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
陰霾的西雅圖天空,轉(zhuǎn)瞬間下起了滂沱大雨。
芙妮戴著呼吸器,氣若游絲地喘息著。她伸出手,向旁邊的護士說:“克雷多瓦呢?我有話要對他說……”
護士急急忙忙跑到大廳去找人。大廳里擠滿賓客,有芙妮的雙親,芙妮的醫(yī)療團隊,還有一些科學(xué)研究人員。他們正嚴肅地討論問題,誰都壓低嗓門,怕吵到隔壁臥房的小病人。
可憐的芙妮,她才剛過十六歲生日,卻因為罕見疾病復(fù)發(fā),隨時都可能喪命。
“小姐,你找我嗎?”年輕的男仆克雷多瓦走進芙妮的臥房,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哀憐地以毛巾擦拭她額頭的冷汗。從他十歲喪母,被芙妮的父親收養(yǎng),帶到六歲的芙妮面前,他就開始負責(zé)照料芙妮的生活,成為她的仆人。
芙妮體弱多病,只要稍微不慎受傷或感冒,克雷多瓦免不了要被芙妮的母親蕭娜絲賞巴掌、挨鞭子。
芙妮的母親討厭克雷多瓦,是整個萊斯頓莊園的人都知曉的事。只是為什么那么恨他,沒多少人了解原因。
“外面好吵……”芙妮聲音顫抖著:”他們在討論什么?”
克雷多瓦沉默了半響才開口說:”外面那些醫(yī)療團隊跟科學(xué)家正說服令尊,將你的身體冷凍起來。希望到了未來,DNA醫(yī)療技術(shù)更發(fā)達時,可以治療你的病軀?!?/p>
“把我冷凍起來?會很冷吧?”
“不會?!笨死锥嗤邷睾偷恼Z氣說:”屆時他們會先在你的血液里注入冷凝劑,瞬間從攝氏0度降到-196度。你會像童話里的睡美人一樣,沉睡于充滿液態(tài)氮的玻璃柜里。跟一般太空旅行一樣凍眠,只是你駛向的是未來?!?/p>
“當(dāng)我蘇醒時,你會在病床旁邊守候我嗎?”芙妮不安地問。
克雷多瓦知道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當(dāng)她解凍時,也許是二十年后,有可能是一百年后,他能活那么久嗎?
為了怕芙妮擔(dān)心,他還是很體貼地說;“會的,我會一直在旁邊守候?!?/p>
芙妮安心地微笑。
就這樣,芙妮的雙親勉強同意這項先進的技術(shù)。為了維持每年冷凍醫(yī)療公司的運作,保持病人活體在低溫冷藏下不致于細胞壞死,芙妮的父親將萊斯頓企業(yè)部分資產(chǎn)轉(zhuǎn)成信托基金,定期定額給付給醫(yī)療團隊。
而這項計劃,阿爾科冷凍醫(yī)療公司將它交給才20歲出頭,在冷凍醫(yī)療科技上頗有聲譽的狄恩博士負責(zé)。
人體冷凍技術(shù)其實是極危險的醫(yī)療科技,負責(zé)照顧被冷凍的病患必須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阿爾科冷凍醫(yī)療公司內(nèi)部總共冷凍了117位客戶,每一位都是名門富豪或知名的演員、運動員。在龐大資金支持下,阿爾科聘任許多醫(yī)療科技人士來協(xié)助狄恩博士的工作。
人體細胞壁非常脆弱,117位被冷凍的客戶,隨著時間累積越久,體內(nèi)細胞破損或器官壞死的情況越來越多,到了最后,只剩下芙妮生命情況穩(wěn)定。
這成為狄恩博士的最后一線希望。
他每天聚精會神地關(guān)注躺在巨大的圓柱形金屬罐里的少女。雖然被保存在低溫的玻璃水,也就是俗稱的液態(tài)氮中,但透過金屬罐唯一的一片玻璃面,她柔美的臉龐,精致的五官,總是讓他情不自禁地欣賞良久。無論如何,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活下來。
51年過去,科學(xué)家終于找到可以治療芙妮的DNA技術(shù),于是在阿爾科冷凍醫(yī)療公司總部允許下,狄恩博士跟他的團隊將芙妮的身體解凍。
隨著金屬罐里的玻璃水流出,溫度慢慢調(diào)升,醫(yī)療團隊將載有治療基因的液體注入芙妮體內(nèi),讓DNA連動性密碼解決她先天的缺陷。24小時之后,她逐漸蘇醒,工作人員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觀察所有儀器的指數(shù)。直到最后,芙妮睜開眼睛,心臟也恢復(fù)跳動,脈搏正常,呼吸也正常。
正當(dāng)大家都歡欣鼓舞之際,芙妮緊張地詢問:“克雷多瓦呢?他怎么沒陪在我身邊?他去哪兒了?”
工作人員一陣錯愕,議論紛紛。
“她在說誰?克雷多瓦?”
“沒聽過這號人物?!?/p>
她見到一群陌生人圍在她金屬柜旁邊,每一張臉都那么死白,她抓緊玻璃柜邊緣呼喊著:“克雷多瓦……你答應(yīng)過我,蘇醒的時后要在我身邊守候!為什么沒有?為什么?”
她的脈搏混亂,心跳頻率也過快,狄恩博士緊急吩咐他們先用鎮(zhèn)靜劑讓她安靜下來。
等到她昏睡之后,旁邊的護士長賽茜問道:“克雷多瓦到底是誰?”
