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毅 唐潔

之前在網上看過很多類似的報道，孩子被拐賣后到了人販子手里就給打殘疾，然后丟到馬路上扮乞丐賺錢，稍有怠慢還要被虐待。這些文字每每出現(xiàn)在張明揚（化名）的腦海里，這個年近而立的消瘦男子就會緊張得發(fā)抖。女兒被拐走整整6年，他連一個整晚的好覺都沒有睡過，他怕苦苦等候換來的卻是一個噩耗。手中照片上孩子的笑容燦爛，可形單影孤的張明揚仍然失魂落魄。2010年5月20日的下午，張明揚突然接到了深圳龍崗警方的電話，告訴他失蹤6年的女兒妞妞（化名）找到了。那一刻，張明揚愣住了，干裂的嘴角動了動，沒有說出一句感謝的話，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后又突然地緊張起來，擔心妞妞已經完全不認識父親……“高興點兒，這是好事，你準備準備，就過所里來吧。”

在張明揚的印象中，2004年夏天特別炎熱，在橫崗街道一間工廠里打工的他每天要準備兩件短袖衫替換。7月一天下午，張明揚在車間里心煩意亂，他總是莫名地惦記女兒。說也奇怪，早上出門的時候，兩歲的妞妞看著爸爸出門突然大哭起來，這在以往是不曾發(fā)生過的。關門的一瞬間，張明揚在縫隙里看見同居女友馬麗（化名）把妞妞抱了起來，走進臥房。

整個上午，與妞妞分開的幾個小時里，張明揚總覺得心里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似的。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下班，他趕緊往家里趕，惦記著看看孩子怎么樣了?？汕瞄T沒有人應，張明揚連忙用鑰匙打開大門，馬麗和妞妞都不在家，客廳茶幾抽屜里的300多元買菜錢也不見了。“難道是下樓去超市了？”張明揚安慰了下自己，然后急切地跑出門去小超市打聽。經常見到馬麗帶著妞妞花一元錢坐搖搖樂的服務員說她們沒來過，幾個附近的年輕媽媽也說當天沒有看到過馬麗和女兒出來。

張明揚開始緊張起來，心里的恐懼感慢慢被釋放出來。他著急地在自己租住處附近尋找著，拼命給馬麗打著電話，可電話關機的系統(tǒng)客服回應，讓張明揚更加擔心起來。直到晚上8點多，馬麗突然打來了電話，卻只冷冷地說了一句“孩子我?guī)ё吡恕本婉R上掛斷了電話。之后，張明揚無論如何發(fā)短信和撥打馬麗的手機，對方都一直關機。當晚，無助的張明揚到六約派出所報了警。

其實，被馬麗抱走的妞妞是張明揚收養(yǎng)的孩子。之前張明揚和妻子結婚多年都沒有孩子。2002年，他們在湖北老家鄰鎮(zhèn)一戶人家手中收養(yǎng)了只有幾個月大的妞妞。從妞妞抱到張家之后，張明揚原來就身體不好的妻子病情更加嚴重，最后徹底垮掉。為了照顧妞妞，張明揚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白天打工晚上洗衣，辛苦拉扯著妞妞，父女倆的感情也日益增進。妻子離世后，張明揚一直走不出陰影，好在有妞妞在身邊成了精神支柱，妞妞如“小棉襖”一樣的暖心暖背讓張明揚漸漸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開始有了目標和斗志。

大半年后，為了讓妞妞過上好日子，張明揚決定帶著妞妞離開老家去浙江溫州打工。剛到溫州，父女倆只能花幾十塊錢租住在當地一間半山腰上的老房子里。孩子沒奶吃，張明揚自己不吃不喝也要用省下來的錢買上一罐廉價奶粉，看著妞妞小嘴嘟嘟甘甜地喝著奶，再苦再累張明揚都能扛過去。

說起同居女友馬麗，張明揚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兩人是2003年在溫州打工時認識并走到一起的，馬麗一直說自己單身，因為生活所迫離鄉(xiāng)背井獨自出來打工。2004年初，張明揚帶著馬麗和妞妞一起來到深圳的龍崗謀生，并正式開始同居。在橫崗的工廠里，張明揚當水泥工，連休息的日子也到處打零工賺錢，馬麗就在住所附近打點零工，兩歲大的妞妞基本都是跟在馬麗的身邊。

“她平時話不多，看上去挺老實的，讓她做什么她都很勤快的，沒想到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焙⒆邮й櫤蟮氖畮滋炖铮瑥埫鲹P像丟了魂一樣，每天都到橫崗以及周邊的公交站去轉悠，逢人便問，但始終都沒有尋到馬麗的音訊。尋找妞妞的日子里，回憶如同洪潮侵襲著張明揚。想著妞妞1歲的時候，因為知道他喜歡喝酒，到了晚飯還乖巧地把酒杯給爸爸端過來，并用小手模仿著幫勞累了一天的爸爸按背；晚上睡覺前，張明揚還教妞妞數數，只要能說出10個數字就獎勵一顆糖。

