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鋒
“誰解其中味”,不是說作品主題鮮有人懂;我的意思是說,在今天浮躁的社會環(huán)境中,誰還會靜心耐心地讀完一本作家用心寫的純文學(xué)作品來“解”其味呢?
作家胥琰筆下,活動于“城南地”的,多是底層小人物??览瑺斠惠呑印爸闭獜姟薄袄痢?,“為了不給后輩們添麻煩”,多次咳血卻瞞著兒女,去世前一個月仍下地干活;臨終前唯一的心事,是村中白寡婦臨死前還把他當(dāng)好人,而他年輕時卻為了救一位八路傷員,順手偷了她的一只老母雞熬雞湯,“做了虧良心的事兒”,因此交待兒女要在“埋我的時候,也去你們白大娘墳上,買只雞、買些肉供饗供饗,念叨念叨,替我把這筆債還清了,上天有眼,求求她原諒我吧……”(《石頭化了》)。20世紀(jì)70年代,菜農(nóng)碰蛋把架子車改造成更省勁的“回功車”;一天,和他一同進城送菜的寡婦水旺嫂,順便為孩子們買布料時卻遭賊偷了,碰蛋給了5塊錢讓她再去買。(《回功車》)。古城保衛(wèi)戰(zhàn)前一天,國軍士兵保柱偶遇同村的丈夫被日寇炸死的遠(yuǎn)房表姐——杏花姐,夜晚,保柱去看望杏花姐,在杏花姐的引導(dǎo)下成了真正的男人。第二天,與日寇作戰(zhàn)時,滿懷仇恨和激情的保柱機智勇敢,打死打傷不少鬼子,炸毀一輛坦克……(《慘烈戰(zhàn)斗前夜》)。青年時熱愛文學(xué)的農(nóng)民小曹,中年后淪落到農(nóng)閑時到城里賣烤紅薯,仍毫無愧悔地愛著文學(xué),并熏陶了自己的孩子對文學(xué)的熱愛(《烤紅薯的人》)?!@些底層中卑微的小人物,正是中國農(nóng)民形象的代表。他們骨子里和精神上透露出來的善良正直、聰明勤勞、濟困扶弱、英勇愛國、堅忍執(zhí)著,也正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品質(zhì)。今天,社會太需要這樣的人物和精神了。
貴生不擇手段地混了個科長,因為在村人面前太跋扈而挨了一記悶棍(《悶棍》)?;鄙枵{(diào)到縣委又回原單位上班后,被村人誤以為“出了事”,并上演了一幕幕鬧劇,槐生則借機在村人面前為娘掙了一回面子(“城南地”叫“裝臉”)(《裝臉》)。小時候,遠(yuǎn)房三嬸讓東生洗凈土坯吃白蒸饃的戲耍,成了淳樸善良的東生的宿命——他在機關(guān)中處處遭人暗算不得意,偶然與同命相憐不幸淪落風(fēng)塵的女子鄭燕的一次靈與肉的交融,讓東生擺脫了宿命,恢復(fù)了自信和力量(《五更鐘》)。愛吃豬頭肉、精明能干的小泉,為了實現(xiàn)從小就形成的“做人上人”的目標(biāo),在機關(guān)中忍辱甚至自我作踐地做出實誠笨拙的樣子,最終在隱忍中一步步地登上了縣教育局副局長的位子(《豬頭肉》)……這些從“城南地”“這一磨子”走出去,在城里過活的人物,在有相似經(jīng)歷者眼中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甚至能看見自己的影子。
20世紀(jì)80年代上大學(xué)時,對同學(xué)王巖有著純真感情的麗菲,最終未能和他走到一起,18年后又相逢,真情依舊(《太陽耀斑》)。同樣是20世紀(jì)80年代,大學(xué)校園中,王巖(另一篇小說的人物)和一對親姐妹之間產(chǎn)生了唯美的純情,引人入勝的愛情故事,最終卻都以分手作結(jié)。小說最后,妹妹肖雯人生的伴侶與王巖長得近乎一樣的情節(jié)更是讓人震撼(《伊人的妹妹》)……這部有“中國式的《伊豆的舞女》”之譽的中篇小說,謳歌的這種純真詩意的愛情,在房子車子票子成了男女結(jié)合(這肯定稱不上愛情)的普遍前提的今天,如同神話般遙遠(yuǎn)、迷離。
再加上《夾心灘》《孔雀裙》描摹的充滿趣味的童年生活,《桐花嫂》《紅莓花兒開》《月光很亮》精雕細(xì)琢生活中對人性的勾勒,《栓娃倒霉》《教授》《憨子胡八》對底層小人物充滿溫情的關(guān)注,以及《元寶針》《消失的菜園》《荒誕的人品》對時弊的針砭等,共同構(gòu)筑了《城南地》豐富多彩的內(nèi)容和主題。
整本書時時處處對底層小人物充滿溫情的關(guān)注,深深地打動了我?!逗┳雍恕犯屛蚁肫鹆松钪胁簧傧窈艘粯诱鄙屏?,卻因老實木訥而成為身邊所有比他“強”的人的取樂對象并飽受欺侮,慢慢地真成了“憨子”,最終悲慘地死去的、底層中最可憐的人物。每一個自認(rèn)為并被道德評判為“好人”的普通人,都應(yīng)該反思:我究竟有沒有不自覺地下意識地欺侮過身邊的“胡八”,成為殺害他的兇手之一?作家針砭時弊時,有許多話就是在為老百姓代言。譬如《消失的菜園》中人物的一些對話。這些便是我喜歡這本書、敬佩作家的又一原因。
語言是思維的外殼。但思維無論多么深刻,“外殼”慘不忍睹也不能吸引讀者。這便是許多教師不愿讀教育理論書籍(包括其中的名著)的原因。洗練幽默的文學(xué)語言摹寫的傳神的生活,是《城南地》吸引我的原因之一?!爸仭薄叭展巍薄磅矫薄八拦硖骸薄吧蛾P(guān)緊”“三尖子葫蘆頭”“二家旁人”“臊氣”“傻屌”“縈記”“看你薄氣的”“伺候月子婆娘一樣細(xì)法”“鍋排”(把烙熟的餅饃放到高粱稈編織的“鍋排”上)……這些天天響在耳邊的方言俗語,在作品中大量地出現(xiàn),使作品氤氳著明麗濃郁的地方色彩和鄉(xiāng)土氣息,讀來熟悉而親切。《石頭化了》一文中,10年前放在坷垃奶奶棺槨中的寫有“石化人來”字樣的元寶石,10年后埋葬坷垃爺時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以及坷垃爺去世前夢見坷垃奶奶說“石頭化了”“來吧,老東西”的情節(jié);《荒誕的人品》中,“算卦老先兒”對主人公兩次人生轉(zhuǎn)折準(zhǔn)確預(yù)測的情節(jié);《酒客魏金》中,主人公咽氣時,他的女兒“聽到天上似乎有一陣隱隱約約的車馬聲”的情節(jié)……又使作品富于傳奇色彩。
如果硬要說作品的瑕疵,我只能從文字編校上找——書中個別處確實有文字編校方面的疏忽。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求!——這便是我從《城南地》中讀出的胥琰先生。他的身上,明顯地流淌著中國優(yōu)秀知識分子的精神血脈:位卑未敢忘憂國。致敬!
責(zé)任編輯 ? 楊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