狄恩博士皺緊眉頭,方才喜悅的情緒有點受影響。
“是她以前的仆人。”他考慮了幾秒,然后說,“再觀察幾天看看。先幫她吊點滴,輸入一些營養(yǎng)素給她,讓她體力恢復(fù)得快一點?!?/p>
但后續(xù)的發(fā)展,讓大家的預(yù)期落空。
芙妮不僅把自己封閉起來,瞳孔對光線的反應(yīng)都沒有,跟一具活死人差不多。
這讓總公司感到棘手,因為其它116個客戶因為冷凍失敗而解約,公司目前所有的經(jīng)濟來源只剩下芙妮父親所成立的萊斯頓企業(yè)信托基金。狄恩博士奉命一定得讓芙妮成功地站起來,這樣才能吸引更多客戶參加阿爾科冷凍醫(yī)療公司的冷凍人體計劃,賺更多錢。
身材略顯福態(tài)的護士長賽茜測量完芙妮身體所有的指數(shù)后,來到狄恩博士的辦公室。血脂過高的毛病讓賽茜感到疲累。
她長嘆一口氣:“真想不到,冷凍了那么久……大腦的記憶卻一點都不馬虎。這位克雷多瓦對她而言一定很重要,才會影響她目前的生理狀態(tài)?!?/p>
狄恩博士冷淡地說:“一個從小就被賣到萊斯頓莊園當(dāng)奴隸的男人,有什么價值可言?!?/p>
“奴隸?天啊!那是什么年代的事?”賽茜吃驚地問。
“1965年的事?!?/p>
“二十世紀還有奴隸買賣嗎?美國南北戰(zhàn)爭后,不就解放了黑奴?……況且,克雷多瓦這名字聽起來也不像黑奴?!辟愜缋^續(xù)問,“這位仆人現(xiàn)在在哪里?把他找過來,問題就解決了嘛。”
“他守在冷凍柜旁四十年,直到病死,都沒有離開。”狄恩博士苦笑說,“他的遺體葬在萊斯頓莊園,芙妮的故宅?!?/p>
賽茜驚訝地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她才說:“哇!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他如此忠心的男人啦!好偉大!假如能遇到這樣體貼的男人,我鐵定纏著他不放?!?/p>
偉大嗎?狄恩博士心底有點納悶。擁有那樣宿命的人生,其實是悲哀。若有誰問起克雷多瓦真實的想法,答案恐怕讓人失望。
護士長賽茜突然焦慮了起來:“這時候不是討論那個偉大男人的事跡,而是如何保住我的飯碗?!彼悬c無奈,卻不知有什么辦法,“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讓芙妮站起來,恢復(fù)正常?!?/p>
她微胖的雙手緊握,來回踱步,即將失業(yè)的壓力讓她變得神經(jīng)繃緊。沒有老公,沒有車房,沒有積蓄,這份工作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想到一個妙計!”她停下腳步,興奮地說,“我們?nèi)フ乙粋€很像克雷多瓦的男人來頂替他,成功騙過芙妮。”
“你真是異想天開,去哪里找一個剛好跟克雷多瓦撞臉的男人?”狄恩博士忍不住揶揄她。
“管它的!”護士長一幅豁出去的表情,“去市政府調(diào)個資?。』蛲高^網(wǎng)絡(luò)去搜尋!總是會有辦法長到類似長相的人。再不行,找個基本像的再微整型,不就得了!”
狄恩博士態(tài)度有點消極,但又不得不承認她這方法可行。
“不能讓芙妮的精神狀態(tài)繼續(xù)惡化下去,一定得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最像克雷多瓦的年輕人!”護士長信誓旦旦地握緊拳頭。
消息傳到總部,總公司禮貌上必須知會萊斯頓企業(yè)的執(zhí)行長巴夫洛先生。
芙妮的雙親高齡八九十歲,靠先進的醫(yī)療科技維持生理機能,但畢竟還是年老體弱,公司事務(wù)泰半由蕭娜絲女士的侄子巴夫洛掌管。
蕭娜絲了解狄恩博士的計劃,大為震怒,冒著心臟病發(fā)作的危險,直接聯(lián)機到實驗室將狄恩臭罵一頓。
“好不容易讓芙妮忘記那個賤女人生的兒子,你偏偏還要找一個跟克雷多瓦相像的人?你可知道,這輩子我最痛恨的人就是克雷多瓦!他是我老公背叛我的印記!只要看到他的臉,就讓我想起那個拐走我老公整顆心的狐貍精!”
老人家罵完連珠炮,果然血壓飆升,氣喘如牛。她旁邊的護士趕緊過來喂她吃降血壓的藥。
狄恩博士感到兩邊不是人,為難地說:“就是因為芙妮沒看到克雷多瓦,整個人都封閉起來,再這樣下去,生命會有危險?!?/p>
芙妮的老母親吃完藥,心情平復(fù)不少。她冷靜地想通澈,說道:“假如你的計劃可行,就先照你的意思。不過等到芙妮康復(fù),我要你想盡辦法除掉那個男人!”
結(jié)束聯(lián)機,狄恩博士沉重地指示其他工作人員立即動員起來,從所有政府建立的龐大數(shù)據(jù)庫中,尋找那個五官特征跟克雷多瓦很相似的人。計算器運算速度飛快,一個小時后就傳出好消息。
工作人員把影像與個人資上傳到實驗室的大型看板。
“博士,我們找到一位五官特征有24處跟克雷多瓦一致的青年。”工作人員將那些特征一一標示出來,“最大的差異是瞳孔顏色與發(fā)色。要我們將他打印給您過目嗎?”
