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霄鵬

“可是，我只是個鞋匠，我對如何指導(dǎo)一場戲劇演出毫無頭緒?！毙趁嬗须y色地對奧珀丟內(nèi)斯說?！皼]關(guān)系，”奧珀丟內(nèi)斯指著鞋匠家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你只要想著，這間屋子很快會堆滿金幣，而不是這些破爛，就成了?！?/p>

奧珀丟內(nèi)斯是奧拜德劇團的團長。奧拜德劇團是奧利安城邦最聲名顯赫的劇團之一，近年來掙了很多金幣。用奧珀丟內(nèi)斯的話說，這些金幣可以鋪滿從奧利安到雅典之間的道路。因此，奧珀丟內(nèi)斯總是滿面春風(fēng)。

“你知道，20年前，咱們城邦的居民對看戲沒什么興趣，他們喜歡待在家里，做些愚蠢無聊的游戲。那時我的劇團門庭冷落，一個月才打掃一次衛(wèi)生，座位下面都結(jié)了蛛網(wǎng)。我的日子慘極了，每天都琢磨著把劇場拆掉，改建成公共浴池。然而，突然有一天，我得救了?！憋@然奧珀丟內(nèi)斯是個健談的人，他很快喝光了鞋匠為他準(zhǔn)備的葡萄酒。鞋匠無奈為他又續(xù)上一大杯。

“你知道是什么救了我嗎？是雅典！準(zhǔn)確地說，是雅典的劇團。以前我們只聽說過雅典人喜歡看戲，他們的劇團已經(jīng)演出了好多年，他們有最好的戲劇家，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阿里斯托芬，這些人滿腦子都是五花八門的故事。然而，我們從沒見過他們真正的演出是什么樣子。終于，他們來了。我到現(xiàn)在都清楚地記得那一天，20年前的仲夏夜，他們的劇團在奧利安的中心廣場搭起巨大的舞臺，所有道具都惟妙惟肖美輪美奐，甚至用到真正的刀劍和戰(zhàn)車，他們還制造出了逼真的雷雨和閃電，說實話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弄出來的?？偠灾麄兊难莩稣鸷沉苏麄€奧利安城邦，奧利安的居民們像土撥鼠一樣從窩里冒出來奔向中心廣場，瞪大眼睛張著大嘴，連平時最吝嗇的人也摳出了藏在墻縫里的金幣，為了看一場來自雅典的演出?！眾W珀丟內(nèi)斯目光迷離，咂巴著嘴，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盛況。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

“雅典劇團的演出雖然精彩絕倫，可他們不能天天來，奧利安城邦限定了他們進城的次數(shù)。然而奧利安居民們看戲的欲望被點燃了，他們看到中心廣場上空空落落，就失望地在街上徘徊，漸漸注意到了我們本地劇團。好家伙，我們來生意了！可是，好運降臨得太突然，我們還沒有準(zhǔn)備。劇場年久失修，落滿灰塵，道具破破爛爛，沒剩下幾件能用的。機會不等人，我們匆匆排練了幾個平庸的貨色，就拉開了帷幕。當(dāng)然，招致了滔天的罵聲。看過雅典演出的居民對我們的玩意兒嗤之以鼻。但是，對我們來說，能掙到幾個金幣，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的福祉，已經(jīng)要感謝奧林匹亞眾神了?！毙晨粗勁d正濃的奧珀丟內(nèi)斯，不確定這場談話要進行到什么時候，他悄悄拿起了一塊羊皮。

“不得不說，起初的幾年，雖然有生意，但也沒什么起色，每演出一次還要被劈頭蓋臉地罵一場。罵歸罵，我們還是攢下了錢。我們開始翻修劇場，制作像樣的道具，我們的戲劇家也開始研究索?？死账购蛠喞锸慷嗟?。效果是顯著的，我們的演出和雅典的陣仗只不過取得了一點點相似，看戲的居民就多了一倍。后來，三倍、五倍、十倍，總有一天會覆蓋全民，包括城邦周圍的窮鬼。我們不再畏懼雅典的劇團，我們掙的金幣不比他們少，我敢打包票，過不了幾年就會把他們遠遠甩在身后，我們奧利安比雅典人多。實際上，現(xiàn)在那些傲慢的雅典戲劇家已經(jīng)開始排練奧利安城邦的故事了，一切都得向金幣低頭?！?/p>

“最近雅典的新戲劇《飛馳的戰(zhàn)車》不是取得了空前的勝利嗎？聽說是奧利安有史以來收入最高的演出?！毙橙滩蛔〔辶艘痪?。

“沒錯沒錯，那無關(guān)緊要。他們的演出確實好看，這個我不能否認(rèn)，至少在場面上比我們的貨色強得多。”奧珀丟內(nèi)斯倒很坦誠。“雅典人喜歡來硬的，在我看來就是鋪張浪費，我們有更好的對策?！?/p>

奧珀丟內(nèi)斯看了一眼鞋匠手里正在變成鞋子的羊皮。“我們不跟雅典硬碰硬，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用不著。奧利安的居民像一幫餓瘋了的人，流著蜜汁的烤肉當(dāng)然愛吃，但是，只要方法得當(dāng)，你能把所有東西填到他們肚子里，石頭土塊也不是不可能。你注意到中心廣場上有些人專門喋喋不休向人們鼓吹我們的演出是多么美妙么？對，他們都領(lǐng)我的金幣。所有的節(jié)日，雅典人不準(zhǔn)在奧利安演出，那是居民們最無聊的時間，只要劇場開著門，他們就會擁進來，哈，現(xiàn)在節(jié)日都不夠用了，我們正想著編造幾個新節(jié)。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所有流行的流行過的東西都能搬進劇場，就像人們喜歡在家里玩的那些愚蠢游戲，把它原封不動放到舞臺上，人們就會傻呵呵地看下去。那些在年輕人中間流傳的故事，不管多乏味，年輕人還是會跑到劇場里來看。雖然看完了對我們破口大罵，下次他們還是會來?，F(xiàn)在我們在搜羅所有在街頭巷尾流行過的東西，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搬進劇場。”

“可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鞋匠大約猜到了答案，他是一個勤勞多產(chǎn)的鞋匠。

“有天我在街上走了一頓飯的時間，就看到五個人穿著你做的鞋。這是你流行的價值，現(xiàn)在我們有個新詞，叫“埃丕”。你的埃丕會給你帶來這一屋子的金幣。至于戲劇，你什么都不用干，到演出那天，帶上一百雙鞋到劇場來，肯定會賣光的?！眾W珀丟內(nèi)斯喝完葡萄酒，目光殷切地望著鞋匠，打了個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