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
對演員這個職業(yè)的理解,一千個人有一千個答案。孫淳說,演員就是一群神經(jīng)病,一群感性動物。能在平常的細節(jié)里看出不平常,這才是演員。
放下自我,以角色重生
孫淳是一名存在感極強的演員,他參演的電視劇,不管飾演什么角色,總能給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劇場》里的李立勛、《趙氏孤兒案》里的屠岸賈、《當幸福來敲門》里的宋宇生等。最為難得的是,他塑造的每一個角色身上都沒有“孫淳”的影子,就像變色龍一樣,與角色無縫隙融為一體。
電視劇《劇場》由楊文軍導演,嚴歌苓編劇,改編自同名小說,6月10日在北京衛(wèi)視、陜西衛(wèi)視播出后,獲得很好的口碑。孫淳飾演的男主角李立勛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拿到《劇場》的劇本時,李立勛這個角色跟孫淳并不像。李立勛是個性格鮮明的人,愛恨分明,善良卻脾氣大;而生活中的孫淳是不太愿意袒露自己想法的人,即便心有自己的標準和想法,卻不善表達。為了演活這個人物,孫淳幾乎全身心都撲在角色上。他的創(chuàng)作從讀劇本時就開始了。讀劇本的過程,孫淳就開始放下自我,用感性的神經(jīng)元來觸摸角色,直至走進人物,感知到他的個性和特征。偶爾會有他理解不了的地方,當他開始質疑劇本的時候,會開始換位思考,站在編劇的立場來揣摩角色。吃透編劇的創(chuàng)作意圖之后,他才會對角色形成自己的判斷和定位。
這兩年,演員和編劇常常因為現(xiàn)場改劇本發(fā)生矛盾。在孫淳看來,雖然也有因為劇本不到位而不得不改的情況,但對于劇本來說,編劇比演員更專業(yè),更不可替代。“你不理解,那只是你的理解,很可能你不理解是因為你站在自己的角度而不是角色的角度,如果輕易按照自己理解的修改,可能結果就是你所有的人物都千篇一律?!?/p>
在每一個角色面前放下自我,是因為尊重角色,尊重表演,更是尊重自己的職業(yè)。這樣的演員,為角色而生,我們可以叫他們“戲癡”,也可以尊稱他們?yōu)椤氨硌菟囆g家”。
單純是感性的極致
在30多年的演藝生涯里,孫淳有過很多艱辛。支撐他走到現(xiàn)在的精神力量,源自他對這個職業(yè)的熱愛。喜歡上一個角色,不管多艱苦他都能克服,“演員是我的職業(yè),也是我的興趣。我為了這點喜歡,拍攝條件再苦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其實是一種挺傻的精神勝利罷了。但如果不喜歡這些東西就沒法創(chuàng)作了。”當年拍《幸福來敲門》的時候,現(xiàn)場特別熱,劇組提供了一輛大房車,可是在長時間的暴曬下,房車的空調(diào)幾乎不制冷。拍攝快殺青的一場戲時,孫淳在鏡頭觀摩搭檔蔣雯麗的表演,導演一喊開始,前一秒熱得萎靡的蔣雯麗馬上開始換了狀態(tài)。孫淳在鏡頭后面笑得不可自抑。他笑蔣雯麗,也笑自己,更是笑跟自己一樣的演員們。為了角色吃盡苦頭,這就是活在感性世界里的他們賴以生存并熱愛著的生活。
中年的孫淳,迎來了事業(yè)的高峰,成為觀眾眼里的魅力“大叔”。這位大叔在生活中其實是極其簡單的人。有人說他不食人間煙火,也有人說他巨傻無比,然而“我單純但并不簡單,在我這個專業(yè)領域我就是個人精”?;蛟S正是因為他的單純和感性,才能游離在俗世之外好奇地窺探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一旦捕捉到他們的精氣神,必能為自己塑造角色帶來素材和靈感。
《電視指南》獨家專訪:
孫淳,出戲入戲只在一念之間
受訪人資料:
孫淳,畢業(yè)于上海戲劇學院,代表作品《當幸福來敲門》《劇場》《趙氏孤兒案》等,曾獲得第28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主角獎和第31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男配角獎。
Q:挑選劇本有什么標準?為什么會接拍《劇場》?
A:現(xiàn)在劇本有三種情況:一種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種是等于生活,一種是比生活還要下作。我肯定不選擇比生活還要下作的劇。演員是文藝工作者,得有一種責任感,要給人一種激勵。要傳遞出清晰的價值觀,什么是人應該遵循的,什么是可以理解但不能效仿的。
在此基礎上,我挑選角色有兩個要求,一個是自己所飾演的角色可能不是特別好,但整部戲非常出彩,那我會毫不猶豫接下這個戲。只要作品優(yōu)秀,我寧愿不是男一號,能在優(yōu)秀作品里面露一面對我來說都是件很幸福的事。第二個標準就是,我不會重復自己以往的角色。即便大家愛看我演大叔的角色,我也不能重復同一個類型的大叔。我不能把觀眾對我的期望和我對自己的要求劃等號。而李立勛這個角色我沒有飾演過,所以我要演。
從2006年以后,命運之神開始眷顧我,每年都會碰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劇本,《相思樹》《人生正道是滄?!贰肚锵病贰缎腋砬瞄T》《趙氏孤兒案》,能接二連三碰到讓自己歡呼雀躍的劇本,對演員來講真的太幸福了。那年接到《劇場》這個戲時,看過劇本之后我很喜歡。在這個作品之前,我跟嚴歌苓老師合作過《幸福來敲門》,后來看完劇本我就問經(jīng)紀公司為什么選擇我,他們告訴我,嚴歌苓老師說了,李立勛這個角色非孫淳莫屬。
Q:作品本身最打動你的是什么?