“不必了?!钡叶鞑┦慨吘挂擦鄽q,有點老花眼,看遠比看近清楚,“瞳孔顏色只要戴隱形鏡片即可,發(fā)色更簡單,染一染就成。”
那名青年名叫范倫凱,還在就讀洛桑私立大學(xué)。
“邀他過來吧,看他胸前的刺青,耳朵還穿環(huán),應(yīng)該是愛玩成性的年輕人。這種人為了錢,什么都能出賣?!钡叶鞑┦肯铝私Y(jié)論。
隔天下午,范倫凱依照電話聯(lián)絡(luò)的地址,準時到阿爾科冷凍醫(yī)療公司總部,由狄恩博士負責(zé)面試。
“聽說貴公司有缺工讀生。”范倫凱坐定后便主動開口說,“因為私立大學(xué)學(xué)費高,所以我想應(yīng)征這份工作。只是不曉得工作內(nèi)容是什么?”
狄恩博士坐在辦公室的計算機椅上,仔細端詳這位高大英挺的青年。真的,無論怎么看,簡直是克雷多瓦的翻版,只要發(fā)型跟顏色調(diào)整一下,芙妮應(yīng)該不知道他是假貨。
“你的工作很簡單,只要講講話,哼哼歌就行?!?/p>
范倫凱一臉疑慮地說:“你們該不會是要我去喂豬吧?”
狄恩博士沒有理會他:“來,請跟我來。”他將范倫凱帶到隔壁的房間,已經(jīng)有兩位理發(fā)機器人在房間內(nèi)等候。他們將座椅調(diào)低,好讓高大的范倫凱可以坐得舒服點。
范倫凱有點緊張地問:“你們想干什么?”
“幫你換個發(fā)色跟造型罷了。”狄恩博士回道。
“喂!我先聲明喔!我絕對不喂豬或貓狗吃飯!我對貓毛過敏!”
理發(fā)機器人先在他胸前蓋上圍巾,以免弄臟衣服。接著幫他上染發(fā)劑,另一位從掌口吹出熱氣,讓發(fā)色固定。令一只手也沒閑著,快速剪燙出指定的發(fā)型。速度非???,然后對準他的瞳孔貼上彩色鏡片,差不多十分鐘就搞定。
“我們不是畜牧業(yè),沒有豬讓你喂?!钡叶鞑┦坎黄堁孕Φ卣f,“我們只需要你負責(zé)照顧一位六十七歲的少女?!?/p>
雖然狄恩博士不覺得他在講笑話,但聽在范倫凱耳里,整個就是滑稽到了極點。
“六十七歲的少女?那不就是老太婆嗎?”范倫凱差一點從理發(fā)椅子跌下來,“抱歉!這工作我不要了!”
他急忙扯下身上的圍巾,把圍巾還給理發(fā)機器人,心里吶喊著:我不要照顧老太婆!我還有寶貴的青春!不要跟老太婆消磨時間!
“等一下!范倫凱!”狄恩博士拉住他,“你誤會我的意思……她實際年齡只有16歲,沉睡了51年。”
范倫凱停下腳步回頭看博士,博士的表情認真且嚴肅。
“是冷凍全身嗎?沉睡51年……”
“我?guī)闳ヒ娝@種事只有親眼目睹,你才會相信?!?/p>
他們走過大廳回廊,來到十樓。隔著玻璃窗,范倫凱看見溫室里的女孩秀發(fā)披肩,瀏海下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無神地望著空無一物的遠方。這一幕,讓范倫凱震驚了。
是的,任何人只要不經(jīng)意,都會誤以為她只是一名平凡的16歲女孩。而不會相信,她年輕美麗的容顏,已經(jīng)跨越數(shù)十個年頭。
“她是為了治病,才接受冷凍保存的手術(shù)?!钡叶鞑┦空f明道。
就在他們佇立于玻璃窗外交談時,芙妮慢慢把臉轉(zhuǎn)過來,然后……那原本無神空洞的眼睛突然像蠟燭被點亮似的發(fā)光。她興奮地下了床,雙手貼著玻璃喊著:”克雷多瓦!你終于來看我了!”
范倫凱此時才明白,這就是他的任務(wù),去喚醒一個沉睡多年的精靈。而“克雷多瓦”就是他必須扮演的角色。
看著少女純真企盼的神情,范倫凱的心融化,決定要接下這份工作。
范倫凱角色扮演的工作開始沒幾天,芙妮的復(fù)健情況出人意外的好,進步神速??线M食,接受藥物治療,再多的苦她都能承受。連狄恩博士都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他有些許不安。冷凍時間那么久,一切都得從頭學(xué)習(xí)。從走路、吃飯、跑步等等,心血管壁仍脆弱,體內(nèi)器官也有待復(fù)蘇,體力其實很虛弱,她負荷得了嗎?
果然不出他所料,幾天后芙妮終于昏倒于水療池。
當(dāng)護士長賽茜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時,芙妮整個人完全沒有力氣爬出水池,范倫凱沖進去將她抱出來。
“我先送她去急診室!”
護士長焦慮地說:“可是她全身濕透了……在她免疫系統(tǒng)不全的情況下,不擦干,很容易受濾過性病毒感染!”
“先用我的衣服裹住她吧!”范倫凱將上衣脫下給芙妮穿上,芙妮在意識朦朧之際,驚見范倫凱胸前的刺青。她整個腦筋都清醒了!
“這是怎么回事?克雷多瓦身上不應(yīng)該有刺青。他是非常嚴格自律的人,既不加入幫派也不喜歡裝飾,不可能在身上刺青!”芙妮努力回想過去的印象,心底涌現(xiàn)無數(shù)的問號。
范倫凱將芙妮送進急診室后,狄恩博士也趕到現(xiàn)場。他緊張地吩咐醫(yī)護人員如何處置。范倫凱問:“她不會有事吧?”狄恩博士狠瞪他一眼道:“這里沒你的事,出去!”