越是回憶，越是苦楚。張明揚掛念著妞妞的心情絲毫不比親生父親差半點。因為是自己的同居女友犯下的錯，因此張明揚內心背負的枷鎖逐日沉重。在深圳龍崗苦尋未果之后，張明揚憑著之前一些零星的線索，獨自追到了馬麗的老家江西贛州，卻發(fā)現(xiàn)馬麗曾告訴他的地址和親人信息都是假的。

妞妞被拐之后的一年間，張明揚是在失望和落魄中度過的。2005年8月，張明揚決定離開令他傷心的深圳，再次奔赴江西尋找孩子。為此，張明揚專門趕回湖北老家把妞妞所有的照片都帶在了身上。此后的5年間，他幾乎跑遍江西的大小城鎮(zhèn)，一邊打工一邊四處尋找女兒的下落，有時候甚至要一個村一個村地找。為了生活，他曾經在一個摩托車修理廠當學徒，不要工資，只要管吃管住；最無助的時候，張明揚身無分文，在立交橋下的涵洞里住了一個星期，每天去飯店找剩飯菜吃。期間，張明揚聽到一些只言片語的消息，也曾尋著這些不確定的線索去安徽合肥找過，但都沒有結果。

2009年，已經苦苦尋覓女兒5年的張明揚再也無力繼續(xù)下去，精神和生活也已經到了絕望的邊緣。無奈之下，他又去了溫州重操舊業(yè)——給工廠做石頭雕刻。

話分兩頭，接到張明揚的報案后，龍崗警方就高度重視，迅速成立了由刑警大隊和六約派出所民警組成的專案組，全面展開調查。專案組兵分兩路，一路趕赴湖北對張明揚和妞妞的情況進行核實，一路則圍繞嫌疑人馬麗進行調查。很快，到湖北調查的民警證實了妞妞確是張明揚抱養(yǎng)的。但是，趕赴江西追查馬麗的民警卻是一無所獲，沒有任何線索。民警通過戶籍資料，核查了在江西與馬麗同名同姓的所有人員，卻發(fā)現(xiàn)都不是涉案嫌疑人本人，案情陷入僵局。

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里，專案組民警沒有放棄，只要一有消息就立即起身輾轉追查，但十幾次的出差外地，都沒有發(fā)現(xiàn)嫌疑人馬麗的蹤跡，更沒有妞妞的音訊。線索幾度中斷，希望極其渺茫，但專案組始終沒有解散，幾名經驗豐富的老偵查員都憋著一口氣，馬麗和妞妞不可能人間蒸發(fā)，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找回來。幾年時間里，分局只要尋回年齡相仿的女童時，都會通知張明揚來辨認，但每次看著張明揚失望的眼神，民警們緊鎖眉頭，遲遲不愿離開。

轉眼六載春秋，2010年4月，深圳市公安局開展全市打拐專項工作部署行動，專案組再次將目光鎖定這宗案件，加入戰(zhàn)斗的新民警誓要查個水落石出。6年過去了，曾經偵辦案件的民警們很多都換了崗位，但參與此案的所有人都沒有放下這個心結，重新組建的專案組再次對案件進行全面梳理，重赴江西，在多個地市展開了地毯式的走訪摸查。

2010年4月28日，專案民警在江西經過連續(xù)半個月的走村串戶摸排，意外獲悉在江西遂川縣一張姓人家中，有一名女子不僅與嫌疑人馬麗同名，而且外貌相仿。振奮人心的消息讓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馬上按照當地戶籍資料比對核實，民警卻發(fā)現(xiàn)這名女子并沒有當地戶籍登記。于是，專案組迅速將這名女子列為重點嫌疑，迅速趕到其住址進行調查。

與此同時，另外一條特別關鍵的線索漸漸浮出了水面，涉嫌拐賣妞妞的馬麗本人，也曾經被其一個遠房親戚拐賣過。后經核實，當年馬麗家里子女多，在江西出生后根本沒有辦理戶口，長到19歲的時候，“黑戶”馬麗就被自己一個遠房親戚從江西“帶”到安徽，糊里糊涂嫁給了當地的一名男子。

根據掌握的線索，專案組立刻轉赴安徽潁上，查到馬麗的確嫁到了當地一唐姓人家，并在當地登記了戶籍，現(xiàn)已育有兩個兒子。但當民警找到馬麗的丈夫唐先生家里時，卻撲了空。與唐家人核實后得知，2008年馬麗與年長自己20歲的丈夫唐先生到上海打工，2009年春節(jié)時與丈夫一起回家后經常吵架，此后馬麗便獨自離家回到上海打工，一直沒再與家中聯(lián)系，現(xiàn)在具體下落不明，連馬麗的兩個兒子也說一年到頭都見不了母親的面。

