬付過以后就簽合同。大光說你們兩口子是不是昏了頭了?還真答應呵?就是你們答應,我還不答應呢!我還真怕李干做出對不起咱的事來。要是有個差錯,我能對得起你蘇漁,也對不起王小魚呵!王小魚朝蘇漁肚子上捅了一拳,說你什么時候和我商量好了?蘇漁說那好呵,你把女兒的旅游費付了吧!明天早上全立肯定會打電話,到時我可不接。大光在電話里說,“是蘇小維又要增加赤字了吧?多少錢?我出?!碧K漁想說句硬氣的話,最終沒說出來。大光說蘇漁我已經(jīng)訂好了一個桌,今天晚上,你帶上王小魚,咱們一起吃個團圓飯。蘇漁不去,說,“又不是逢年過節(jié)的,團圓個屁呵!”大光笑了,說,“你他媽真笨,我給你聯(lián)系了一個老板,見面吃個飯。你以為我真要請你呵!”蘇漁有些疑惑,問,“靠譜嗎?”大光說我感覺比你靠譜,直覺告訴我,這事能成。蘇漁看看王小魚,王小魚臉上有些放光,王小魚臉上一放光就顯得特別漂亮。蘇漁想,要是天天放光就好了,他媽的這該死的地!
大光把地點訂在縣政府西邊的蘇州河酒店,是大光單位的定點飯店。蘇漁和王小魚趕到的時候,偌大個房間里只坐了大光一人,正拉著服務員的手看手相??吹接腥藖?,服務員趕緊直起身子。王小魚點點大光,說,“大光你是不是又占人家女孩子便宜?”大光抹了抹光頭,說,“這是我侄女,不信你問她?!鞭D(zhuǎn)臉問女孩子,“我是不是你叔?”女孩子說是哩叔叔,然后就扭著身子出去了。蘇漁給每人倒了一杯水,說,“大光,不是我說你,你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花?!贝蠊庑χf,“誰家里沒有花?你家里沒有呵?”王小魚說,“花呵,說明有花的本錢。就說你蘇漁吧,天天吊著個大苦瓜臉,想花都花不成哩!”大光說,“弟妹呵,你不知道呵,有人就喜歡大苦瓜哩,比如縣政府有個管秘書的,據(jù)說……”話還沒說完,門開了,一個近四十歲的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中等身材的瘦男人進來了。大光連忙站起來,一把拉住瘦男人的手,說,“我說怎么屋里猛一亮呵,原來是顧老板駕到了?!庇钟昧硪恢皇种钢K漁,說,“顧老板,這是蘇漁,林業(yè)局的病蟲科長,旁邊那位美女是他媳婦?!笔菽腥松焓趾吞K漁握了握,說,“蘇科長好,我叫顧佳一,佳星房地產(chǎn)的?!蓖跣◆~在一旁說,“顧老板真是年輕有為,這么年輕,就有了一份大產(chǎn)業(yè)?!鳖櫦岩豢蜌饬艘煌ǎ缓笞尫諉T拿菜單來,說要好好吃頓飯,這幾天忙得真是連出氣的空兒都沒有了。
蘇漁心里有些涼。其實,他是認識顧佳一的。他知道顧佳一也能認出他,只是人家不愿意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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