這話兇得范倫凱莫名其妙。他一切都按照指示,并沒有什么地方做錯,為什么狄恩博士會用那種口氣對他?
“算了,他大概是壓力太大吧?”范倫凱聳聳肩,沒放在心上。
回到家后,范倫凱的媽媽正在客廳看電視節(jié)目,他微笑地喊了一聲“媽”,準備上樓去,被他母親叫住。
“小凱,你最近怎么了,變得好多……”
他瞪大眼睛說:“我變很多?”媽媽口氣聽起來似乎不太愉悅,想要興師問罪。怎么連媽媽都有話要責(zé)怪,大家的壓力都很大嗎?他正等著媽媽開罵,沒想到她卻噗嗤笑了起來。
“變得比以前細心體貼,更愛微笑。你是不是在談戀愛?”
“嚇死我了!以為又要挨罵?!狈秱悇P松了一口氣,真是什么心事都瞞不過母親的眼睛。,“我哪有什么戀愛?。?!”范倫凱求饒地辯解,“功課、工作忙得要死,那來時間談情說愛?”
范媽狐疑地說:“可是以前你回到家,從不跟人打招呼,東西亂丟、動不動就發(fā)怒……”
范倫凱聽了好泄氣:“我以前個性這樣糟嗎?”
在還沒有照顧芙妮以前,他確實粗枝大葉。自從扮演克雷多瓦以后,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細心侍候這位沉睡50年的少女,為了她而調(diào)整自己的脾氣。希望她能趕快痊愈,這一切用心逐漸生根,成為他的生活目標,芙妮成為他世界里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芙妮對他的信任,讓他心底感覺自己很重要。
隔天他先聯(lián)機問過護士長,確定芙妮康復(fù),才驅(qū)車前往阿爾科公司附屬的復(fù)建中心。
一進門,就看見芙妮安靜地躺在白色病床上,他堆滿笑意說:“今天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謝謝你的關(guān)心?!避侥蔹c頭答謝。
“你想吃什么?我削蘋果給你吃,好不好?”范倫凱蹲在病床邊興奮地說著,芙妮卻表示沒有胃口:“不用麻煩了?!?/p>
芙妮心里真正的想法是,這個人真的是克雷多瓦嗎?她從未見過如此燦爛的笑容出現(xiàn)在克雷多瓦臉上。
“幸好你不想吃?!狈秱悇P哈哈一笑,給自己臺階下。“我削水果技術(shù)很差?!?/p>
“克雷多瓦……我覺得你變了,以前你不會這么活潑?!?/p>
范倫凱突然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懷疑。糟糕,他都忘了狄恩博士的叮囑,要他盡量嚴肅一點,據(jù)說克雷多瓦挺沉默寡言,臉上幾乎沒有笑容。
“對不起,我想我是因為你康復(fù)而高興,所以失態(tài)。”
“沒關(guān)系?!避侥菡f:“我喜歡有笑容的你?!?/p>
范倫凱聽到她這么說,心里舒坦多了。
“你記不記得剛來我家那幾年,你是充滿笑容的?!避侥菡f:“后來有一次你帶我去騎馬,我從馬背上跌下來,父親狠很罵你一頓,從此你變得不太理我?!?/p>
范倫凱當(dāng)然不會有她過去的記憶,只能附合說:“哦,是啊!你跌得不輕呢!”
芙妮的表情僵住,完全笑不出來。
她隨便編個故事,這男人竟然沒察覺。這個人真的不是克雷多瓦。讓克雷多瓦失去笑容的原因,她明白。全家人都瞞著她,仿佛當(dāng)她是瞎子,看不清楚母親多么痛恨克雷多瓦,那恨意會透過眼睛刺穿少年的心臟。
雖然年紀小,但大人之間的愛恨她懂,卻幫不了忙。
“芙妮,你怎么在哭呢?”范倫凱不知所措地說,“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我…”
芙妮越想越難過,眼淚止不住地流。為什么我現(xiàn)在才明白,沉眠那么多年,克雷多瓦怎么可能還是年輕的模樣?院方如此苦心積慮地找別人頂替,更突顯出克雷多瓦已不在人世。
我是不可能,也回不去,那個遙遠的1975年……
范倫凱按了緊急紐,通知護士來觀察芙妮的狀態(tài),了解她不舒服的原因。護士簡單地查一下體溫跟儀表數(shù)據(jù),給芙妮施打安眠藥劑,說道:“我看她身體沒事,只是情緒低落,讓她睡一會兒吧。”
芙妮漸漸產(chǎn)生睡意,他溫柔地說:“我在旁邊沙發(fā)上休息陪你,你安心入睡吧?!?/p>
她眼皮沉重地點點頭,很快就進入夢鄉(xiāng)。
那一夜,她夢見回到西雅圖舊宅,孤獨地在草原上摘花,不遠處,父親手牽著一位小男孩到她面前說:“芙妮,來,爸爸介紹一個人讓你認識。”
男孩從爸爸背后走出,對著她微笑。
“他叫克雷多瓦,是我找來專門侍候你的仆人?!?/p>
男孩摘下棒球帽,笑著說:“芙妮,讓我們成為好朋友吧!”
