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云　MENGYUN WANG

THE WAY WE WERE：從以往服飾汲取靈感是時裝界的常事，但在本季，設計師們卻將目光投向越來越久遠的過去，借由新設計帶我們回顧數百年前的那些華美衣衫。

巴黎，1947年，Christian Dior推出他著名的系列，至此改變了當代時裝史。然而有趣的是，當時被譽為一個嶄新的“New Look”的掐腰夾克和蓬松裙裝卻并非什么新鮮事物，相反，更確切地形容，應該稱之為某種“Old Look”。在剛剛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食物和面料都短缺的巴黎，Dior先生革命性的創(chuàng)舉，不是將時裝設計積極向前推進，而是匆匆倒退。與20世紀初經歷過第—次世界大戰(zhàn)的人一樣，他急于逃離眼前殘酷的社會現實，將19世紀末提升為一個無法復制的“黃金年代”（Belle Epoque），并從那個年代優(yōu)美的束身服飾上汲取了靈感?！皬男郧樯蟻碚f我是個保守的人，”Dior先生后來在其自傳中寫道，“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在后退。”相反，這個充滿懷舊的系列卻獲得了勁爆的效應。就如同設計師的好友、著名詩人JeanCocteau當時打趣道：“‘New Look被視為與原子彈一般重要”。在二戰(zhàn)期間，歐洲的女人們紛紛穿起實用的服裝，奢華、浮夸的裝扮早已被視為缺乏愛國之心。然而Dior先生以反抗那些他稱之為“女兵”般的服飾為目的，在戰(zhàn)爭剛剛結束后，就大膽地推出需要花費大量面料來制作并重新將裙擺延長到腳踝的設計。當身著此系列的模特們走在巴黎的街道時，那些裙裝引起了路人們的憤怒，他們襲擊模特們，將那些裙子扯破。如此激烈的反應針對的并不是服飾的前衛(wèi)，而是它們看似被置錯時代的歷史感。

藉由歷史服飾靈感來推進設計這一精髓近期也可在Dior時裝屋現任掌門人RafSimons的設計中看到。這本有些奇怪，畢竟Simons早期是以前衛(wèi)男裝設計而著稱，以往靈感更多來自地下電子樂和青年亞文化，然而上一季的高定系列，這位不折不扣的摩登主義者來了一個令人驚訝的大轉變。“我從未想到我會去參考18世紀的歷史！”設計師秀后感嘆道。受到Dior先生對“黃金年代”的熱愛的影響，他開始挑戰(zhàn)自己，“探索如何在極致的古典中發(fā)掘極致的摩登”。而高定系列中那些取自18世紀男女宮廷禮服的設計（有著龐大裙擺的禮服、飾有刺繡的及膝外套）更是延續(xù)到了本季的成衣系列中。Simons使其轉變?yōu)檫m于當下的款式，將這些歷史元素與自己標志性的設計語言相結合：宮廷式裙擺上面搭配的是一個運動背心，18世紀的男士在外套下面穿的及膝褲裝則被最時髦的百慕大短褲所代替。

“為了打破規(guī)矩，你必須先知道它們是什么，”另一位深受歷史啟發(fā)的前衛(wèi)設計師Alexander McQueen曾說道，“這就是我干的，去摧毀那些桎梏，但保留傳統(tǒng)?！痹谄浞椫?，我們往往能看到取自時裝史（尤其是維多利亞時期的）的輪廓與細節(jié)，但同時他也不會忘記將歷史里的精彩與刺激（美國的塞勒姆審巫案、蘇格蘭的卡洛登戰(zhàn)役）一同呈現?！冶容^會受歷史里的女性的啟發(fā)，比如凱瑟琳二世（俄羅斯女皇）或瑪麗·安托瓦內特（路易十六的妻子），那些注定不得善終的人。”（設計師的2002年秋冬系列便是在曾經關押過瑪麗皇后的監(jiān)獄中上演的。）然而這位結局凄慘的絕代艷后啟發(fā)的可不止McQueen一位。生前她以華麗的著裝（其裙擺寬得連進門都要斜著走）和出奇的發(fā)型（夸張到可以裝滿一艘船的裝飾）引領了整個歐洲的時尚，并且依照其批判者的說法，也因此導致了法國皇室的滅亡。而在她逝世之后這個真正稱得上“時尚女王”的人，以法國大革命的壯觀歷史為背景，從至高無上的王后到廢位與死亡，點燃了無數后世設計師的想象力。

其中最受益的一位非剛重返時裝舞臺的John Galliano莫屬。他從倫敦圣馬丁學院的畢業(yè)系列起，就被那個充滿愛恨情仇的時代所深深吸引，并在隨后掌舵Dior期間一直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他1984年的畢業(yè)系列取名為“Les Incroyables”，靈感就來自法國大革命后期一個穿著華麗的年輕團體——他們推翻了革命早期所倡導的樸素裝扮，以調侃的方式再次穿起貴族的服飾。隨后，在1994年的“Princess Lucrezia”系列中，他更是將模特們打扮成逃亡的公主，她們一個個拎著水粉色宮廷式裙的裙據在T臺上奔跑。與McQueen一樣，Galliano在窮困的學生時期也曾在一個劇院的服裝部打過工，不但在此接觸到了各種歷史性的服裝，更是學會了怎樣以戲劇化的方式將其呈現。而打著“Vive La Cocotte”（調侃法國大革命時“Vive La R6volution”革命萬歲的口號）旗幟的Vivienne Westwood在其1995年秋冬系列中以瑪麗皇后為藍本，采用18世紀服飾的廓形，將胸部和臀部墊起來，再以各種蝴蝶結、蕾絲、褶皺等女性化裝飾覆蓋其上，帶來一種極致女性化的設計。