就在民警準備離開安徽趕赴上海偵查時，馬麗的大兒子無意間說起了家中還有一名8歲左右的女孩，這一句話讓民警心頭一震，細心的民警發(fā)現(xiàn)小女孩與唐姓家人相貌差別很大，并與失蹤的妞妞年紀相仿。為了核實，民警找機會查看了一下小女孩的左手。原來，之前張明揚在報警的時候說過一個小細節(jié)，就是妞妞的左手拇指根部有一處明顯的傷疤，那是小時候孩子玩耍時不小心劃破留下的。結果這一看不要緊，唐家這個小女孩的左手拇指根處果然有一個明顯的疤痕，與6年前被拐走的妞妞特征相符。民警詢問馬麗的大兒子時，他承認這個女孩不是自己家人，是母親幾年前外出打工帶回家的，當時說是娘舅家里的孩子。

根據這一發(fā)現(xiàn)，民警初步判斷這個小女孩很可能就是要尋找的妞妞。民警不動聲色，想方設法獲取了小女孩的血樣，并火速寄回深圳與妞妞的親生父母血樣進行比對，最終確定身在唐家的小女孩正是6年前被拐的女童妞妞。緊接著，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專案組于5月20日成功將妞妞解救并護送回到深圳。

與此同時，另一組民警也趕到上海，展開了對嫌疑人馬麗的追捕。當偵查員費盡周折查到馬麗在上海的打工住處時，馬麗恰好于5月20日晚乘車離開了上海，不知去向。民警分析，馬麗很可能已經知道妞妞被解救的消息后連夜逃離，抓捕組決定循跡追蹤，并很快掌握到其潛逃到安徽蚌埠市懷遠縣一帶。緊接著，民警折返趕到懷遠縣，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查找到馬麗的落腳點。原來，馬麗離開安徽潁上唐家后，又與安徽懷遠一王姓男子同居。

5月21日晚，抓捕組民警連夜步行30多里山路，滿腳泥濘趕到了一個偏遠的山村，找到王姓男子家中。民警上前敲門半天不見應聲，最后表明身份，一名男子才顫抖地打開門。詢問中，其承認馬麗與其同居，但表示馬麗剛剛出去未歸。

講話時王某的神情慌亂，抓捕組民警判斷馬麗應該就在家中，隨后展開搜索，果然在房子的角落里，從一床棉被遮掩的凳子下，將蜷伏一團的馬麗抓獲。

5月25日下午，專案民警長途奔波，押解馬麗回到深圳，其對拐走妞妞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2010年5月初，就在張明揚已經放棄尋找妞妞的時候，他突然接到了龍崗警方的電話。民警告訴他，妞妞的下落有線索了。5月20日，張明揚有接到電話，這次，他得知妞妞找到了。

“妞妞！”當民警風塵撲撲把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抱進六約派出所接待室的時候，張明揚激動得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跑過去緊緊握住妞妞的小手，一下把孩子緊緊攬在懷里。經歷了那么多苦難，這個42歲的漢子此刻頓時熱淚盈眶。幾年里跑遍了江西、安徽幾十個城市和鄉(xiāng)村，無數次的找尋之后，張明揚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女兒?！拔疫€認得她，她的臉形還和小時候一樣?！?/p>

張明揚緊緊地摟著妞妞，一刻都舍不得松開，生怕再有人從自己身邊將孩子奪走。失蹤時才2歲的妞妞現(xiàn)在已8歲了，孩子身材略顯瘦弱，但皮膚白皙，面龐稚嫩而清秀，一看就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對眼前的爸爸，她似乎還無法一下子接受，不時抬頭來回盯著警察叔叔看。妞妞說，她從6歲起就知道自己不是“媽媽”馬麗親生的，而是抱養(yǎng)的。她說，這是“媽媽”一次在跟別人聊天時說到的，剛好被唐家的一個姐姐聽到，回來告訴了她。妞妞說“媽媽”馬麗對她并不好，經常打罵她，還說過要把她“賣掉”之類的話，倒是她那位姓唐的爸爸和家人對她很好。

聽女兒這么說，張明揚疼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女兒身上，他眼睛里飽含淚花，卻又一直咧著嘴笑著。千恩萬謝專案組的民警后，張明揚說自己會把妞妞帶到溫州去，他在溫州打石頭，一個月能有幾千塊的收入，有能力撫養(yǎng)好妞妞?！拔視屗煤米x書，幸?？鞓返爻砷L，好好補償這么多年來她失去的童年快樂”。

（摘自《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