這時她聽到媽媽在屋內(nèi)隔著玻璃窗對爸爸說話,語氣非常冰冷:“真不曉得你在想什么,那種賤女人生的孩子,你也讓他來陪芙妮?!?/p>
爸爸尷尬地杵在一旁,顯得有點慚愧。
接著夢境跳到下一幕,一聲清脆的掌摑聲“啪”地落在克雷多瓦稚嫩的臉龐。是媽媽的手,將克雷多瓦推倒在地,斥責(zé)道:“臭小子!把你那臟手拿開!我不想再看到你!”
接著爸爸也怒不可遏地朝他咆哮:“克雷多瓦!我的寶貝女兒為何又生病了?你真該死!難道你不知道她身體很虛弱!”
爸爸雖然沒有打他,卻也不輕饒克雷多瓦:“罰你一天不準吃飯!萬一芙妮有什么三長兩短,你十條狗命都不夠償還!”
她清楚地看見兩行清淚從克雷多瓦的眼眶滑落,那不是哀憐,而是詛咒的眼光。
“都是你!都是你的緣故!芙妮!”克雷多瓦站在她的病床前吶喊著,“你為什么不早點去死?你日子越快樂,我就越痛苦!為什么不早點死?”
那夢魘逼真得讓芙妮驚醒。
“想起來了……那些早已遺忘的往事?!?/p>
為什么克雷多瓦總是流露寂寞的眼色。
在陪伴的她的那段歲月,他承擔(dān)無比沉重的負荷。這世間無人能理解他的苦悶,克雷多瓦只好選擇以冷漠的表情來掩飾內(nèi)心激動的漣漪。
諸多壓力,他無法對別人坦白,甚至,他也逐漸厭惡自己。
一如冰封于永凍海域的愛欲之囚,難以展開天使的羽翼。純潔,但冷漠。忠誠,卻缺乏熱情。
芙妮悲哀地抱頭流淚。直到此時才發(fā)覺自己對他的眷戀非常不切實際,而他對她的愛,只是一片空白。
睡在旁邊的范倫凱慌張地跌出沙發(fā)椅,跑到病床邊著急嚷道:“芙妮,你又哭了!怎么回事?是誰讓你如此痛苦,我找他算賬去!”
芙妮張著淚眼,強忍著悲傷地說:“我沒事,真的。我很好?!?/p>
看著她明明滿臉盡是惡夢留下的淚痕,卻不肯承認。“真的沒事嗎?芙妮……”范倫凱無可奈何地望著她清秀憔悴的臉蛋,心底懊惱著:這樣的你有多讓人心疼,你知道嗎?真希望你能靠在我懷里,讓我分擔(dān)一點你的哀愁。
“芙妮,想不想出去散散心?”他提議說,“有個地方很好玩,你一定有興趣!”
不管芙妮的意見,他拉起她的雙手,幫她披上一件外套,穿上休閑鞋,帶她走到復(fù)建中心地下停車廠,飛快地駛進高速交流道。這時候的科技發(fā)達,道路繁復(fù),也有專供飛翔的天空橋。
范倫凱開著他那臺破舊的二手電動車,選擇走相對安全的地下信道,差不多十幾分鐘車程,來到一處天文臺的廣場,在入口處停了下來。
“這里是……”芙妮從未離開過醫(yī)院,小時候也都生活在莊園。
“市立天文臺,你沒來過吧?”范倫凱攙扶她下車,沿著電梯往樓上走,“這里是我的圣域。任何人只要站在這里,就會覺得自己無比渺小。所有情感上的痛苦、生活上的不如意,在這里全部化為一股輕煙。”
天文臺的拱型天花板,點點燈光宛若星空。中央圓頂有一座巨大的望眼鏡,將各個角度的銀河投映在弧形銀幕,讓游客可以一目了然。
“從小我就立志當(dāng)天文學(xué)家,為了籌學(xué)費到處打工?!狈秱悇P神情輕松地指著弧形銀幕上一團星云說,“你看那顆M16號星云旁邊最亮的星星,它早已經(jīng)毀滅,卻依然在夜空中綻放光明。因為我們看到的是它八億光年前的樣子。在這數(shù)以萬計的星球中,不知道有多少顆像這樣的例子?!?/p>
星星殞落,它的光芒越過真空與時間,讓我們看見,經(jīng)過百億晝千億夜。轉(zhuǎn)眼間,另一顆行星又誕生,生命就是如此周而復(fù)始。
“而且我相信,地球并非唯一有生命體的星球。”
“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億萬顆星球中,也會有外星人正在窺視地球嗎?”芙妮好奇地問。
“當(dāng)然會有外星人看著我們?!狈秱悇P篤定地回答。
“那么,他們一定會看到非常遙遠以前的地球,看到50幾年前的我,甚至更早以前,尚未出世的我?!?/p>
芙妮充滿想象地說:“看到我與克雷多瓦相遇,外星人一定會說,那男孩注定會遇到那女孩,他們初見面彼此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因為只有她,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女孩?!?/p>
她喃喃自語道:“任何一方都不會忘記這份約定,因為億萬顆星球都注視著他們,幫他們記憶。無論時空如何轉(zhuǎn)變,彼此都不會遺忘那情誼?!彼兆碓谧约旱幕孟肜?,忘記剛才夢魘中,克雷多瓦的痛苦與仇恨。
這一刻,范倫凱后悔帶她來到天文臺,不僅沒讓她遺忘世俗煩憂,反而更加強她對逝者的懷念?!败侥荨彼麖暮竺姹ё∷?,芙妮并沒有掙扎,乖順地讓他擁入懷里。
從沒有一刻,他自私地祈求芙妮忘記克雷多瓦,他嫉妒克雷多瓦擁有芙妮所有的回憶。
那個死去多年的男子,依然鎖住她所有的美麗與哀愁。他在內(nèi)心發(fā)誓,為了這份愛,他要讓芙妮重拾歡顏。
他們一直待到深夜天文臺關(guān)門為止。范倫凱開車載芙妮回復(fù)建中心,老遠就看到一樓入口處,護士長賽茜焦慮地來回踱步??匆娷侥菹萝?,她才算松了口氣。
“你們?nèi)ツ莾喊??怎么沒先報備……博士又要罵人了!”賽茜攙扶著芙妮往大門走,范倫凱想跟上前卻被她阻止,“你快回家去!芙妮有我照顧,別擔(dān)心?!?/p>
范倫凱點點頭,回去駕駛座,心里頭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他踩足油門駛離復(fù)建中心后,二樓玻璃窗邊,狄恩博士那兇狠的目光才慢慢移開。
“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狄恩走回辦公桌,按了一下屏幕鍵,整個病房與走道的影像全投射在透明的面版。他看到芙妮坐在床上,賽茜正幫她整理被單。芙妮的神情看起來興高采烈,滔滔不絕說著今晚的夜游。
“他帶我去天文臺看星星,好多好漂亮的星星!”芙妮繼續(xù)不斷地說,“等我出院后,我還要他帶我去海邊,海一定更漂亮?!?/p>
護士長鋪好棉被后,笑著說:“你左一句‘他,右一句‘他,為何不直呼他‘克雷多瓦?”