A:這個作品是我迄今為止接過的在人性的挖掘上最深的一部,洞穿人性,直指一個人的心肺。沒有所謂的好人、壞人,完全是從人性的角度上描寫。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人性越來越了解,那些人性都是立體的,有閃光的一面,也有丑惡的一面,這就是打動我的地方。
Q:這部劇的人性具體表現(xiàn)在什么地方?
A:這部劇講的是在縣城的某個劇團里,以演戲為生的人構成的人物關系。他們相互發(fā)展的故事比他們本身所飾演的角色精彩得多。每個人都不是高大全,比如李立勛像一個衛(wèi)道士一樣捍衛(wèi)郁珠尊嚴的時候,他很高大,他為愛煎熬的時候又有陰暗的一面。有場戲我記得很清楚,李立勛喝醉了,跌跌撞撞試圖去郁珠住所捉奸,打開房門后,發(fā)現(xiàn)房間里什么都沒有,這時候他開始反思自己,坐在床上痛心疾首。我覺得這場戲好極了,人就是這么復雜。再比如郁珠和小男孩兒好的時候,她毫不隱瞞自己的感情,但是她的坦率是傷人的、任性的。這個戲除了展示人性的復雜,還把男人和女人的關系寫得很清楚。嚴歌苓是女作家,所以把女人心理把握得很好,吃得比較透徹,我一點也不避諱嚴歌苓對男性的看法,相比她塑造的女性,她筆下的男主都是帶有缺點的人。
Q:在三十幾年的藝術生涯里,自己最滿意的是哪部戲?
A:《走向共和》里的袁世凱最能衡量我對表演的駕馭能力,不論是從外形還是興致,我都離他太遠了,但我克服了這一切。在這之前我活得很糾結,每當那些經(jīng)典作品在我跟前的時候,比方葛優(yōu)的《活著》和姜文的《有話好好說》等,演了袁世凱之后,我終于也有了一部引以為傲的作品。
Q:拍得最艱苦的是什么戲?
A:年輕時拍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因為條件實在太艱苦。當時是11月份了,有一場戲是瓢潑大雨里,我們要被活埋。盡管做了很多防護,把保暖的東西像保鮮膜一樣纏在身上,拍一遍下來嘴唇還是都紫了。拍第二遍的時候,張藝謀說不拍了,我們還在那邊信誓旦旦地說再來一遍,但張藝謀堅決不同意,他說再拍要出人命了。盡管很苦,但那時候很年輕,一腔熱情。在現(xiàn)在的年齡,再偉大的角色我也無法回到當時的狀態(tài),因為我已經(jīng)不年輕了。
Q:迄今為止的角色里,加入了自己創(chuàng)作最多的是哪一部???
A:在拍《趙氏孤兒案》時,我加入了很多自己的創(chuàng)作。屠岸賈是很高傲的,剛開始跟程嬰對話時永遠傲慢地昂著頭,眼睛都不帶睜,隨著情節(jié)的推進,高傲的頭越來越低,這是我作為演員賦予他的特征,可能換別的演員演繹會是另外的樣子。最后,程嬰長篇大論說完之后,我低著頭,然后仰天長嘯,就像一頭絕望的獅子在吼叫,這是在現(xiàn)場我的即興發(fā)揮。歇斯底里笑的時候,我要求化妝師把我的妝容弄得老一些,當他被兒子背叛,精神支柱垮掉之后必定會蒼老許多。借助化妝造型和我的表演,再抬起頭來他已經(jīng)蒼老,嘴唇都是白的,就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這些都是我的創(chuàng)作。但是也有遺憾,如果當時要求化妝給我白色頭套就更好了。演員就是一群神經(jīng)病,一群感性動物,能在平常的細節(jié)里看出不平常,這是演員。
Q:有沒有在角色里出不了戲的情況?
A:年輕的時候會自我欺騙一下,覺得自己入戲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就是矯情。角色是由我來扮演,但那個人的人生畢竟不是自己的人生。他只是你用專業(yè)技巧塑造出來的,怎么可能一下就拔不出來呢!所以從那以后再看見有人很深沉地說入戲太深,我就會在旁邊偷笑,心想這人還沒得道。前幾天我看了一個微信,梁朝偉在都市當中,穿行而過,并沒有多少人注意他。我覺得這才是一個好演員,在生活中,他把演戲和自己分得很清。人戲不分很痛苦的,因為那是一個虛擬世界,我是活在現(xiàn)實世界里的實實在在人,混同于任何一個普通的人,這才是演員。
Q:作為一名演員,在忠于劇本和自己創(chuàng)作之間怎樣做好平衡?
A:我覺得一個負責的演員理應對自己的作品傾盡全力。但是公平地講,我覺得劇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描繪是基礎,就像蓋房子一樣,它是地基。我是從這個地基往上生發(fā)開來,是基于這個基礎上的發(fā)揮,我所有創(chuàng)造的角色都有自己的努力,但是也有劇作者對這個作品的嘔心瀝血。我覺得演員有兩類,一類是永遠以不變應萬變,這是明星的演法,明星如果一直塑造同樣的角色,會讓觀眾失望。如果他們喜歡,也不是喜歡看你飾演的角色,而是喜歡看你酷帥的樣子;還有一類演員,永遠全身心地撲向每一個角色,飾演的每一個角色都不一樣,既有演員本身的特色,演什么像什么,這類是性格演員。