在Westwood的設計理念中，女性的權力來自那些可以凸顯美好身材的服飾。早在1985年她就推出了著名的“Mini-Crini”系列，將維多利亞時期的硬挺裙襯（C rinoline）改造為適合當下的迷你版本?！皼]有任何創(chuàng)意的時裝比那種裙擺更性感了，”她解釋道，“特別是維多利亞時期那巨大的形狀?！比缤珼ior先生的“NewLook”出自想讓女性回歸“如同花朵般”的女性化裝扮，Westwood也以此來反駁當時大眾心目中女權主義者的著裝方式。其秘訣，她認為不在于要穿上與男人一樣的西裝，而是要擁抱女人獨有的特質，迄今充滿歷史感的束身衣和蓬松的裙擺都是其代表性設計。

同樣，上世紀80年代崛起的前衛(wèi)的日本設計師們也把這些飽含歷史的輪廓視為女性魅力的根本。對他們而言，夸張的裙襯不僅是支撐古典西方女裝的基石，更是西方文化中完美女性形象的基礎。他們便通過熱衷的解構探索方式，興致高昂地大做文章。首先，他們將內衣外穿，讓原本隱藏起來的襯裙成為整套衣服的焦點。山本耀司在其1999年春夏系列中以橡膠管代替裙襯的鋼環(huán)，JunyaWatanabe則用怪異的鋼環(huán)制作。一種奇怪的裙擺，也在另一個系列里將蓬松的裙擺與降落傘的輪廓進行對比。川久保玲以調侃的方式在一條褲子后面加了一個19世紀流行的“bustle”形狀（一種特地為凸顯女性臀部而將裙子后面夸張地撐大的裙襯）的設計，更通過1997年春夏系列顛覆以展現完美身材為主的西方古典服飾，將胸部和臀部該凸出的弧度挪到了身體的其他位置上，以此質問所謂“女性化”身材的傳統(tǒng)定義。

而在本季的系列中，另一種具歷史感的女性服飾也繁復出現。除了那些宮廷禮服之外，Raf Simons為Dior帶來了一系列像老式睡袍一樣的高領長袖襯衫裙，詮釋了一種修女般的圣潔與質樸?；蛟S在這個自拍盛行、通過社交媒體暴露自己的生活來與其他人攀比的年代，Simons想傳達的是另一種內斂和樸素的美。而維多利亞時期拘謹的著裝方式（連露出腳踝都會被視為墮落）便是最具參考價值的。19世紀的少女服飾上流行運用的英國刺繡（Broderie Anglaise）也被他用來點綴那些襯衫裙。同樣Erdem Moralioqlu也被那個年代端莊的服飾所影響，以一位維多利亞時期的女自然學家Marianne North為靈感，展示了許多飾有黑色緞帶、英國刺繡的曳地禮服。隨后這種如少女般純凈的面料也大量出現在Oscar de la Renta、Valentino、Kenzo等品牌的系列當中。就連Louis Vuitton，也有黑色緞帶裝飾的白色蕾絲裙裝，只不過經由Nicolas Ghesquière之手，上身雖是保守的高領，下身卻是短短的迷你裙和酷酷的短靴，而看似精巧的蕾絲細看之下卻是由皮革編織而成。

這種回顧過去還有另—方式，那就是純粹把“歷史”穿在身上。Prada的系列運用了看似老舊、飾有毛邊的織錦緞以及提花面料，猶如將家里儲藏柜中翻出的破舊面料拼接而成?！拔蚁胱尳^美的面料得以重生?！盤rada女士解釋道。而數年沒有在時裝界現身的老牌超模Gemma Ward更是擔任本季秀的開場模特，增強了時光逆轉的感覺。在Chloé，創(chuàng)意總監(jiān)Clare Waiqht Keller也受到了來自18、19世紀的古董面料的啟發(fā)?！八鼈兌际鞘止ぶ谱鞯?，上面飾有花鳥圖案，像是述說著一個關于過去的故事或傳說，這一點特別討人喜歡，感覺非常真實。”以此為靈感，她開發(fā)了本季那些蕾絲和提花面料。其實，古董面料中所蘊含的情感不僅體現在制作它們的人在當中注入了怎樣的情感，更是會讓我們思考，曾經穿著它們的人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概念設計師HusseinChalayan在學生時代就喜歡做實驗，將面料埋在自家的后花園里然后取出，就是“為了借此把玩時間和思考我們怎樣去看待服飾”。而在2002年春夏系列中，他把快要散架的古董裙拆開來，將這些布料一層一層拼接到一件他設計的裙裝上。這些被命名為“Raclpicker”（撿破爛）的裙裝對他而言，是個探索服飾與生命的方式，就像“不同的生活被—層層揭露”。

回溯歷史的動力通常都是出于對現狀的恐懼和不滿，就像19世紀工業(yè)革命引起的巨大的社會變革帶動了深受歷史題材影響的羅曼蒂克文化，或許當今的設計師們也在尋找一個更積極更精彩的年代?！拔业哪Φ莵碜詫v史深處的探索和審視，而不僅僅是過去十年間所流行的款式，”Raf Simons寫道，“挑戰(zhàn)在于，將現實融入深厚的歷史，以戲劇化替代平淡。”當本季各大時裝屋的廣告陸續(xù)出爐后，我們卻發(fā)現，當中奇特的不只是Gemma Ward這些老牌名模的回歸，更有諸多品牌如Saint Laurent、Céline和Dolce&Gabbana直接請來七八十歲奶奶級別的廣告模特。在這個大眾文化越發(fā)年輕化的時代，諸如72歲的Joni Mitchell和81歲的JoanDidion這樣的名女人再次出現，是否是時裝界在告訴我們：越老或許真的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