芙妮的眼神黯淡下來:“我只能稱呼‘他,因為他不是克雷……”
“是誰這樣告訴你?”護士長大驚失色。
“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而且……”芙妮停頓了幾秒才接著說,“我喜歡現(xiàn)在這位‘克雷多瓦?!?/p>
“芙妮……”護士長整個人傻掉,不知該如何接話。
“從前那個‘克雷多瓦,其實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以前不明白,但現(xiàn)在我全想通了?!?/p>
狄恩“啪”地關(guān)掉監(jiān)視屏幕,思緒非?;靵y。旁邊一個聯(lián)機開啟,是萊斯頓企業(yè)的執(zhí)行長秘書打來的電話。
“博士,我們總裁夫人蕭娜絲女士目前情況危急,她想知道那個假扮克雷多瓦的男子,你處理掉了沒?”
果然……都快進棺材的女人,仍然不想放那男的一條生路。真湊巧,狄恩目前也不想讓范倫凱活命。他已經(jīng)越過那條紅線,即將奪走芙妮的心,取代他的地位。
“你傳話給總裁夫人,那男的性命差不多結(jié)束了?!?/p>
關(guān)上聯(lián)機,他已經(jīng)想好對策,縱使芙妮會傷心,也不過是失去一件玩具而已,時間久了就忘記。再找一個長相類似的代替,問題就迎刃而解。
一大早,范倫凱迫不及待到復(fù)建中心報到。在入口的柜臺登記時,總機的屏幕跳出狄恩博士的影像。
見到狄恩博士,他馬上愉快地對博士喊聲”早安”。
“范倫凱,你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想問你一些事情?!逼聊焕锏牟┦堪l(fā)出電子音“滋滋”的噪聲。范倫凱不疑有他,在工作人員指示下,走進博士的辦公室。
“昨天,你跟芙妮兩人到底發(fā)生什么事?”博士劈頭就問,讓范倫凱摸不著頭緒,支吾地說:“沒什么……只是去參觀天文臺而已?!彪S后他疑惑道,“芙妮今天怎么了?”
狄恩博士長嘆一聲:“唉,她失蹤了?!?/p>
“失蹤?怎么可能?昨天還好好的……”
“護士長告訴我,芙妮昨天回來就哭著說:我已經(jīng)知道那個人是冒牌的,我要回去找真正的克雷多瓦!”狄恩博士臉色凝重又加強語調(diào),補上一句,“無論護理人員怎么安撫都勸不聽!今天早上護士長去巡視,發(fā)現(xiàn)芙妮已不在病房內(nèi)。”
范倫凱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怎么會這樣?”
難道我昨天有說錯什么,被芙妮查覺嗎?
范倫凱強迫自己冷靜,現(xiàn)在不是追究說錯什么的時候,而是得先盡快找到她:“狄恩博士,你想她會跑到那里去?”
對,人生地不熟,沒人帶路,她能到哪里去?
“我想,她只會去一個地方……”狄恩心底邪惡地想,這家伙果然是單細胞生物,“那就是她與克雷多瓦共同生活的地方,西雅圖的故宅?!?/p>
“好!我馬上去找她!”
范倫凱二話不說,火速下樓去驅(qū)動車子,連忙奔向西雅圖的萊斯頓莊園。他相信只要衛(wèi)星定位沒有問題,車上的導(dǎo)航儀器會正確指引他路徑的。
“去吧,小子。去了就別再回來了?!钡叶鞑┦坷淅涞貜亩遣AТ翱粗秱悇P開車離去。
“狄恩博士!”辦公室門口傳來護士長的聲音,“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欺騙他?難道你不曉得芙妮的故宅,已經(jīng)是……”
狄恩博士了解賽茜是個單純善良的好人:“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萊斯頓那邊早就想做掉范倫凱,蕭娜絲夫人會容許那小子待在芙妮身邊,完全只是顧慮女兒的健康。如今他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
“這樣做不會太殘忍些……好歹給他一點資遣費?!辟愜缤榈卣f。
“你是不懂還是裝傻!蕭娜絲夫人就是要他死!明白嗎?”狄恩博士將她推離辦公室,重重地關(guān)上門。
透過導(dǎo)航系統(tǒng)指引,范倫凱順利來到萊斯頓莊園的入口。
他下了車,感覺這里氣氛很怪異。四周圍滿鐵絲網(wǎng),往上掛著“輻射污染區(qū),禁止進入”的危險標語,旁邊還有幾個穿全罩式防爆衣的軍人正在清理現(xiàn)場。
他們看到范倫凱走近,馬上揮手阻止。
“喂!年輕人!別再往前靠近,以免遭受輻射塵污染!”
“輻射塵?”
“你不曉得嗎?”穿全罩式防爆衣的軍人走過來說,“萊斯頓莊園后山是核能發(fā)電廠,那座發(fā)電廠是萊斯頓企業(yè)與政府共同合資開發(fā)興建,也是萊斯頓企業(yè)快速致富的關(guān)鍵。它幾個月前無預(yù)警爆炸,死傷慘重,現(xiàn)在還在努力搶修中。”
聽到這里,范倫凱更為緊張:“那你們有沒有看到一位少女跑進這禁區(qū)?”
“少女?不知道!你沒看見我們正在忙嗎?”對方顯然沒什么耐性,“就算她跑得進去禁區(qū),沒穿防護衣,一樣會死在里面?!?/p>
范倫凱不由得膽戰(zhàn)心驚,天??!萬一她真的跑進去,一定會發(fā)生危險!
他央求那群軍人說:“先生,能不能請你給我兩套防護衣?”
“你要做什么用途?”
“我擔(dān)心我的朋友可能困在里面?!?/p>
穿防爆衣的軍人火氣不小地斥責(zé):“你在開什么玩笑?別說防護衣,你連進去都不許可!里面隨時都有繼續(xù)爆炸的危險,不要妨礙我們清理!”
對方態(tài)度越強硬,讓范倫凱更焦急。
“就算硬闖,我也勢必要進去!”
“你想死,我們沒興趣奉陪!警告你別胡來!”
這群軍人圍過來,強行要押走范倫凱,雙方發(fā)生嚴重肢體沖突,范倫凱人單勢薄,四肢被軍人合力抬起,他拼命呼喊:“我要去救芙妮小姐!讓我進去!”
他使盡力氣狂喊芙妮的名字,希望她會聽見。
就在此時,萊斯頓核電廠再度發(fā)生激烈的爆炸聲響,震驚了在場人士。
在病床上,芙妮食用完早餐后,突然一陣心悸,感覺有什么事發(fā)生,讓她忐忑不安。
“克雷多瓦……不!那個人怎么沒來?”她慌張地詢問旁邊的護士,護士長賽茜過來向她解釋:“他……已經(jīng)被狄恩博士開除了?!?/p>
“為…為什么?”
狄恩博士站在病房門口說:“芙妮,你不會再見到范倫凱。因為他對你沒好處,我不能任由他繼續(xù)傷害你?!?/p>
原來他的名字,叫范倫凱,芙妮直到今天才明了。
“他沒有傷害過我??!博士,你在胡說什么?”
狄恩靠近芙妮,雙手輕撫她的臉,這張美麗稚嫩的臉龐,他隔著冷凍艙俯視了51年。
“可憐的孩子,你為了他昏倒、大量脫水,甚至不惜背叛我,偷偷離開病房,還說他沒有傷害你?”
“放手!別碰我!”芙妮撥開他的手,眼前這個老人精神不正常,跟以前那個嚴肅的形象差很多,“博士,你瘋了!”
狄恩干干地苦笑,犧牲多年的殷勤,換來的只是一句譏諷,真是夠狼狽不堪,心底積壓許久的不滿也潰堤。
“對!我是瘋了!我嫉妒得快發(fā)瘋!我51年的青春全花在你身上,照顧你、維護你,你是這樣報答我的恩情的?”
“你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也不想懂!”芙妮拼了命搖頭,“我要喜歡誰是我的自由,你干涉不了!”
她執(zhí)拗地走下床,憤怒地說:“我要去找范倫凱!我要他回來!”
護士與護士長合力勸阻她,三人拉扯成一團。一位工作人員進來向狄恩報告說:“不好了!博士!剛才新聞報導(dǎo),芙妮的故宅又發(fā)生核爆事故,多人受到波及!死亡名單中有一名闖入者,名字叫‘范倫凱!”
狄恩將工作人員手中的透明行動屏幕搶過來端詳。
“這消息正確嗎?”
“跟總部確認過,千真萬確!”
范倫凱……死了?芙妮一時頭昏眼花,彷佛無數(shù)星星閃爍在腦海。瞬間雙膝癱軟,跪倒在地。
“芙妮!振作些!”護士們趕緊將她抬上病床,測量脈博、呼吸心跳指數(shù)。
她暈眩中不斷喃喃自語:“不可能!他不會死的!我還沒有告訴他,我的心意!不能就這樣離開……我不要!”
她的意識跌入深不見底的黑海,幽暗的潮流將她帶往更深處的洞穴,一直漫延到無止盡的星河……突然間,一道光明吹進她腦海,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過她耳際。
“芙妮,怎么了?你在找什么東西?”
是克雷多瓦!他穿著襯衫,打著領(lǐng)帶,風(fēng)度依舊翩翩,臉上仍是那迷人的笑容。我在作夢嗎?
“爸爸呢?”
克雷多瓦坐在床沿對她說:“他們?nèi)W洲旅行,還沒回來?!?/p>
屋內(nèi)一片荒涼漆黑,完全看不到人影:“仆人呢…他們都去哪兒了?”
“不要怕,有我陪著你?!?/p>
再度聽到克雷多瓦溫柔的語氣,她嘟嘴道:“騙人!你好一陣子都不理我,老實說,是不是討厭我?”
“不會的,”克雷多瓦仍然掛著笑容,“從現(xiàn)在開始,我再也不會離開你?!?/p>
“真的?”芙妮乍信乍疑,“不會離開我?”
“嗯,真的。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在病床這邊,他們再度將芙妮蓋上冷凍玻璃艙,透過許多管線持續(xù)供應(yīng)她的營養(yǎng)。工作人員看著許多儀表的數(shù)字,每個人都冷汗直流。
“血壓持續(xù)下降,代謝功能幾乎停止……”計算機傳出冰冷的電子音說著,“病人呈現(xiàn)冬眠現(xiàn)象,腦部若缺氧,就會死亡。”
幾個人員哀聲嘆氣:“真是功虧一簣,好不容易把她救活,卻又讓她再度沉睡……”
連狄恩博士也噤若寒蟬,鐵青著一張臉,心情肯定不好受。他懊惱地說:“是我對不起她,不該拆散他們?!?/p>
“你的良心說真話了嗎?”不遠處,一位老年人走進來,是萊斯頓企業(yè)現(xiàn)任執(zhí)行長巴夫洛先生。
狄恩驚訝地望著他,脫口而出:“你怎么會來這里?蕭娜絲夫人呢?”
“很不幸,她于昨天凌晨咽下最后一口氣。臨終前,她后悔對你下的命令,無論范倫凱或克雷多瓦,他們的存在并非他們的原罪,而是她先生對婚姻的背叛。而克雷多瓦已經(jīng)用他的生命替父母償還,沒有誰贏了這場戰(zhàn)爭?!?/p>
“是嗎?”狄恩頹喪地坐下來,頓時覺得精神疲憊,“對不起,巴夫洛先生。我可能救不了芙妮……我也犯了致命的錯,把私欲凌駕于專業(yè)之上?!?/p>
“你也許可以寄望另外一個人解救芙妮?!?/p>
狄恩疑惑地抬頭,看見巴夫洛先生旁邊站著范倫凱:“你……不是已經(jīng)死于核能電廠的爆炸事故?”
巴夫洛先生說道:“因為萊斯頓當(dāng)?shù)伛v守的軍人通報我,有個年輕人拼了命要闖進禁區(qū)救芙妮小姐,所以我馬上派人將他押上車,避開了那場事故?!钡叶鞯谋砬榛砣幻靼?,巴夫洛先生繼續(xù)解釋,“當(dāng)時煙霧迷漫,消息很亂,媒體沒詳查,就把范倫凱的名字列入死亡名單中,這點我已要求媒體更正。”
“都是這可惡的老家伙,騙我去那種地方想害死我!”范倫凱沖動地想跑過去揍狄恩一拳,卻被巴夫洛先生阻止:“他已經(jīng)很內(nèi)疚了,不必再懲罰他。如果今天沒把芙妮喚醒,他的位置也會被我撤換?!?/p>
狄恩滿臉喪氣地說:“都到這種田地,怎么喚醒她?她的意識埋得很深……”
“沉睡的魔咒,只有真愛可以將她喚醒?!卑头蚵逑壬f完,將范倫凱推往冰凍的玻璃柜,“也許,她是范倫凱命中注定的睡美人?!?/p>
范倫凱凝視著躺在玻璃柜里的芙妮,她平靜得像睡著的孩子。
“她聽到你死去的消息,整個人癱瘓,再也叫不醒?!弊o士長邊擦眼淚邊說,“我們幾個護士合力將她抬上病床,無論如何急救,她的生命值還是越來越低,趨近于腦死狀態(tài)。”
“芙妮……是我,你快張開眼睛啊!”范倫凱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在荊棘滿布的古堡里沉睡,被下了詛咒的公主,有誰能讓她蘇醒?
范倫凱彎下腰,低頭吻向玻璃柜。
在意識黑海中,芙妮握住克雷多瓦的手,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得回去了?!?/p>
“那你走吧,別讓那人等太久?!?/p>
芙妮猶豫:“可是……”
“你放心,我會祝福你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把全部的希望都留給你?!?/p>
請你記得,我的摯愛,芙妮……
當(dāng)她睜開雙眼,四周的燈光亮得刺眼,唯獨那個熟悉的臉孔讓她安心。
“你終于醒了,芙妮!”范倫凱激動地抱住她。芙妮剛從夢境中醒來,還不太相信眼前的景象:“范倫凱……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們說你在核爆中喪命,我好擔(dān)心……”
范倫凱將她的手移到自己胸口:“你看,我沒事,心臟還猛烈跳舞著!”她撫觸那溫暖的胸膛,胸口內(nèi)確實“砰砰”跳著。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與克雷多瓦道別。我怕蘇醒時,會再失去一個愛我的人?!?/p>
“別說傻話,我也不能失去你?!?/p>
“我好冷,范倫凱……”芙妮伸出冰冷的雙手,讓他結(jié)實的雙臂擁入懷里。
旁邊的護士長又哭了。剛才是傷心欲碎,這次是喜極而泣。
狄恩垂頭喪氣地準備離開,被巴夫洛先生拍拍肩膀說:”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畢竟那116位實驗體都沒活過來,只有芙妮。這是你學(xué)術(shù)生涯的里程碑,值得發(fā)布新聞?wù)写龝?。?/p>
迪恩苦笑:“是啊,51年的歲月,換來的只是瘋子二字。”
“任何科學(xué)實驗成功前,誰不被認為是心神喪失?”巴夫洛下了結(ji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